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銳泉
內容提要:站在歷經百年的紅學史立場上,本文緊扣曹雪芹及續作者對于筆下人物命運的關注與其人生歸宿的安排,試圖以此為切口,梳理清代評點者與現代學者之中具有代表性的觀點。研究者傾向于聚焦人物死亡、出家等事件類型,這一點需要引起重視。他(她)們又從人物形象和情節結構等小說藝術諸方面出發,評論創作的得失。至于文本探考與文體分析等研究方法的使用,亦是較為顯明的特點。由這些看法意見的回顧,可以窺見不同的治學思維與路徑,還能夠進而總結出人物結局問題的學術意義。本文認為,經典化理論視野的借用,既有助于公允衡估《紅樓夢》后四十回的功過,也能正面推進有關古代小說名著的缺憾問題的探討。
《紅樓夢》中各色人物的結局,在學術史上是一個意義不乏重要而表現有些潛隱的問題。它一方面從屬于“古代小說人物研究”“古代小說結尾研究”的專門方面,同時又與《紅樓夢》自身探討中有關“后四十回”的認知評價,緊緊扭結在一起。
就前者來看,不少古代小說甚至經典名著的收尾,往往引起世人詬病。耳熟能詳的例子,自然是金圣嘆不滿梁山英雄招安以后的描寫,竟腰斬《水滸傳》(這里強調的是從藝術表現而非政治思想方面著眼)。及至魯迅的《中國小說的歷史的變遷》分析了該小說成書方式與題材方面的兩點原因,得出的觀察為“一大部書,結末不振,是多有的事”。
此說影響甚大,然而在歐陽健看來,學術經典籠罩下的觀點“共識”與思維定勢亟待打破。他認為,施耐庵大膽地突破了傳統文藝慣以大團圓收尾的格局,寫出梁山泊全體人馬在接受招安,接連立下了征遼、平田虎、平王慶、平方臘的大功后,仍然受到奸臣的嫉恨陷害,或飲鴆而亡,或被迫自縊,風消云散,零落殆盡。由此,其論文呼應了胡適《〈水滸傳〉后考》對于后半部的意見,即:“平定方臘以后的一段,寫魯智深之死,寫燕青之去,寫宋江之死,寫徽宗夢游梁山泊,都頗有文學意味。”
聯系本文關注的《紅樓夢》,魯迅同樣是從這一視角出發,發表如下高論:“后四十回雖數量止初本之半,而大故迭起,破敗死亡相繼,與所謂‘食盡鳥飛獨存白地’者頗符,惟結末又稍振。”這一看法,在伴隨1921年胡適《紅樓夢考證》問世,而長期盛行的高鶚續書說的聲浪之下,顯得不無孤寥寂寞。曾幾何時,秉持“高續說”學者的邏輯多半是,緣于高氏的狗尾續貂,所以后四十回理應遭受口誅筆伐。然而在當前學界大多數人傾向于后四十回乃程偉元、高鶚在曹雪芹殘稿基礎上增刪、補綴而成的背景下,如何盡可能客觀合理地認識《紅樓夢》的結局設計尤其人物命運安排,就理應及早提上議事日程。正如新近的研究指出,“人物命運、情節設置曾經是‘高續說’的鐵證,而今正處于重新詮釋的階段。”也不應忽視,對于這一段充滿論爭與反駁的紅學歷史的回顧及總結,適足成為研究再出發的起點。誠然,看上去“經典”與“非經典”、“完美”與“缺憾”更能構成嚴密的對應關系,不過,這一段研究史卻顯示出將《紅樓夢》人物結局的具體描寫,視為經典體現或淪為一類敗筆的迥異傾向,因此似乎提示我們提煉出如題所示,構成評價之兩極的名稱。
我們當然不是試圖就《紅樓夢》的“結末”問題,作翻案文章。而只是愿意借用古代文學經典化的視野,抓住人物結局安排的切口,從事有關小說結尾及其包含的名著缺憾問題的深入探究。本文主要考察并試圖回答的問題在于:首先,《紅樓夢》人物結局研究的多方面內涵何在;其次,作為重要的學術思路及方法,它具備怎樣的特點。在此兩點基礎上,簡要歸納這一研究的意義所在。
