世界典型圖書館建筑形象的文化解讀

史文華

（湖北文理學院，襄陽 441053）

對圖書館來說，圖書館建筑形象文化塑造是圖書館內在屬性和精神的一種外化，因為圖書館的價值不僅僅體現在對讀者一般的日常服務中，而且體現在對讀者文化意識的永久、深刻的影響。學習是手段，幸福人生才是目的。圖書館對于讀者的影響不僅僅體現在讀者接受各種文獻載體的內容和形式上，還有圖書館方方面面的形象塑造帶給讀者的人生經歷和感悟，其中就包括圖書館建筑形象塑造所代表的各種文化符號。因為，圖書館建筑本身就是凝固的語言、凝固的美。

中國國家圖書館原館長周和平先生曾說：“圖書館本身就是一種內涵深厚的文化，這種文化由過去、現在、未來三者遞進、傳承而發展，由物（館舍）、人（館員-讀者）、神（館藏文獻所承載的智慧與精神）三者融和、輝映而拱立。”這段表述與中國傳統文化的“天地人”思想完全契合：“物”對應的就是“地”，“館員”對應“人”，“神”對應“天”。圖書館建筑就是圖書館的“地”，就是圖書館賴以生存的基礎。

從辯證法來看，任何事物都是外在形式和內在思想的統一，二者缺一不可，只是在表現形式上略有不同，有的是先有思想靈魂而后有外在形式，有的是先有外在形式而后被人賦予思想靈魂，無論誰先誰后，二者必須在一定時間節點上達到完美統一。圖書館作為公共文化的載體，客觀上對文化的要求就比其他設施要高，最好在建設之初就把自然環境、人文環境、社會環境三者有機地整合在一起，賦予文化的內涵、思想的羽翼、價值觀的影響，以實現豪爾赫·路易斯·博爾赫斯（Jorge Luis Borges）所說的“天堂應該就是圖書館的樣子”。今天，我們把這種思想叫“象意思維”。

在《公共圖書館建設標準》中，明確說明了圖書館建筑在外觀造型、室內裝修和環境設計上，要注意體現文化建筑的氛圍特點，講究實用效果。圖書館建筑既是一種技術，也是一種藝術，更是一種文化。如果圖書館是在思想比較貧乏的時期建設的，那一定在未來某一節點要賦予它思想文化靈魂，激發圖書館文化的隱性“基因”，教育人和感化人，以期實現傳播社會主流價值觀的功能，只有這樣的圖書館才是真正的圖書館，才是人類文明的標志。

隨著人們物質文明的極大豐富，對文化精神的追求成為一種主流，圖書館不僅是信息研究共享的平臺，還是人文體驗和社交沙龍，更是人們心靈洗滌和碰撞的港灣。因為讀者對圖書館文化價值觀的理解和認識，對圖書館的向往和追求，以及對圖書館的發現和詮釋，最終會產生讀者對圖書館融入生活并形成行為的認知和動力，這是最重要的、最核心的力量。因而，無論是內在服務還是建筑形象，讀者都提出了更高的要求，這既是讀者的要求，也是時代的呼喚和圖書館的使命。圖書館建筑形象的文化形成與一個民族的經濟發展水平、歷史經歷、社會發展和民族宗教信仰的構成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同時也是圖書館發展理念與建筑風格、知識傳統與建筑藝術之美相互交融的結合體，使圖書館具備強烈的藝術魅力和文化特征。

中國傳統哲學一向認為“知理才能明禮”，“理”是內在的，“禮”是外在的，理與禮一定是相互統一的，有“理”還必須用“禮”來進行恰當的表達。圖書館建筑既要滿足其安全使用功能，又要表達文化潛移默化的滋養凈化作用。對于外在形象的重要性，孔子在《論語·學而》中說：“君子不重則不威，學則不固。”這里的“重”就是外表的莊重，“威”就是給人的感受。圖書館建筑形象文化塑造就是把圖書館的內在屬性和精神力量通過外在形象傳遞給讀者，建立起一種努力學習的心智模式，同時樹立起一種“名聲”，這種“名聲”傳遞得越遠、越長久，影響力就越大。

對城市管理者來說，圖書館常常代表一個城市的文化形象。一般來說，公共圖書館大都坐落在城市中心區域，有優越的地理位置、便捷的交通條件和密集的利用人群。所以，在建設圖書館時，一定要考慮建筑本身必須符合圖書館的使用功能、工作需要，同時還必須考慮到圖書館作為城市標志性建筑帶給城市的文化形象，它傳遞出的信息不僅深刻影響圖書館讀者，同時也代表該城市的城市風貌。因為，作為公共產品，圖書館對公眾的影響力、號召力遠遠超過其他社會機構，也常常是新聞媒體報道的對象，蘊含著城市強烈的文化意識。因為人們的認知具有有效性，常常只會對具有特色的建筑形象留下比較深刻的印象，所以如何把圖書館建筑塑造成具有地方區域性特色的建筑形象一直以來都是當地政府及圖書館界研究的課題，也是一個城市文化意識、文化自信、文化自覺的具體體現。

