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艷君
詩人楊廷成四十多年的創作多以故鄉河湟谷地為主題,在停停走走的人生足跡里,將故鄉的一切人和事都以詩歌的形式刻下了永久的烙印,在浪漫家園的浸潤和傳統抒情的渲染下,他純樸明朗的詩歌在青海詩壇具有了鮮明的辨識度,隨之也被冠以“鄉土詩人”的頭銜。因為他對鄉土的留戀與執著,也因為他對故鄉長久而深情的守望,他的詩歌在給人們呈現田園生活無盡美好的同時,也給漸行漸遠的故鄉留下了值得人們銘記的一段段歷史記憶。這些記憶或悲或喜,或熱烈或深沉,都在他建構的詩意長河里肆意流動。幾十年的創作積累凸顯出他對鄉土經驗和個體生命嫻熟的符號表達與詩意延展,在詩歌的國度里,他溫暖深情且又自由灑脫。
河湟谷地是詩人楊廷成不斷返回的故鄉,而高原是他此生無法出走和脫離的現實存在,在許多田園故事之后,楊廷成對于詩歌的耕耘與探索從未間斷,在無數次的回望故鄉后,我們看到了他在詩意上的通達開闊與重新建構,從故鄉河湟谷地轉向了更為遼闊高遠的青藏高原,由此及彼,抵達了另一個故鄉。
組詩《青海:高地上的頌辭》中,我們看到了他對家園不同以往的另一種高歌。作為詩人,他對萬事萬物有著自己特殊而敏銳的情感碰撞,因此,在他眼力所及的諸多高原事物中,那些地域文化突出的標識性地名在他詩歌中得到矚目和展現,例如德令哈、巴音河、威遠鎮等。我們在他營造的詩意氛圍里深切感受到了高原不同地域所蘊含的不同文化,基于此,他的詩歌表達也不僅僅止于詩歌的呈現,還有更為豐富的內蘊縈繞在其中,在某種意義上有了跨越詩歌的文化傳播力,具有了內在的精神指向。他在寫巴音河時,用“在每一個鴿哨劃過藍天的早晨/是你的柔指撩開了小鎮沉睡的眼睛/在每一個云雀斂翅歸巢的傍晚/是你的雙手環抱著邊城溫馨的夢境”這樣的詩句。將巴音河穿城而過的地理所在和對于德令哈這座城的不可或缺做了凝練而富有詩意的表達,細膩的描繪讓人瞬間對這條河流以及這座城有了豐富的想象。而緊接著的“在巴音河銀子般純凈的月色中/德令哈宛如神話傳說的圣女/讓無數雙來自天南地北的眼眸驚嘆”更是將他營造的詩意做了豐富延展,讓人在他月色如水的柔情表述中獲知了德令哈這位“圣女”的不同一般。他在寫威遠鎮時,不僅將這座全國唯一的土族自治縣做了點題,并且將這座古鎮釀酒的悠久歷史也一并道了出來,同樣是詩意的呈現,威遠鎮則以“是一樽盛滿四百年美酒的瓷壇/那風鈴叮當的鼓樓/不正是一枚天神賜予的瓶塞嗎?//這壇酒每次啟封/便會醉倒西部/醉倒中國”這樣氣勢軒昂酣暢淋漓的表達躍然而出,隨之而來的是青稞酒千里飄香的迷醉與青稞賴以生長的高原的曠達與灑脫。
在生命的進程中,詩人與高原有著血肉相連的緊密聯系,因此,當高原的頌歌唱響時,楊廷成詩歌里隨之而出的是來自高原豐富而龐雜的意象。隨著他詩歌的吟唱,緩緩流淌出來自巴顏喀拉雪山、蒙古牧馬的漢子、藏家牧羊的兒女、寬闊的河床、社火隊、藏羚羊、雪豹以及柏樹山、祁連山、白樺林、青稞、胡麻花等等高原上的雪山大河與各種動植物精靈等各種豐富紛繁的意象,是作為詩人的楊廷成在無數次與之面對后進行的詩意建構。這種開闊而遼遠的建構里,既有詩人對高原萬物如兄弟般的情誼,也有他對高原萬物發自內心的尊崇與敬重。因此,詩人一以貫之的抒情表達中,有著對高原萬物不吝筆墨的贊美與歌頌。