小說史家劉勇強指出:“對人物命運的關注是《紅樓夢》詩美的基礎,其中包含的審美理想與真摯情感是這種詩美的核心。具體來說,它表現在作品對寶黛愛情以及大觀園其他女兒悲劇命運的深刻描寫中。”誠哉斯論,本文則更進一步,努力探察小說對人物命運關注的焦點與表現的過程。
所謂紅樓人物的結局,即其在作家筆下,收獲怎樣的人生歸宿,或者在走到命運終點時,出現何種榮辱浮沉的情形。這一問題指涉的文本以后四十回為主,卻又包含前八十回。這是因為如秦可卿的例子顯示的那樣,有關描寫的運思用意與匠心旨趣,在前文就有所體現。
眾所周知,前八十回通過判詞、詩詞、燈謎、花名簽暗示后文情節、埋設伏筆,至于脂硯齋評語及小說問世同時或稍后的“悼紅詩”寫作,也是我們厘清人物結局的重要參考。第五回秦可卿的判詞與畫像,都暗示了其最終系自縊而死。但實際上,曹公受畸笏叟之命進行修改后,秦氏卻以病死了結。同理可證作家對其他人物命運的變動改易,故而在研究方法上,不能直接以前八十回文字表露的某些創作設想,作為截然推演后文人物生命走向的依據。
秦可卿在十二釵之中排在最末一位,但卻是第一個死去的,也是前八十回之中唯一一個死去的十二釵中人。關于她的死,作品第十三回僅僅用一句話就交代了:王熙鳳夢中只聽得二門上傳事云牌連叩四下,因而驚醒,人回:“東府蓉大奶奶沒了。”但顯然,圍繞秦氏故去這一關目,舉凡喪事葬儀的鋪陳描寫,死封龍禁尉、協理寧國府等情節的推展,賈珍、賈蓉、鳳姐等人物形象的刻畫,皆得以一一躍現紙上。
相對于《金瓶梅》研究者熱衷考察主要人物死亡敘事及其背后反映的人生意識,《紅樓夢》這方面的研討略顯不足。其實,“死亡”恰恰屬于該部小說設置“人物結局”的其中一種主要方式。
早在小說產生的有清一代,議論其人物死亡結局的聲音,就一直存在。明齋主人諸聯《紅樓評夢總評》(載于道光元年刊本《紅樓評夢》卷首)之中,有一條專講人物的死法。所謂“人至于死,無不一矣。如可卿之死也使人思,金釧之死也使人惜,晴雯之死也使人慘,尤三姐之死也使人憤,二姐之死也使人恨,司棋之死也使人駭,黛玉之死也使人傷,金桂之死也使人爽,迎春之死也使人惱,賈母之死也使人羨,鴛鴦之死也使人敬,趙姨娘之死也使人快,鳳姐之死也使人嘆,妙玉之死也使人疑,竟無一同者。非死者之不同,乃生者之筆不同也”。這段描述和概括頗為全面,更突出了作品的強烈感染力與特定閱讀效果,但對黛玉之死似乎重視不足。須知,后四十回中“林黛玉焚稿斷癡情,薛寶釵出閨成大禮”(第九十七回)乃是全書濃墨重彩表現的劇情。
其次來看姚燮《讀紅樓夢綱領》。其卷三《余索·叢說》有一條目引用王希廉總評,也是關于小說人物之死。王雪香有言“一部書中,凡壽終,夭折,暴亡,病故,丹戕,藥誤及自刎,被殺,投河,跳井,懸梁,受逼,吞金,服毒,撞階,脫精等事,件件俱有”。接著,姚氏也逐一列舉人物死因,如“林如海以病死……黛玉以憂郁急痛絕粒死,晴雯以被攆氣郁害女兒癆死……鳳姐以勞弱被冤魂索命死,香菱以產難死,則足以考終命者,其惟賈母一人乎!”與這段表述類似的,是解庵居士《石頭臆說》所云“此書才識宏博”的體現之一,在于“甚至諸般橫死,如投井投繯自戕、吞金服毒、撞頭裂腦、誤服金丹、斗毆致斃,無所不有,形容盡致,可謂才大如海”。