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營企業授信調查要點分析

張楨 福建海峽銀行股份有限公司

引言

近年，國家不斷出臺多項文件與政策，要求擴大對民營企業的融資支持。監管部門也不斷對商業銀行提出與民營企業授信相關的具體要求和激勵政策。民營企業也已成為諸多商業銀行的重要客群，部分城市商業銀行民營企業授信占比甚至遠超過國有企業授信占比。因此從政治高度、監管要求、市場化運營要求等各方面看，民營企業授信都是商業銀行需要高度重視的業務板塊。但同時，民營企業授信也給商業銀行帶來巨大的風控挑戰。2017-2018年，在嚴監管和去杠桿背景下，民企陷入流動性困境，信用違約爆發。2019年以來，民企信貸融資局面有所好轉，但2020年以來新冠肺炎疫情及復雜多變的國內外環境，讓廣大民營企業進一步承壓。如何既做好民營企業授信支持，又做好民營企業授信風險管控？這個兩難問題的破題核心就是實現信息對稱性。實現信息對稱可以提高商業銀行對于風險的判斷與預估，降低銀企之間的信息傳遞和信息博弈成本，平衡利益和風險，而實現信息對稱性首先就在于做好民營企業授信調查。

一、民營企業可能引發信用風險的特點

（一）受實際控制人影響大

大多數民營企業公司治理模式以家族式的控制和傳承為主，民營企業實際控制人通常對企業擁有絕對控制。實際控制人的決策直接影響整個企業經營，實際控制人的個人愛好、婚姻存續情況、身體健康、二代接班等均可能會對企業有重大影響。

（二）經營活動變化大、經營不規范

由于民營企業受實際控制人決策影響較大、對實際控制人制約力量較小；因此民營企業往往變化快、變化大，變化包括但不限于主營產品變化、主營行業變化、供應鏈變化甚至所有權變化。同時，民營企業財務制度不夠規范，個人與企業資金混用的現象較為普遍，甚至部分民營企業存在“體外賬”的情況，很多經營信息在書面材料上難以體現。

（三）融資渠道窄、財務杠桿相對較高

民營企業財務往往具備以下特性：1.融資渠道較為單一，一般中小民營企業以民間融資為主、銀行融資為輔，銀行融資以房產抵押等強擔保為主。2.由于在產業鏈處于相對弱勢，不少中小民企應收賬款欠款金額大、回收期長，資金鏈總體相對較緊。3.為追求資金使用效率，民營企業實際資產負債率普遍較高，部分企業存在“短債長投”的情況。

（四）投資機會捕捉迅速、有時投資決策較為激進

民營企業實際控制人對于投資機會的嗅覺很靈敏、市場機會捕捉能力很強，但同時也表現出強烈的擴張欲望，一定程度上抱有投機心理。部分民營企業家片面追求行業排名、收入規模，但卻未充分考慮財務安全。還有一些民營企業家熱衷跨行業投資，追逐市場熱點，盲目進入陌生領域。總體來看，民營企業通常對行業前景偏樂觀，對行業周期未進行充分評估，對行業潛在下滑趨勢可能帶來的產能過剩壓力、資金壓力、設備折舊壓力考慮不足。

（五）抗風險能力弱、易受風險事件沖擊

民營企業規模普遍較小，部分初創型中小企業的存活周期較短，整體抗風險能力較弱。同時，民營企業的經營與發展受到外界宏觀政策的較大影響，發生較大的變化。另外，在民營企業的發展中，各種社會危機以及個體負面事件也極易影響到企業的發展。

二、民營企業授信調查要點

根據民營企業的特點，就需要進行針對性的調查分析。首先，圍繞實際控制人進行調查，其次，對借款企業的經營、投資、融資情況進行調查。

（一）關于民企實際控制人的分析

（1）辨別誰是實際控制人。在民營企業中，股權代持的情況較為普遍。在授信調查過程中，銀行從業人員有必要通過查詢股權結構、實地調查了解、同行業人員訪談等多種不同的方面，側面了解誰是真正的企業實際控制人。

（2）關注企業實際控制人愛好。如果企業實際控制人最大愛好是經營企業，那是最理想的情況，這些企業家是值得尊敬的。民營企業家若有飲酒、抽煙、收藏名車、古玩等愛好的，也是人之常情，一般不會對信用風險產生影響。但民營企業家若是有黃、賭、毒等不良嗜好的，則銀行須高度重視，黃、賭、毒三項不良嗜好成癮性逐級加大，破壞力也相應加深。若企業實際控制人涉“黃”，則應持續觀察；若企業實際控制人涉“賭”，則應視為具有較高風險等級；若企業實際控制人涉“毒”，則必須堅決退出與企業的合作。

