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寶山
熊瑾玎(1886—1973),曾先后擔任中央機關的會計和新華日報社總經理,被人叫了半輩子的“熊老板”。周恩來贊譽他“擔任黨中央最機密的機關工作,出生入死,貢獻甚大,最可信賴”;老新華人稱他為“紅色管家”“新華日報唯一不可缺少的人”。
熊瑾玎,又名熊楚雄,1886年出生于湖南長沙縣五美鄉(今江背鎮五美社區)張家坊村一個中醫世家。20歲時,熊瑾玎考入徐特立等人開辦的師范速成班,學到新知識,接觸到新思想,從此以徐特立的品德人格為榜樣。
1914年,在長沙當了5年小學教員的熊瑾玎,因喜歡閱讀陳獨秀主辦的《新青年》雜志,與毛澤東、何叔衡等人結識。后來,他在湖南通俗教育館當會計,并參加辦報和組織經營銷售,同時加入了新民學會。在新民學會,很多會員恥于言利,熊瑾玎則提出“要做事,就要有錢……增進我們的資本,方能發展我們的事業”(中國革命博物館、湖南省博物館編:《新民學會資料》,人民出版社,1980),主張創辦經濟實體。因辦事老成,頗有經濟頭腦,他被大家委以籌款重任。1921年夏,毛澤東、何叔衡從長沙乘船去上海參加中共一大,便是由熊瑾玎籌措旅費。北伐戰爭中,熊瑾玎擔任長沙縣財產保管處處長,受托向工會和農民協會提供活動經費。
通過中共湖南省委代理書記郭亮介紹,1927年大革命失敗后的艱難時刻,熊瑾玎加入中國共產黨,這時他已經41歲。
1928年,熊瑾玎前往上海匯報工作,當時主持中央日常工作的李維漢(湖南長沙縣人)知道這位早已熟識的熊瑾玎富有理財經驗,穩當可靠,善于交際,是從事秘密工作的合適人選,便要他留在上海擔任中央秘書處會計科科長,承擔籌集和管理黨組織經費的主要職責;同時,要求熊瑾玎另找地方,建立一個中央政治局開會辦公的秘密機關。
最終,熊瑾玎在當時的四馬路云南路口找到一所二層樓房(今云南路171號至173號),經過觀察,熊瑾玎發現進出這所房屋要經過一條不起眼的小巷,巷子比較臟亂,一般很少有人從這里經過。房子的樓面共有3間,其中1間面積較大,作為客廳,可容納10多人;其余一為臥室,一為堆放東西的雜物間兼廚房。樓下是一名周姓醫生開設的“生黎醫院”,每天都有很多人來看病,正好可以掩護往來的地下黨員。最令熊瑾玎滿意的是,這所房子位于天蟾舞臺(今天蟾逸夫舞臺)后面,可以從天蟾舞臺西側云南路直接到2樓房間,不必經過樓下醫院;一旦有緊急情況,可以從樓梯撤退出去,混入來往的市民之中。租好房子后,熊瑾玎便在門口掛起“福興商號”的招牌,經營湖南紗布。就這樣,熊瑾玎成了這所商號的老板。此后,黨內同志和黨外朋友一直親切地稱他為“老板”或“熊老板”。
為更好地掩護熊瑾玎的工作,福興商號開張不久,周恩來便調來1名19歲的湖南籍女黨員朱端綬當“老板娘”。熊瑾玎、朱端綬二人在湖南便認識并互相有很好的印象,經周恩來促成,二人結為夫妻。從1928年4月到1931年7月,周恩來、李立三、李維漢、關向應、羅登賢、鄧小平等同志都曾到福興商號開會。