以上這些看法,揭示出《紅樓夢》在同為安排人物死亡結局的前提之下,又犯中見避一般進行不同死因死況的多樣化處理,從而為全書尤其后半部鋪設了一層遍被華林的悲涼之霧的氛圍,具備豐贍的意蘊與入骨的美感。這份創作上精益求精的藝術匠心,還使我們聯想到歐陽健前引文章,同樣談到“在處理梁山泊一百八人歸宿上,作者也不肯絲毫茍且。誰先死,誰后死,怎么個死法,都有極其精到的考慮和謀劃”。
還需指出的,是載于光緒二年(1876)簣覆山房刊本的晶三蘆月草舍居士《紅樓夢偶說》也專列一條參與討論。粗略考察其論述內容,如突顯“不愧忠烈二字”的鴛鴦、“以身殉主”的瑞珠,皆具有道德化的口吻色彩。這也正符合為“孔曰成仁,孟曰取義”(文天祥《絕命詞》)所規定的儒家生死觀念。
踵武清人對于紅樓角色死亡結局的敏感,為世人所共知者,當舉王昆侖的研究。其《晴雯之死》一文提出,“晴雯之死就是預言了寶、黛戀愛之必歸失敗,寶玉之必出于逃亡”。論者闡述人物結局,是采取了相互比較的方法與思路,故而有助于認知不同角色的個性特色。并且,其論述還采借了小說回目這一文體角度:
黛玉之死是一步一步走向枯萎,晴雯之死是驟然遭遇到殘暴的摧折;所以黛玉之死的標題是“苦絳珠魂歸離恨天”,而晴雯之死卻大書特書“俏丫鬟抱屈夭風流”。讀者對于黛玉之死在心理上是具有預期狀態的,而晴雯之死卻給讀者情緒上以意外的打擊,激起人們中氣如雷的忿怒。
后來臺灣學者李君俠亦在著述之中,以“自殺、誤殺、兇死”一節,列舉相關人物事件。而邱露則應該是首次整理出一份《〈紅樓夢〉前八十回死亡事件統計表》,相當顯豁地呈現出這一重要文本現象。
在“死亡”之外,紅樓人物的另一主要結局類型即出家,同樣素來得到研究者的重視。張天翼即以寶玉為題,論述了這一問題:
講到戀愛,講到有情人成不成得了眷屬,主人公在這一方面誠然是失敗的。沒有團圓。
然而我們不能說《紅樓夢》的結尾沒有一個團圓。
賈寶玉畢竟有了歸宿,找到了一條出路。他毅然跨到了那條路上去:結果圓滿。這就是他的出家。
這個團圓的意義可就大得多,也高得多了。
張先生的文章以寶玉為主,又注意聯類而及其他,遂將“出家”視為人物命運安排的一種類型:
而且出家的不止寶玉一個。此外還有甄士隱、芳官、惜春、紫鵑等等。而處理的方法都是一樣,一交代了這一步,他們就有了歸宿,天大的問題都沒有了。
針對后四十回,論者又深感“出家也大不容易”。理由是“譬如賈寶玉罷,已經要出家了,可還得履行種種手續:跟薛寶釵圓房,讀文章趕鄉試,而且還要留下一個兒子,等等”。從中可見,圍繞“出家”,作品其實設計了一連串情節,其中的邏輯與情理,自然也招來了學者們的紛紜聚訟。本來,“因空見色”“自色悟空”,此乃這部“情僧錄”既定主旨的一個側面,但小說人物始終難以擺脫紅塵俗世的羈絆,而完全進入對宗教信仰的純粹虔誠,這也是不爭的事實。
說到后四十回的科舉描寫,胡適、俞平伯歸納的高鶚續書的幾點“鐵證”,便包含“寶玉不得中舉”。段啟明更是直陳不滿,“后四十回中對寶玉的更嚴重的歪曲,是完全取消了他的反對仕途經濟的性格特征,而著力描寫他為賈政升官欣喜若狂”,而同樣的,“林黛玉已從一個脫盡俗務的貴族叛逆者”,變成了為日常瑣事“操心的小家女子”,同時還讓林黛玉對八股文發表了一些利欲熏心的見解。