（3）關注民企實際控制人身體狀況。實際控制人的健康狀況會直接影響到民營企業的經營與發展，因此，在調查中，還需要全面了解企業實際控制人的身體情況、病史，若企業實際控制人突然病危甚至突然身亡，需迅速了解情況。企業實際控制人的突然去世可能涉及上下游合作、企業實際控制權爭奪、高管去留等問題，須加以重視。

（4）關注民企實際控制人婚姻狀況。首先判斷夫妻婚姻關系是否正常存續，其次判斷夫妻關系是否和諧，再次判斷夫妻婚姻關系的變化是否影響企業。企業實際控制人夫妻關系是否和諧，首先，會影響企業實際控制人的精力。其次，若夫妻均在創業企業任職，則可能影響公司的運轉。另外，若夫妻婚姻關系變化則可能影響包括公司資產在內的夫妻雙方財產分割。

（5）關注二代交接。現有民企二代正陸續出現在商業舞臺，二代接班給企業帶來的不確定性也逐漸顯現，這種接班對于銀行而言，可能潛伏著風險也可能蘊藏著營銷機會。關注二代交接需要關注以下幾點：① 二代的社會背景、包括但不限于學習、工作、生活經歷及社會交往對象和范圍；② 二代融入接班企業的進度、二代是否能服眾；③ 一代為二代接班所做的工作是否在企業內引起反彈。

（6）關于民企實際控制人對外投資。個人資產可大致分為三類：金融資產（存款、理財、基金、信托、股票等）、房產（住宅、寫字樓、店面、廠房）、產業（農業產業、工業產業、房地產業、服務業、金融業）等。以金融資產來說，存款風險最小，理財次之、可接近視同存款；基金、信托、私募有一定風險，但只要個人財產比重控制在一定比例之下，則對借款企業與實際控制人的影響尚可控制；股票風險比較大，若是涉及杠桿交易，則風險可能成倍放大，須高度關注。以房產來說，此類資產總體是較理想的投資，尤其是住宅，易升值、易變現、保值屬性強；寫字樓、店面增值效果、變現效果低于住宅，但也是比較理想的投資品；投資廠房有一定的風險，但若是自用，價值尚可。以產業投資來說，一看金額、二看產業關聯度；金額小則影響不大，但若金額大則需慎重，產業關聯度越高，一般相對風險越小；橫向一體化一般優于縱向一體化，縱向一體化中從“上游往下游轉”一般優于“下游往上游轉”，尤其是在銷售模式保持的情況下，例如上游往下游轉，銷售模式仍為批發，往往成功率相對較高。

（7）關注民企實際控制人其他負面風險。負面風險包括涉黑、涉及行賄等問題。例如日常經營受權力單位審批影響較大的行業，譬如礦業、地產業、醫療器材等企業的實際控制人很容易卷入行賄案件。在這方面銀行須保持敏感性，若企業實際控制人與某些政府官員關系較為密切，一旦政府官員被雙規，則應尤其關注企業實際控制人是否可正常聯系；一旦企業實際控制人失聯或已知被司法機關約談協助辦案，甚至被定罪，則需要評估實際控制人負面風險對企業沖擊。

（二）關于民企經營活動的分析

（1）關注企業的經營業務轉變。尤其關注企業的重大轉型：譬如由輕資產的貿易公司轉向重資產的制造企業，或逆向由重資產的制造企業逐步實質轉變為一家貿易公司，甚至有的企業由一家制造企業逐步轉變為房地產企業。企業類型的變化往往蘊藏了很大風險與商機。

（2）關注企業的產銷變化。關注企業產品是否適銷，如果產品是最終銷往終端消費者的，可以直接觀察產品上市銷售情況；關注企業產品可結合企業存貨進行分析，判斷有無形成新的積壓可能。關注企業產品可關注單品銷量的快速收縮或快速增長，還可結合市場份額進行判斷，看行業形勢是良好帶動企業產品銷售，還是企業表現出了高出行業同業的水平。