表面上,熊瑾玎是福興商號的老板,實際上,他的主要任務是籌集和管理黨的活動經費。當時中央經費的來源主要有三個:一是共產國際的支援,援助大都是通過蘇聯駐滬領事館或商業機構劃撥到中共指定的銀行,之后熊瑾玎將存款取出,再以他開辦的其他商店的名義分別存入另外幾家有地下黨員或可靠關系的銀行;二是紅軍和各根據地打土豪沒收的資財中上繳中央部分款項,由各地秘密交通員送到上海;三是各地黨員所交的黨費。這些經費都由熊瑾玎保管。在日常工作中,根據中央領導人的決定,他作出開支計劃,按照計劃開支,工作兢兢業業,一絲不茍。熊瑾玎的努力不僅保障了實際工作需要,而且賬目清楚,多次受到周恩來的肯定和夸獎。
1928年秋至1931年秋,在周恩來的指示下,熊瑾玎先后開設集成印刷公司、天生祥酒店、正泰酒店、湘發泰酒店、慶豐恒酒行等,這些店鋪,或作為中央收發信件、與外地來人接頭的秘密聯絡點,或用于中央領導人臨時碰頭開會或接見下屬談話的地方,還經常作為取款貸款、租賃房屋和保釋同志或黨外朋友出獄的鋪保,在中共黨組織的秘密工作中發揮了很重要的作用。除以上印刷廠、酒店、商店,熊瑾玎還與金神父路的通湘裕酒行、康悌路的萬順酒行建立了比較密切的聯系。鴨綠江路絲綢店也是熊瑾玎代表中共中央出資并由地下黨員江阿明任經理的另一個中央聯絡點。他還與曹子建在法租界經營一家小洋貨店,并入股一家大型布店。
熊瑾玎具有卓越的理財能力,親自打理的酒店生意十分興隆,他還經常給參與經營的酒店出主意、想辦法。熊瑾玎把所有收入都用作中共黨組織的活動經費、救助生活有困難的同志或黨外友人,自己一家卻過著極為艱苦樸素的生活。熊瑾玎待人熱情真誠,街坊鄰里或者商業上的朋友有困難的時候,他總是慷慨解囊,盡力給予幫助。在上海的湘、鄂商人和部分上海本地商人,只要談起熊瑾玎,無不稱贊熊老板是一位大好人。
既要保護好中共中央的秘密機關所在,又要管理好、利用好黨的經費和經營好這么多酒店商店,熊瑾玎為此付出了極大的精力。白天,他不是在福興商號接待開會辦公的中央領導人,就是外出巡視那些為黨經營的酒店商店,或是收取外地來信、接待到上海向中共中央匯報工作的人,還要花費大量精力與工商界的人士周旋以維持必要的關系。晚上,他要核算中央經費和那些酒店商店的收入支出,經常忙到半夜。特別是福興商號這個秘密機關,在熊瑾玎的精心管理下,維持了3年之久,在上海這個國民黨統治嚴密的地方是很難能可貴的。甚至熊瑾玎的兒子都不知道福興商號的秘密,可見熊瑾玎保守黨的秘密嚴格到何種程度。
1931年,因顧順章叛變,中共中央機關搬遷,熊瑾玎、朱端綬先后去了湘鄂西蘇區工作,第二年他們又回到上海,負責中央內部交通。1933年4月8日,熊瑾玎去法租界給賀龍的家屬送生活費。這時,賀龍的家屬已被捕,住處已遭抄搜。熊瑾玎被守候在那里的法國巡捕捕去,并被打得頭破血流,但他堅決不承認是自己是共產黨員。1937年抗日戰爭全面爆發后,經中共中央營救,飽受4年多鐵窗之苦的熊瑾玎重獲自由。
按照中共黨組織的安排,1938年至1946年,熊瑾玎擔任新華日報社總經理,又一次當“老板”。

熊瑾玎與夫人朱端綬
1938年1月,熊瑾玎任新華日報社總經理。當時武漢報紙眾多,為了踐行中共南方局和周恩來對報紙提出的要求——編得好、印得清、出得早、銷得多,使《新華日報》在激烈競爭中迅速打開局面,熊瑾玎想出了很多行之有效的好辦法。從創刊之日起,新華日報社就開展了征求1萬名基本訂戶的行動,建立自己的通訊網和發行網;在長沙、鄭州、潼關、洛陽、許昌、宜昌、黃陂等地相繼設立分銷處,并在報館內增設服務科,為讀者代購郵寄各種圖書雜志。由于熊瑾玎經營有方,《新華日報》創刊后不久,發行銷售就近2萬份。