后來者的分析評判,則更見公允。胡文煒認為,寶玉自始至終抵觸科舉,入家塾、評女傳都是被動、應付;而黛玉隨著年齡增長,思想上多少會有所轉變,她勸寶玉讀書也在情理之中。張惠的見解,尤其不同流俗,所謂“寶玉中舉是對《紅樓夢》前八十回的合理想象,是對寶玉形象的提升,寶玉中舉展示了人物性格的復雜性,加深了全書的悲劇意味”。可以發現,不僅關注人物性格、思想前后的一致性,更注意其發展變化,這才是當代紅學繼續前行的應有方向。
而前賢時哲對于《紅樓夢》人物結局的把握,多有從死亡、出家這樣典型事件的角度切入,又注意以點帶面,連類而論,由此展現出類型化、體系化的研究方式與學術思維,值得我們予以重視。
要系統考察《紅樓夢》的人物結局設置,當然無法回避后四十回評價的問題。說起后四十回的功過,俞平伯《后四十回底批評》的評價廣為人知,所謂“至于混四十回于八十回中,就事論事,是一種過失;就效用影響而論,是一種功德;混合而論是功多而罪少”。這里擬結合人物的命運安排,從形象建構與情節結構設計的創作得失角度,再作厘析。
首先,應該注意到,對于后四十回的人物塑造,無論是胡適掛帥的新紅學,還是李希凡領銜的社會歷史批評派,都并不缺乏肯定的意見。1921年胡適的《紅樓夢考證》這樣說道:
雖然比不上前八十回,也確然有不可埋沒的好處。他寫司棋之死,寫鴛鴦之死,寫妙玉的遭劫,寫鳳姐的死,寫襲人的嫁,都是很有精彩的小品文字。最可注意的是這些人都寫作悲劇的下場。還有那最重要的“木石前盟”一件公案,高鶚居然忍心害理的教黛玉病死,教寶玉出家,作一個大悲劇的結束,打破中國小說的團圓迷信。這一點悲劇的眼光,不能不令人佩服。
后者則在1956年合作撰文中表達,后四十回的主要成就是“在主要人物林黛玉、薛寶釵等人的性格上發展了悲劇沖突,使得《紅樓夢》故事情節的中心——寶黛釵的愛情糾葛,得到了比較合理的發展和結局,基本上保持了前八十回所顯示的悲劇的氣氛和性質。”“也正是在這個讀者最關心的問題上,后四十回發揮了它的藝術吸引力,因而和前八十回形成了一個整體而流傳下來”。
將前后兩部分的內容與描寫貫通起來,視為不可割裂的整體,顯然有助于客觀公允地認識人物之塑造刻畫。然而這種結合情節衍生與悲劇美感談人物演變的思路,卻沒有很好地繼承下來。類似童慶炳、段啟明等學者,幾乎是在此問題上,給予了“失敗之作”的定讞。童先生指責“續作在某些方面歪曲了賈寶玉和林黛玉的性格特征,損傷了原作兩個中心人物形象的完美”,而段先生也在論著中以“四美釣游魚”、賈政升官等情節中寶玉的反應為例,強調后四十回里“被歪曲了的人物形象”。
專門闡論人物形象演變的石昌渝,則提出一些持平之見。他說曹雪芹肯定賈寶玉,雖然其中也還有些批評,續作者肯定寶玉和黛玉的戀愛,不肯定寶玉和黛玉的叛逆精神,因而寶玉和黛玉的性格的基本特征被歪曲。曹雪芹“筆下的人物,好人不全好,壞人不全壞,性格與環境有機的相聯系,并隨著客觀情勢的變化而發展。續作者筆下的人物則走向概念化、簡單化、凝固化”。
“最恨近之野史中,惡則無往不惡,美則無一不美,何不近情理之如是耶!”時至今日,脂硯齋第四十三回的這句夾批,在學者中間可謂耳熟能詳。他與《紅樓夢》作者都反對千人一面,把人寫成無以復加的至善或至惡。那么,我們是否能由此理念出發,認識作品中人物性格發展所產生的諸般缺點呢?