對讀者來說，圖書館建筑形象文化塑造是一種無形的感召和影響。讀書是“生命的美容”，在心理學中就叫“首因效應”。圖書館通過建筑的美學告訴并傳達的最終的東西一定是文化感悟。知識是暫時的，而文化是永恒的，知識只能救一時，而文化可以救千秋萬代。許多在高考中報考圖書館專業的學生從小就被圖書館宏偉的建筑所折服和吸引，許多讀者每到圖書館學習就有一種神圣的使命感，學習效率倍增，大有“氣質美如蘭，才華馥比仙”的感覺。所有這些，都是讀者通過自己的感官視覺對圖書館產生的良好印象，這種印象變成了巨大的動力，產生理想、產生使命，同時提高了對自己的要求，為人生圓滿奠定了基礎。這也就是西方哲學所推崇的內外統一，強調“儀式感”。

一、中國傳統建筑符號在國家圖書館建筑形象中的文化解讀

在設計之初，中國國家圖書館就已經考慮到了圖書館建筑形象一定要代表中國最核心的傳統文化，體現出國家意識、國家實力、國家圖書館的水平，同時也是國家傳統文化典型符號的代表，是圖書館主體文化的內在精神的傳承和外化，也代表了圖書館建筑的文化之美。在建筑形象中，要把中國元素、中國符號、中國名片、民族靈魂和中國傳統審美觀點凝聚其中，同時避免符號的簡單堆積，而要做到精煉與升華。

中國傳統文化以《易經》為“萬經之首，群經之源”，《易經》的核心為“一陰一陽為之道”。核心文化確定下來后就要在設計中具體體現出來。中國國家圖書館的主樓為雙塔形高樓，突出高大雄偉，在易經中是“陽”的象征，是乾卦，含義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四周的裙樓是“陰”的象征，是坤卦，含義是“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自強不息是做事，厚德載物是做人，先做人后做事是儒家思想的核心和精華，同時也闡述了中國古代先賢推崇的“天人合一，道法自然”的思想。在地面布局中，中國國家圖書館集中借鑒了中國傳統藏書樓的奇妙之處，堅持“園中有館、館中有園”的優美意境，可以說是“陰陽互生、簡單質樸”。

同時，中國建筑都講究“風水文脈”與“地域文化”，強調人與自然和諧共生，實行圖書館建筑的持續健康發展，是生態文明的具體應用和體現。比如，中國國家圖書館是“火”的象征，緊挨著的紫竹院中的南長河、雙紫渠形成的三湖兩島一堤一河一渠的格局是“水”的象征，曾是燕京的重要水源之一。兩者相濟相生，意味著事物要不斷向前發展，也讓讀者感悟到學習永無止境的人生道理。與此相似的還有日本別子銅山紀念圖書館、蘇州圖書館、美國亨廷頓圖書館等。

二、用親和力、感召力凝結出來的圖書館建筑形象的文化解讀

在《公共圖書館建設標準》附則中，提出了公共圖書館的選址和建設用地要求。公共圖書館是人們隨時利用的公共文化設施，實用、便捷是高效的前提。在確定公共圖書館的基址時應把方便利用、建成后能真正發揮效益作為第一要素考慮。“真正發揮效益”是檢驗公共圖書館最重要的指標，也是價值導向。

圖書館建在哪里是一個問題，如何吸引讀者又是一個問題，圖書館作為公共產品，其最大的價值就在于有多少人知道，有多少人成為讀者，能服務多少人。可以說，服務的人越多，質量越高，價值就越大。是“主動出擊”，還是“被動接受”，是兩種截然不同的圖書館治理文化理念。圖書館的本質屬性一定是選擇“主動出擊”。在這里，圖書館如何增加自己的吸引力就成為至關重要的因素。如何讓讀者第一眼就喜歡，俗稱“眼緣”，也叫“六感營銷”“文化傳播新方式”，這需要圖書館在建筑形象上做足功夫，遠遠地告訴讀者，在這里有心靈的歸宿、知識的提升、智慧的成長。

以上的幾點因素，新加坡碧山社區圖書館都具備。“我不在圖書館，就在去圖書館的路上”成為當地一句彼此溝通最親近的話語。“成為可生長的建筑，以適應未來的多種可能”成為該圖書館發展的理念。在信息時代的今天，碧山社區圖書館正將創新的閱讀理念置于圖書館新的功能之中。