1938年10月武漢淪陷,新華日報社被迫遷到重慶,作為報社的總經理,熊瑾玎解決了報館的館址、紙張供應和經費問題,幫助報社渡過一個又一個難關。
當時,國民黨政府表面上同意《新華日報》出版,實際上把它視為眼中釘,千方百計阻撓和刁難。特別是1941年皖南事變后,國民黨頑固派限制《新華日報》發行量,封鎖紙張來源,想以此扼殺《新華日報》。
在重慶報業聯合會上,熊瑾玎理直氣壯地揭露國民黨頑固派的陰謀,迫使國民黨不得不分配一定數量的紙張,但這遠遠不能滿足《新華日報》的用紙需要。為此,熊瑾玎秘密派人到梁山縣(今重慶市梁平區),由新華日報社出資,與人合伙創辦川東造紙廠,以此保證報社紙張供應。報社在重慶辦報期間,盡管困難重重,但從未因缺紙而不能出報。
辦報需要資金,但僅靠當時《新華日報》的發行收入,根本無法維持報社的生存。最初,中共南方局還能撥付相當數量的款項支持報社的運營,皖南事變后,國民黨對解放區的封鎖更為嚴密,并斷絕了八路軍、新四軍的軍餉、軍械和軍需物資的供應,新華日報社的經費也更加困難,很多費用只得自行籌措。
為籌措經費,熊瑾玎日夜籌劃,四處奔走,廣交朋友。他向在國防動力酒精廠工作的黨外朋友任宗德宣傳中國共產黨的抗日主張,分析抗日戰爭的形勢和前途以及發展民族工業特別是酒精業的重要意義,鼓勵和幫助任宗德連續興辦3家酒精廠。這些酒精廠在經濟上給予了新華日報社極大的支持。此外,他還派一些地下黨員到國民黨政府第二煉油廠工作,自己也經常為廠長楚湘匯出謀劃策,由此,煉油廠業務蒸蒸日上,被國民黨政府評為甲等廠。楚湘匯則用各種方式向共產黨提供捐款,通過熊瑾玎交給中共南方局,再由中共南方局劃撥一部分給新華日報社。新華日報社在重慶的8年中所用的油墨、煤油、汽油都是這個廠供應的。熊瑾玎還幫助楚湘匯拿到了桐油的長期供應證和“四行”的優惠貸款,以私人名義創辦光華煉油廠。該廠實際上是共產黨領導的,工作人員多是地下黨員和進步人士,大部分利潤上交黨組織作經費,其余送給有關的黨外朋友。
在熊瑾玎的精心經營和眾多友人的幫助下,《新華日報》不僅從未因原料和資金不足而停刊,而且越辦越好,訂戶迅速上升到5萬份,與《大公報》并駕齊驅,壓倒了國民黨的《掃蕩報》和《中央日報》,連報童都故意以“新華掃蕩中央”這一“三報并叫”的方式,隱喻共產黨的報紙掃蕩了國民黨的報紙。
熊瑾玎對新華日報社內部事務的管理、職工生活的保障以及排字印刷技術的提高等方面也有突出貢獻。報館遷到重慶后,熊瑾玎減少報紙贈閱的數量,指示廣告科的工作人員加大招攬廣告業務的力度。他認為,廣辟廣告來源,不僅能增加收入,還可廣交朋友,擴大統一戰線,宣傳共產黨的方針政策,粉碎國民黨頑固派的新聞封鎖和造謠污蔑。
在熊瑾玎的指導下,報館廣告科的工作人員利用國民黨中央同地方勢力、官僚資本和民族資本之間的矛盾,爭取到了興隆商號、川康、平民、川鹽等銀行以及上川實業公司、蜀益煙草公司的廣告業務。
在廣辟財源的同時,熊瑾玎千方百計精打細算,節約開支。在他的倡導下,報館里使用的信封都是大家用舊紙糊的;稿紙、信紙、辦公用紙都是挑選出來的破損紙張印制的。他充分利用籬邊屋角的荒地種菜;自己養豬,改善伙食;為了使夜班編輯人員能夠休息好,專門在報館后邊山上蓋了幾間夜班宿舍,還用黑色窗簾擋住光線,使夜班人員能夠睡好;午夜時為每人做一大碗味道鮮美的面條,還沏兩次濃茶為工作人員提神。報館的醫務室購置了多種必備藥品,報社人員生小病可隨時取藥,如遇大病則不惜重金及時送出去治療。托兒所全部免費,小孩出生后56天即可入托,伙食費都由報館負擔。