誠然,還應該認可一點,《紅樓夢》全書的敘寫,折射出作者的思致、筆力有不周全、不到位的地方。僅就人物性格言行的刻繪而言,也存在若干“用力過猛”有違情理之處。譬如第八十二回“病瀟湘癡魂驚惡夢”一節,論者多譏其直露,尤以寶玉剖心為矢的。早在桐花鳳閣本,陳其泰于此就有評點:“此回敗筆甚多,顯然與八十回以前之筆墨不同。自是另出一人之手也。”而近些年陳洪的研究,亦指出“其中寫‘眾人不言語,都冷笑而去’‘老太太呆著臉笑’等處,夢幻意味頗足。可惜處理過實,與黛玉‘孤標傲世’之品格不甚相合,且缺少一些象征性的弦外之音——而這差不多是這類‘明心見性’的夢境描寫之通病”。
不過我們還是愿意指出,過多究心此類毛病,會極大地限制對于小說的理解體認,也無助今天站在研究史立場,去權衡前人的所有評論。如果暫時跳出爭議,擱置有關后四十回人物結局安排反映的形象塑造成敗的話題,回到這一小說藝術方面的問題域本身,我們大可以開拓自身的視野,豐富討論的面相。
有關榮國府里的經濟賬問題,有陳大康的新著作出討論。在此方面,清人早著先鞭。且上溯歷史語境,來看對于黛玉死因作分析判斷的聲音。涂瀛《紅樓夢論贊·紅樓夢問答》認為“林黛玉葬父來歸,數百萬家資盡歸賈氏”。并舉文本內證,提出小說敘述“當賈璉發急時,自恨何處再發二三百萬銀子財,一再字知之”。由此得出“然則黛玉之死,死于其才,亦死于其財也”的結論。對此“石破天驚”式的議論,后來者紛紛質疑。如解庵居士《石頭叢話》云此說“實屬無謂。四十五卷中黛玉嘗向寶釵曰:‘我是一無所有。’則何來此數百萬金耶?”后又引用史瓏南的話,“未免深文周內,故入人罪”。
還是舉《石頭叢話》,解庵居士單單肯定王希廉《紅樓夢總評》中對《紅樓夢》的兩點缺憾指認,除此以外則稱“其余十余條皆膠柱之見,且多紕繆”。他還舉例論述,所謂“又如所批六十九回尤二姐吞金,既云人不知鬼不覺,何以知其死于吞金?似亦疏漏等語。彼獨不見夫《左氏傳》鉏麑賊趙盾之文乎?此書此事亦正仿此意耳”。可見清人對尤二姐吞金結局的批評,又受到反批評的考驗。關于“名著缺憾”的話題,前代小說評論者的話語之間,構成了事實上的對話與商榷關系,力求將真理愈辯愈明。
再如人物結局描寫在全書結構布局中的地位,這一重要層面也得到了王昆侖的關注。他的《晴雯之死》一文,就開宗明義地提出,“晴雯之死和寶玉挨打是《紅樓夢》故事發展過程中兩個高峰,兩個轉折點”。潘建國之對比明清兩部世情小說巨擘,如何拿出五回篇幅,來對李瓶兒和秦可卿的人生進行完結,其實便可進而說解“美人之死”的情節在全篇中的地位意義。這方面的法門一經開啟,正可以推動名著人物結局安排的比較研究,走向更趨深廣的境地。
其次,上文已涉及前賢運用“悲劇”的定義觀念來評價《紅樓夢》的人物結局描寫,由是得出肯定性看法。此說當然要追溯到王國維1904年最初發表于《教育世界》雜志的《〈紅樓夢〉評論》一文。
該文共分五章,其中第三章闡釋《紅樓夢》之美學上之價值,主要就在論述《紅樓夢》之悲劇性質,以為《紅樓夢》與吾國人之樂天相反,具備“厭世解脫之精神”,乃“徹頭徹尾之悲劇也”。這樣力透紙背的見解,在當時可謂振聾發聵、新人耳目。另一方面,今人也已經認識到,王國維的此篇文學批評論文的癥結,是全部建立在德國叔本華的哲學及美學觀點之基石上。他不僅照搬了西哲對于三種悲劇的定義與區分,更完全以“生活之欲”之“痛苦”與“滅絕生活之欲”“示人以解脫之道”作為批評《紅樓夢》一書之依據。葉嘉瑩還進而指出,王氏對于西方悲劇之傳統,及美學中美(Beauty)與崇高(Sublime)之理論,也未能有更深刻更正確的理解和發揮,這成為他在立論方面的又一點疏失。