（3）關注企業的產能變化。關注企業的產能情況，對提高企業授信調查效果意義重大。一方面，通過對企業產能情況的分析和研究，可以較為全面地掌握企業的經營與發展情況，并對企業未來的發展潛力進行科學的分析和判斷。同時，也可以對企業未來實際可能需要的資金量進行較為準確的評估。另一方面，通過對企業產能情況的分析和研究，還能側面了解到企業的銷售情況。一般情況下，如無其他客觀條件限制，企業產品銷售良好的話，則往往會爭取在最短時間內實現滿產生產。

（4）關注企業的上下游。關注企業上下游有三方面意義：① 判斷企業是否具有實力。如果企業上游或下游某一端具有很強的實力，往往企業自身也具有較強的實力，譬如大型鋼廠、水泥廠的區域經銷商往往具有較強實力，同理大型技術企業的供應商往往也具有較強實力。② 分析企業的資金需求情況。結合上下游賬期，可以判斷企業的實際資金運轉情況以及企業的實際資金需求。③ 開拓業務。通過挖掘企業上下游，可以接觸到更多相關的企業，有時也能挖掘出新客戶新業務。

（三）關于民企融資活動的分析

（1）關注不良信息。關注借款企業的不良信息情況，多方調查其在金融機構融資方面是否存在逾期、欠息、墊款等不良信息，了解其五級分類是否發生向下遷移。若出現上述情況，則一般是重大風險信號，需要立刻進行深入調查了解。

（2）關注授信金額與授信用途。若融資金額增加需關注融資規模是否與企業規模、需求相適應，授信是投向經營周轉、還是固定資產投入。若融資金額減少需關注是企業主動減少融資還是被銀行收貸，若企業主動減少融資，還須了解企業是經營萎縮、占用資金減少，還是由于經營良好、周轉加快導致占用資金減少。又或者是通過其他渠道獲得了資金。另外，還需關注借款企業的融資額度與余額，綜合分析相關數據信息，以判斷企業未來的可提用額度。

（3）關注融資的期限。通過調查借款企業融資金額的期限，了解企業短期融資和中長期融資的結構搭配，進而判斷企業短期和中長期的資金面。尤其要對借款企業即將到期的融資的續貸情況進行了解和分析。另外，還需要關注借款企業在貸款到期前后的融資金額的續貸情況。通過對即將到期的融資變化的情況分析，可以幫助我們更好地分析、判斷借款企業在短期內所面臨的資金壓力。

（4）關注授信擔保條件。通過調查借款企業的授信擔保條件，一方面可以挖掘借款企業與關聯企業的資產，另一方面可以對比各行的擔保條件，進而間接評估各行對借款企業的風險判斷。例如若他行授信采用房產抵押類的強擔保，而本行授信采用設備抵押的弱擔保，那么從風險角度考慮，本行可要求客戶提供增信手段；從定價角度考慮，本行可提高企業議價。同時若企業授信的擔保條件出現第三方企業擔保，則金融機構需要關注擔保企業與授信企業的真實關系、判斷是否存在關聯關系、分析第三方擔保的動機、分析擔保的可持續性。

（5）關注或有負債。關注或有負債的被擔保企業、被擔保方式、被擔保金額或有負債存續期或有負債授信行。關注或有負債的被擔保人，同時需了解借款企業與被擔保企業的關系，以及或有擔保的真實原因。借款企業愿意承擔或有負債往往有以下幾方面原因：① 借款企業與被擔保企業是關聯企業，擔保企業與借款企業存在資金共用的情況。② 借款企業與被擔保企業非關聯企業，但雙方就該筆授信達成一致，借款企業可與擔保企業共用該筆授信資金。③ 借款企業與被擔保企業非關聯企業，借款企業不參與使用該筆授信資金，但可在其他方面獲益。

（6）關注企業的金融合作機構。對企業所合作的金融機構情況進行分類分析，若企業的融資銀行多為政策性銀行、四大行，則說明企業受大行的認可較高。若企業所合作的融資銀行多為信托公司等，則說明企業從銀行融資存在較大難度。如果企業的融資大面積由銀行向信托、財務公司等單位遷移，則說明企業在銀行的認可度不斷下降。另外，通過分析企業的融資單位，可對比與其現有融資單位的風險政策和議價水平差異，進而找尋營銷空間或者進行后續風險決策。