該圖書館地處碧山社區的中心區域，附近有8個商業中心的交通樞紐點和多所高校，為碧山地區9萬多人服務。設計者在構思建筑形象時，特別注重圖書館的精神文化的影響力，思考最多的就是“什么樣的圖書館建筑形象能吸引社區中更多的讀者到圖書館學習？如何為讀者提供便捷愜意的閱讀學習環境和良好的交流場所，讓大家愛上讀書學習、喜歡上圖書館？”于是，一座有著活力十足的外觀和空間的建筑拔地而起，多個藍綠黃色的玻璃“盒子”從平整的立面中懸挑而出。碧山社區圖書館的構思來源于樹屋，想一想，如果在當今社會能有一個樹屋供你閱讀，這是多么愜意的環境！這些樹屋的玻璃顏色近似于自然界的顏色，形成十分絢麗的書籍儲藏盒式自習室，形成一個個錯落有致的獨立的空間，成為該圖書館頗具特色的標志性建筑，具有極大的空間識別性，讓人印象十分深刻，達到了通過頌揚場景體驗和文化內涵來活躍人的精神的效果，為碧山地區注入了更多的活力。

每天，碧山社區圖書館的讀者絡繹不絕，能在圖書館里待上半天成為當地居民的一種精神享受，也成為當地不能錯過的一道風景，更成為圖書館建筑史上的經典案例。

三、彰顯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圖書館建筑形象的文化解讀

當今世界，綠色發展、生態文明已經成為主流發展理念，這一理念也反映在圖書館建筑形象中。

荷蘭是一個以綠色設計而聞名的國家，其中最著名的莫過于荷蘭代爾夫特理工大學圖書館，該圖書館的建筑形象是世界圖書館界彰顯環保理念的先驅、名片和符號。荷蘭是世界有名的低地之國，陸地面積的五分之一是人工填海造出來的，自然資源比較缺乏，所以在荷蘭人的靈魂深處非常重視與自然和諧共存，荷蘭三色國旗最低色為藍色，就表示了國家面臨海洋，象征人民的幸福。而荷蘭國徽是一頂紅色的貂皮華蓋，如開啟的幕布，下部嵌有一條寫著威廉親王誓言“堅持不懈”的藍色飾帶，兩只跨立的金獅翹著尾巴，口吐紅舌護著一面藍色盾徽，這些圖案連接在一起，也有把“綠色文明堅持到底”的含義。這一系列人與自然和諧共存的發展理念是荷蘭人千百年來生存的經驗的積累。

代爾夫特理工大學圖書館不僅整體造型別致，其中的熱工環境設計也別有新意。其屋頂是一塊巨大的緩緩抬起的楔形生態草坡，除了隔熱，還能讓人感覺到圖書館建筑就是自然草坪的一部分，沒有讓人感覺因為建筑而失去與自然的親密接觸，反而感覺到了人與自然結合的多樣性。讀者可以任意在草坪上看書、享受陽光，草坪是圖書館整體功能外化的一部分。館內借書，館外閱讀，與自然融為一體，盡可能多一塊綠地，盡可能多享受一份陽光，盡可能多學一點知識。從外形看，整體建筑最為顯著的就是突出于草坡屋頂的圓錐體。該圓錐體高達40 m。白天，通過巨大的玻璃外墻及處于館內中心位置的透明圓錐體中空設計，可以引入自然光，下面就是密集的開放式的多層書架，極大地節省了能源，圓錐體頂部的天窗有助于形成館內外空氣的對流。出于生態考慮，建筑還使用了冷儲存系統，即利用地下水儲存冷或熱以確保圖書館在使用時達到冬暖夏涼的效果。此外，圖書館中的玻璃幕墻也在環境控制中起到很重要的作用。三面幕墻包含兩層玻璃幕，外層由中空玻璃構成，內層則是可推拉開啟的強化玻璃，中間是一個帶遮陽幕布的空氣層。由此，氣流可以從每層樓板處散出，并在每層空間上部收回。兩處設計互相結合，處于建筑內部，無論寒暑，人們都會有恒溫的愉悅享受。從視覺感官到身心體驗，無論從哪個方面考慮，整個建筑都是為了營造更符合人體舒適度的環境而存在的。

在這樣一棟建筑中：圓錐體的天窗成了圖書館建筑空間的中心，大量藏書置于其四周；獨立式閱讀座位有的傳統向壁，有的相對開敞，但是都朝向柔和的日光，讓讀者可以根據個人喜好選擇喜愛的視覺景觀和讀書空間。有人說，該圖書館“是個有靈性的地方，這種寧靜的閱讀環境里，讀者可以深刻感覺到自己的內心感受，就像在教堂靈修一樣，與自然，乃至整個宇宙進行親密交流”。代爾夫特理工大學圖書館是這一論述最有力的詮釋。