當時的新華日報社還擔負輸送干部到延安或其他解放區去的任務。1941年皖南事變后,疏散黨員的旅費和到達目的地后1個月的生活費用,都是熊瑾玎通過各種社會關系籌集來的。1944年三五九旅南下時,輸送大批青年到宣化店去參軍的費用,也是熊瑾玎籌措的。
在艱苦的歲月中,熊瑾玎不僅使《新華日報》突破了國民黨的經濟扼殺得以維持出版發行,還為中共南方局籌措了大量經費,他由此贏得“紅色管家”這一美稱。
熊瑾玎從擔任中央機關的會計開始,被人叫了半輩子的“熊老板”,經手錢財不計其數,但他清廉自持,決無貪念。1938年底,熊瑾玎年僅半歲的小女兒因患肺炎,長時間高燒,熊瑾玎夫婦冒雨抱著孩子去醫院看病,醫生說要10塊大洋才能接診。但當時《新華日報》剛剛復刊,經費非常緊張,夫妻二人不愿因公徇私,無奈抱著孩子離開,回到報社時,孩子已經不幸夭折。
幾十年后,一些老新華人極其尊敬地評價熊瑾玎:“可以這樣說,在當年的報館里,可以缺少任何一個人,就獨是不能沒有熊瑾玎同志。缺少別的同志最多是工作受影響,而沒有熊老,則《新華日報》不到等到創刊九年后被國民黨當局勒令封閉,可能早早就被反動派統治當局從經濟上扼殺了。”(韓曉青:《熊瑾玎:“最可信賴”的“紅色管家”》,載《學習時報》2020年10月19日)
抗日戰爭勝利后,1946年,熊瑾玎轉入晉綏解放區,擔任晉綏日報社副經理,后任中國解放區救濟總會副秘書長、中國人民救濟總會監察委員會副主任等職。因他過去為共產黨籌款結交的朋友特別多,不少人找上門來提出種種要求。熊瑾玎既滿腔熱情地接待他們,同時又堅持原則。凡屬工作問題,他總是要組織上按照實際情況解決,對經濟上的困難則盡量自己掏出有限的工資來幫助。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熊瑾玎擔任中國紅十字會副會長等職。他為黨管了多年財務,自己晚年卻仍過著清貧的生活。作為黨內的高級干部,熊瑾玎夫婦工資待遇并不低,但實際情況是熊瑾玎夫婦家中幾乎沒有存款。每個月夫妻二人拿到工資之后,除了家庭的基本開銷,熊瑾玎都會將剩下的錢寄回家鄉,資助有望成才的孩子讀書。經他資助的學生早已數不過來,這些學生學成之后,熊瑾玎又親手為每個人制作一張貼有他們夫妻照片的小卡片,并在上面寫上一段囑咐的話,鼓勵學生回去建設家鄉。
1966年元旦,熊家正為熊瑾玎慶賀80歲生日,周恩來總理突然造訪并帶來兩份禮物,一份是兩瓶紹興花雕酒,另一份是周恩來總理親筆寫的證明材料:“熊瑾玎、朱端綬同志擔任黨中央最機密的機關工作,出生入死,貢獻甚大,最可信賴。”此前熊瑾玎的女兒熊暢蘇的入黨問題遲遲沒有得到解決,周總理的批示,不但為熊暢蘇的身份做了最好的證明,更是對熊瑾玎夫婦為革命作出貢獻的最高褒獎。
1973年1月24日,熊瑾玎因病在北京逝世。當天下午,鄧穎超專程來到家里看望朱端綬,并帶來周總理的誠摯慰問。1月28日,《人民日報》刊登了熊瑾玎逝世的消息以及追悼會的相關報道。董必武在熊瑾玎逝世后賦詩哀悼:
烈烈寒風劇自吹,小園摧折老梅枝。
花繁干挺今何在?疏影依稀入夢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