（四）關于民企投資活動的分析

當借款企業發生存量資產減少時，銀行須關注企業存量資產的減少是主動減少舊資產還是因為資金問題迫于處置資產。當借款企業新增投資時，銀行須關注項目建設（包括各項審批材料）是否符合法律法規，需關注投資投向與原產業的關聯性，是原行業進行升級優化，還是向縱向一體化延伸，或橫向一體化延伸，或完全跨界投資；需關注企業的資金來源并評估投資金額是否超出企業承載量，是否會影響企業的日常經營，還需關注項目的建設進度與投產情況。

三、民營企業授信調查方法

（一）實地走訪

鑒于客戶提供材料的真實性、有限性；以及銀行從業人員的分析水平限制，實地走訪是最好的貸后檢查方式，實地走訪有以下幾個意義：（1）“一回生二回熟”，“多跑、勤跑”便于拉近客戶與銀行的距離。（2）實地走訪便于同時開展關鍵人訪談與紙質材料收集，實現多層次的貸后跟蹤。（3）實地走訪便于對客戶的生產、經營、庫存甚至員工人數變化有直觀的認識。實地走訪包括走訪企業辦公地點、倉庫、產線、銷售網點等。

（二）關鍵人訪談

關鍵人訪談主要包括以下幾類：（1）民營企業實際控制人。通過與民企實控人的訪談，可以了解到他對行業、對自身企業、對競爭對手的分析，對自身企業下一步的計劃等。（2）民營企業財務負責人。通過與民營企業財務負責人的聊天，可以對企業現金流與經營、戰略的匹配程度進行分析。（3）民營企業生產負責人、銷售負責人、研發負責人。通過與企業不同關鍵崗位的人進行溝通，可多方位立體地了解企業。

（三）紙質材料分析

紙質材料包括財務報表、納稅申報表與納稅憑證、水電費發票、海關報關材料、對賬單、征信等。由于目前中國大部分企業客戶存在財務報表編制不規范，甚至財務數據不真實的情況，對于可驗證生產經營情況的證明材料的分析應該重于報表分析。盡管民營企業普遍存在納稅申報表收入與報表收入不一致的問題，但納稅申報表仍然是經營狀況反映的重要依據，且隨著我國稅收征收執行的逐步規范，部分公司管理規范的民營企業已可實現納稅申報表收入與報表收入基本一致，因此納稅申報表不但可反映企業經營的好壞，還可反映企業經營的規范程度。水電發票可客觀地反映生產型企業的開工情況，海關報關數據可客觀地反映進出口型企業的經營情況。征信則可清晰地反映企業在金融機構的融資情況，是企業融資活動分析的重要參考資料。

（四）涉訴信息查詢

目前可查詢企業涉訴信息的軟件包括企查查、企業預警通等，同時在全國被執行人網、匯法網等官網也可查詢相應涉訴信息。對于企業的涉訴信息，可以通過上述不同的渠道進行多方面搜集和調查。在收集到各方面信息之后，首先，我們需要關注案件要素，包括但不限于起訴人、被起訴人、聯合起訴人、聯合被起訴人、案件類型、案件內容、案件階段、訴訟訴求、審批結果、執行結果、案件起始時間、案件終止時間等。其次，我們要了解案件的前因后果。最后，我們要評估案件對企業的影響。

（五）運用大數據與人工智能手段

應建立行內數據監測系統，對于客戶的行內數據，包括但不限于貸方流水、日均存款以及其他各項業務數據自動進行監測與記錄。客戶行內數據應可實現按日推送至客戶經理。客戶經理可實現實時查詢客戶行內數據。應引入爬蟲系統與信息服務商授權數據庫，對于客戶的公開信息與征信進行自動抓取，抓取內容包括但不限于上市公司公告（針對民營上市公司）、司法信息（涉訴、被執行人查詢）、工商登記信息（高管變化、股權變化、經營范圍變化、注冊資本變化）、第三方評論信息（評級報告、輿情信息等）、征信信息（包括借款信息、擔保信息等）。應同時引入人工分析與風險建模分析。通過風險模型對數據做第一道篩選，符合風險特征的信號將進行預警；除支行以外，分行、總行尤其是總行應對風險模型篩選出的數據再一次通過人工進行分析。對于經人工認定需進一步預警的信息，總行可專項發文通知全轄，甚至組織業務專項檢查與會商。每半年可對風險建模進行參數調整、迭代升級。

結語

總之，民營企業風控的核心是實現信息對稱。圍繞信息這一核心，針對民營企業的特點，搜集哪些信息、如何搜集與分析信息是一個連貫性的動作。只有真正實現了高效到位的授信調查，才能抓住信息這個核心，從而實現風控與效益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