四、凸顯地域標志性圖書館建筑特色的文化解讀

特色形象是一定的自然環境、人文環境、社會環境歷史沉淀的基因，是其鮮明個性的代表，是一物區別其他事物最好的詮釋。只有特色的才是永恒的，對圖書館建筑特色形象的研究有利于減少國際化對傳統特色文化的沖擊，是文化自信重要的表達方式。放眼全國，在這方面做得比較好的是陜西省圖書館。

陜西省作為黃土文化的代表、華夏文明的典范，悠久的歷史文化資源已經深深刻在人們的靈魂之中，有機會就想把它表現出來，而且這也是一種歷史責任的擔當，其中作為公共文化代表的圖書館建筑就是最好的載體和平臺。所以，陜西省圖書館無論是老館、新館還是未來規劃館，都一貫秉承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和當地特有的歷史文化民俗資源的思想，在征集方案的時候就堅持對現代化造型全部放棄的原則，而選用傳統的仿古造型，可謂是在圖書館建筑形象上做足了文章，達到了“樹歷史文化的標桿”“搭建讀者學習的平臺”“營造學習型社會的氛圍”的目的。

陜西省圖書館現館舍位于長安北路與南二環路交會處，從位置上看是一處鬧市，前面就是車水馬龍的長安立交橋，這樣的地理環境與圖書館所需求的環境南轅北轍，如何解決好動和靜的關系就是最主要的問題。設計者很巧妙地利用了中國古典建筑中最常用的影壁功能，起到了遮擋視線和隔音的作用，同時使動和靜得到了有效的區分，還起到了烘托氣氛、增加文化氣勢和審美價值的效果。該影壁形象采用了中華文化之源的《易經》中的乾卦和坤卦作為建筑形象。前面六根柱子代表的是乾卦六爻，象征六條飛騰的龍，意思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兩側的六根柱子代表的是坤卦六爻，象征奔馳的駿馬，意思是“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比喻旺盛的、奮發向上的精神風貌。建筑中間是羅丹的雕塑《思想者》，代表的是“人”。

《思想者》作為羅丹的一件世界著名的藝術杰作，對世界文化產生了巨大的影響。尤其是在20世紀初，人們把它作為一種改造世界的力量的象征。在1905年，列寧囑咐俄國社會民主工黨第三次代表大會的兩名代表從倫敦路過巴黎回國時，務必看一看羅丹的《思想者》，列寧希望俄國的無產階級戰士從這件雕塑作品中汲取勇氣和力量。作品形象包含靜和動兩個對立的因素，靜（沉思）是暫時的，動（在強壯體魄中孕育著的無窮精力）是絕對的。在圖書館建筑前面樹立這一組雕塑很好地詮釋了“改變世界首先要改變自己，改變自己首先要有知識，要學習知識圖書館就是最好的選擇”的理念。因為，圖書館是一座“永遠沒有圍墻的大學”，是終身學習的課堂，是永不畢業的學校，是人類進步的階梯。但是，筆者認為，如果把羅丹的《思想者》雕塑換成中國古代的四位圣人，即伏羲、文王、周公、孔子在一起“跨越時空”，研討宇宙和人生，再在兩側的立柱上書寫“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詞句，就會形成建筑與文化的高度融合。

這種空間構成是一種區格化的設計，極大地豐富了圖書館的室內外環境，以強烈的文化意識塑造了城市形象，為讀者提供了具有文化品位，并富有浪漫色彩的讀書學習場所。令人感動的是，為了凸顯陜西作為中國圖書館事業發祥地的歷史感，在陜西省圖書館高層書庫塔樓頂部和4個塔式樓梯間的頂部，均制作了向上翹起的檐頂，形象采用的是漢代的承露盤形狀，蘊含著“天人合一，取法自然”之意。令人更加期待的是，陜西省圖書館正在建設新館，新館建筑形象一如既往地堅持以中國優秀傳統文化與地域性特色文化為核心思想，篩選出3個最能代表該思想的符號，即印章、城墻、碑林。印章表示圖書館是三秦大地的歷史匯集地，暗合知識海洋的寓意；城墻表示圖書館是開啟歷史知識之地，暗合知識之門的寓意；碑林表示圖書館是知識的重要傳播載體，暗合知識之鑰匙的寓意。

無論圖書館建筑形象如何塑造，其最終目的都是為公共圖書館實施公共服務的根本屬性服務，為使圖書館的服務效能最大化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