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 潔
(吉林藝術學院 吉林 長春 130021)
中世紀的歐洲存在大量的狂歡節,在教會的統治下,民眾在狂歡上所獲得的是不同于現實生活的平等,巴赫金的狂歡理論雖源于狂歡節,但兩者并非完全相同。狂歡式的核心是自由平等、新舊交替、詼諧快樂,源自不同等級的人在廣場上打破屏障。《偽君子》中答爾丟夫、奧爾恭、桃麗娜等作為法國社會的三個不同階級,在奧爾恭的家里打破等級的限制,使奧爾恭的家有了廣場的特征,同時賦予這個廣場狂歡式的特點。
在中世紀狂歡節期間,人們會戴上面具,穿著奇裝異服,在廣場上進行演出。這些狂歡節上的主角被應用在戲劇中,展現了多種類型化的主角:傻瓜、騙子、瘋子,這些人物構成戲劇中狂歡的主體。《偽君子》中奧爾恭、答爾丟夫、桃麗娜分別是傻瓜、騙子、瘋子,也是展現狂歡精神的主體。
在狂歡大眾中,傻瓜是狂歡人物之一,狂歡節上的傻瓜被人愚弄,他們既是譏笑嘲弄別人的主體,也是引人發笑的客體,是非官方真理的表現者,也是狂歡廣場上除小丑外最大的“開心國王”。《偽君子》中的傻瓜形象是通過奧爾恭的自以為是和被答爾丟夫蒙在鼓里所體現的,奧爾恭的出場就帶有傻的成分,他上臺的第二句話就是“答爾丟夫呢?”,并且在戲中一直重復這句話,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認為答爾丟夫就是他的知己,答爾丟夫所說的話便是上帝的旨意,他將自己親手奮斗的產業拱手相送。在第四堵墻外,觀眾的眼里奧爾恭是傻瓜,也是劇中最大的笑話。
在《偽君子》中,答爾丟夫以騙子的形象登場,他是狂歡的主角,是具有多層面具的人。他在奧爾恭面前以退為進,是奧爾恭未來的好女婿。沒有奧爾恭的時候,他猥褻奧爾恭的妻子歐米爾。在桃麗娜面前,他帶著禁欲的面具批判桃麗娜的穿著,無人的時候對女性動手動腳。在外人面前維持教徒的面具,甚至強制要求每一個人都必須遵守教會條例,自己卻在背地里肆意踐踏教會條例。答爾丟夫享受假面帶來的形象,享受面具背后如魚得水的生活,將自己所有的野心隱藏在面具之下,在這個狂歡的廣場上享受假面的舞會。
在戲劇作品中,瘋子大都不是真正的瘋子,在民間戲謔文化中,人們將瘋子等同于智者或先知。《偽君子》中瘋子的形象是由桃麗娜表現的。17 世紀的法國社會等級森嚴,桃麗娜屬于法國最低等的階級,作為奧爾恭家里的女仆,她歸奧爾恭所有,不夸張地說,奧爾恭就是桃麗娜的“上帝”。但當奧爾恭被欺騙時,這個家里出現危機時,桃麗娜一次次站出來譏諷奧爾恭以及答爾丟夫,嘲弄他們的自以為是。答爾丟夫所代表的是法國社會最高的等級,而奧爾恭也是法國社會的新貴族,桃麗娜的行為舉止在那個教會所籠罩的封建社會是瘋狂的,是理性的反叛。桃麗娜的行為雖瘋狂,但她卻是劇中最清醒的存在。
巴赫金的狂歡儀式主要指加冕和脫冕的儀式,在狂歡節中,身為小丑的演員穿上華麗的服裝,戴上象征權力的王冠,這是加冕的過程。狂歡節結束,小丑被脫下華麗的服裝,摘下王冠,這是脫冕的過程。
在奧爾恭家這個狂歡廣場上,加冕與脫冕的儀式交替進行。在機會與挑戰并存的資本主義萌芽時期,奧爾恭成功脫離平民階層,成為新晉的資產階級貴族,這是奧爾恭加冕的過程。奧爾恭的加冕過程應該算是成功的,但莫里哀卻對這個過程賦予滑稽的色彩,一個敢于吃資本主義蛋糕的“成功者”,是劇中最不清醒的一個,在被答爾丟夫欺騙后將自己多年奮斗的財產拱手相讓時,他最終完成了脫冕的過程。通過奧爾恭加冕的新興貴族身份和脫冕的財產轉讓,觀眾在這場狂歡儀式中看清了社會的真面目,新興的資產階級貴族就算憑借財富實現了階級的轉變,但依舊無法改變資產階級貴族內心的自卑,他們理應站在教會的對面,卻拿著資本主義的財富去供養封建貴族,可見教會在當時的法國社會就如大山一般橫在法國人民群眾的心里。
答爾丟夫是法國社會封建貴族的縮影,在資本主義發展的時期,新興的資產階級貴族掌握了社會一半的財富,一些以答爾丟夫為代表的封建貴族為了維持表面的光鮮生活,紛紛陷入財政赤字,這是答爾丟夫第一次脫冕的過程。脫冕之后,答爾丟夫將自己偽裝成教徒,得到新興資產階級奧爾恭的精神信仰和金錢供奉,重新開始奢靡生活,這是加冕的過程。在最終繼承到奧爾恭財產的時候,答爾丟夫偽善的面具破碎了,竹籃打水一場空,他失去了繼承財產的機會,這是答爾丟夫最后脫冕的過程。