他在寫黃河上的天鵝時,用“如癡如醉的群舞翩然而起時/這純凈如大河之水的靈魂/讓塵世間的眾生修得一顆柔軟的心”,展示著大河之上天鵝的來去從容給予高原看客的心靈撫慰。在寫阿咪東索山上的雪時,在鋪陳其銀裝素裹的身姿和雨后彩虹以及奔騰的八寶河、悠揚的三弦琴時,不忘給大家勾勒出雪山之下令人艷羨的牧人浪漫自由的生活畫面?!罢嫦胱鰝€風一樣自由的牧人/盡享雪山之下浪漫生命的旅程/在彌漫著奶茶味的裊裊炊煙中醒來/在耀動著銀光的朗朗星空下睡去”。這樣的畫面,無疑是他詩歌中傳遞的最本真的大自然給予人類的愛的饋贈,自由的牧人、醇香的奶茶、朗朗映照的星空,這一切顯得既浪漫溫馨又溫暖踏實。而“在古老的黃河岸邊/我聽見撒拉族筏子客在說/每一塊石頭都是生命的奇跡/每一次濤聲都是靈魂的叩問”的詩句更是將撒拉族與黃河不可分割的歷史宿命進行緊密連接,將筏子客們曾經的滄桑身影刻畫得宛在眼前。因為依黃河而生的他們,與石頭、與河流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這種關系在撒拉這個民族的歷史長河里從古至今從未動搖,即使到了現代化飛速發展的今天,我們也能看到撒拉族與黃河的相伴相生。而在《高處的青稞》中他激情昂揚直抒胸臆:“青稞,站在高處的青稞/是一群錚錚鐵骨的高原男兒/威風凜凜地站成讓人仰視的風姿/在海拔3000米以上的高度/以烈酒的品質,綻放生命的奇跡?!边@是一片創造生命奇跡的土地,這是一片令人仰望的高地,而這,也是詩人楊廷成禮贊的高地。
作為深情凝望這片高原大地的主人,河湟谷地的生命痕跡與高原雪山大湖的洗滌,讓楊廷成在高曠遼遠的高原鏡像中灑脫自如,也讓他在黃河水溫柔流過的臂彎里有著浪漫的想象。因此,很多時候,我們都在他的詩歌里清晰地感受到這片土地給予他的諸多滋養。在他質樸通透的詩歌里,我們更多感受到了他的語言在音符之間的跳躍與靈動,他的詩歌具有很強的韻律性。詩與歌,在他這里得到了完美結合。有詩的意境、音樂的律動,詩歌才具有更為頑強的生命力,而這,正是得益于河湟谷地長久流傳的民間小調和各少數民族能歌善舞的現實鏡像。他在寫高羌村時,“高羌,高羌/蒙古漢子吼著河湟民謠/那哀傷悠遠的曲調/讓聽著的人們淚花花流淌”,讓人們淚花花流淌就如一曲響徹山谷的“野曲”花兒,一下子吼出了蒙古漢子在斑駁歲月里的廝殺聲,蒼涼而又悲壯。又在《大湖:天鵝之舞》中以“……曠野荒寥/而在這純凈朗澈處子般的水線上/生命的律動竟是如此的輝煌、輝煌啊”的詩句中發出了對于生命的詠嘆。還有諸如“十萬畝青稞為這個季節盡情舞蹈/十萬盞酒杯為這個良宵肆意歡呼”“誰在岸畔上吼一曲民謠/幽怨的聲調青銅大鐘般響亮/父親取下早已生銹的鐮刀/在一地月色里打磨得嚓嚓作響”等詩句,節奏抑揚頓挫鏗鏘有致,情感細膩真摯詩意盎然,既有很強的藝術感染力,也從心理上引起讀者的共鳴。
有著故鄉、家園、高原的籠罩,有著汲取于民間的智慧與傳統,有著遨游古典詩詞瀚海的生命力,又有著四十多年的詩歌創作經驗,在河湟谷地由此及彼的高原禮贊中,我們看到的楊廷成依舊是對生活充滿熱愛,對詩歌充滿敬畏,對故土充滿依戀,對萬物充滿希冀的創作者。歲月流轉,他的詩心從未改變。他傾向于內心真實表達的詩歌,始終保持著詩性的自覺,語言本真質樸,詩意厚重精細。他對高原萬物生命況味的體察與領悟,讓讀者在他建構的詩意里感知到他對于高原和生命的大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