《偽君子》作為一部經典的喜劇,它的喜劇性主要體現在笑,這種笑是狂歡式的笑,具有相對的復雜性和諷刺性,它涉及狂歡節的各個層面,針對一切事物和人。
鬧劇也叫笑劇,是喜劇的一種,笑劇一般情節滑稽、表演夸張、場面熱鬧,用夸張的行為動作給觀眾帶來歡樂。《偽君子》就是典型的鬧劇,劇中答爾丟夫將手帕扔在桃麗娜的胸上,并開口嘲諷桃麗娜的穿著,第四幕第四場中為了讓答爾丟夫露出真面目,歐米爾讓奧爾恭鉆到桌子底下,這種典型的鬧劇描寫手法,更加突出了諷刺的效果。第三幕第三場中當歐米爾向奧爾恭揭發答爾丟夫真面目時,他們的對話是這樣的:“奧爾恭:親眼看見?歐米爾:是的。奧爾恭:那叫瞎扯。歐米爾:什么?如果我有法子讓你看個清清楚楚?奧爾恭:無稽之談。”
寧愿相信答爾丟夫,也不愿相信相濡以沫的妻子,這種態度顯然具有強烈的諷刺性。莫里哀在劇中用鬧劇的諷刺手法,來展現劇中人物的復雜性,讓觀眾在觀演的過程中體會到更多的笑點。
優越感的笑是觀眾突然發現喜劇中的主角不如自己高明,因而在一瞬間產生一種優越感,甚至對劇中比自己強的主角產生鄙夷,覺得自己比主角強時就會覺得“突然榮耀”,這種笑產生于觀眾內心的落差中。十七世紀,法國資本主義的萌芽漸漸發展。新興的資產階級掌握了國家不少的財富,奧爾恭就是其中的翹楚,奧爾恭在遇到答爾丟夫之前是智慧的,否則也不會在等級森嚴的封建社會從平民一躍成為貴族。這已經超越了社會上的大多數人,實現了階級的跨越,在觀眾眼里,奧爾恭的存在是受人尊敬的、強大的。但是,莫里哀筆鋒一轉,身為貴族的奧爾恭卻將一個明顯的騙子答爾丟夫供養在家中,并為他散盡家財,這種行為使得奧爾恭在觀眾眼里的形象一落千丈,原來憑借自己本事翻身的資產階級貴族也不過如此,甚至在觀眾眼里,奧爾恭明辨是非的能力也遠不如自己。在奧爾恭的襯托下,觀眾就會覺得“突然榮耀”。
狂歡式已經成為全民性的感受,在狂歡式的感受中,人們形成最純粹的交際關系,《偽君子》中等級制度的打破與建立讓這部劇得到狂歡化的效果。
莫里哀作為法國新古典主義的代表人物,《偽君子》這部喜劇嚴格遵守了“三一律”原則,他是維護王權的,在劇里王權就是制約狂歡的秩序。狂歡化的世界與現實相反,人們肆意歡呼,盡情釋放,但社會有著自身的規則,狂歡化的時空終有一天會結束,建立秩序是必然的事情。在奧爾恭家這個時空體內,教徒、新興資產階級貴族、平民等所有等級的人民狂歡結束后,答爾丟夫達到最終目的:繼承奧爾恭的家產。當所有人都失去希望的時候,代表秩序的王爺出現了,他阻止了這場狂歡,遏制了答爾丟夫的陰謀,重新建立起規則,為奧爾恭主持公道,答爾丟夫也得到了應得的懲罰。故狂歡化有其價值,但在狂歡的過程中也要遵守秩序。
十七世紀的法國社會共有三個權力等級,第一等級是以教徒為首的教會,第二等級是以國王為代表的封建貴族,第三等級是平民,其中,第三等級頗為復雜,有靠財富買來貴族頭銜的資產階級,有普通的平民,也有被雇傭的仆人,被雇傭的仆人顯而易見站在社會的最底層。《偽君子》這部戲發生在具有狂歡節性質的時空體內,在這個時空體內,法國社會的等級制度暫時被打破,所有的角色獲得暫時的平等,桃麗娜可以出口諷刺教徒,也可以嘲諷雇傭自己的奧爾恭,所有的等級、權利、財富化作泡影,所有階級的人都可以擁有平等。盡管很快這種狂歡會拉回到現實里,社會中的等級依舊存在,但是莫里哀劇中的狂歡假設,讓法國第三等級的人民群眾看到了希望。在之后的18 世紀,法國爆發革命,法國人民攻占巴士底獄,舊的觀念、體制被全新的民主思想代替,這也是巴赫金狂歡理論中所說的,新的事物總會代替舊的事物。
巴赫金的狂歡理論為莫里哀的《偽君子》研究開辟了一條全新的途徑,《偽君子》中狂歡化的描寫,向觀眾揭露了17 世紀法國社會的動蕩和教會的偽善嘴臉,同時莫里哀也在期盼法國社會迎來真正意義上的狂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