不過,今時今日,我們還是應大加贊許王國維援悲劇理論,入紅學批評的思路與實踐。這在很大程度上,預示了學術史演進的其中一種趨勢。前引郭丹曦論文,就此總結道:梳理了學界對后四十回從抑到揚的認識過程,我們發現越是從宏觀角度、整體視角考量,對后四十回就越傾向肯定。后四十回價值的重新發掘,最成功的一脈即從整體性、悲劇性角度展開。
郭氏對此一觀點未作具體交代,然則事關清末民初悲劇觀念流行之背景,實有加以闡述的必要。在據稱中國的第一本小說史里,張靜廬就明確介紹:
人情好奇,見異思遷,中國小說,大半敘述才子佳人,千篇一律,不足以饜其好奇之欲望;由是西洋小說便有乘時勃興之機會。自林琴南譯法人小仲馬所著哀情小說《茶花女遺事》以后,辟小說未有之蹊徑,打破才子佳人團圓式之結局,中國小說界大受其影響。
因此,正是伴隨西學東漸,歐美小說大量被引進入華,傳統小說偏愛團圓結局的特點,才被國人抓住并痛詆。其時魯迅《中國小說的歷史的變遷》還回顧了《鶯鶯傳》影響下的戲曲作品,從文化批判角度,將大團圓結局與國民性問題聯系起來。
至于與王國維的發表相比,時間稍后的俞平伯對此問題雖有模糊意識,卻并未明確具體闡論。1921年4月27日他在給顧頡剛的書信中,如是表述:“我想,《紅樓》作者所要說的,無非始于榮華,終于憔悴,感慨身世,追緬古歡,綺夢既闌,窮愁畢世。寶玉如是,雪芹亦如是。”在《紅樓夢辨·后四十回底批評》中,他又充分肯定有關寶黛結局的敘寫,“將寶黛分離,一個走了,一個死了,《紅樓夢》到現在方才能保持一些悲劇的空氣,不至于和那才子佳人的奇書,同流合污。這真是蘭墅底大功績,不可磨滅的功績”。
這里還有一個疑難,如果說小說對于主要人物結局的設計,維持了《紅樓夢》悲劇的氛圍,那么如何看待有關賈家復興的交代呢?甄士隱不就預言么——“現今榮寧兩府,善者修緣,惡者悔禍,將來蘭桂齊芳,家道復初,也是自然的道理”(第一百二十回)。等到君恩浩蕩,“寧榮兩府復了官,賞還抄的家產,如今府里又要起來了”(第一百一十九回),那么小說是否又會落入窠臼,徹底消減悲劇性的因子?
君子之澤,五世而斬,但賈府的家勢族運恐怕也不會一直走背字。于是有論者提出,正是在專制社會之下,依附皇權引發了家道復初,因此可以說,“賈府恢復世職,‘沐皇恩’‘延世澤’‘蘭桂齊芳’,這不是《紅樓夢》敘事結構內涵的主體,卻是其內涵升華的最深刻的意蘊”。
在劉勇強看來,小說家不會以成敗論英雄,而擁有更超拔的思想層次,續補的部分“也許與原著的具體描寫有一定出入,但總體上還是符合曹雪芹的基本命意的。”“在曹雪芹的心中,真正的悲劇可能并不一定是徹底的毀滅,而是‘美中不足’式的、永遠難以平復的缺憾。所謂‘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凈’,可能也不一定是家破人亡,而是內心的無法填補的空虛”
因此,自前八十回至后四十回的變遷過程中,主要人物的形象自身確然存在一些扭曲變形,但總體上是承繼下來、合理演化。而采借悲劇的觀念與學說,對于闡揚作家創作意圖、作品美學質素,乃至確立《紅樓夢》之文學經典地位,無疑都具備關鍵性的意義。
從小說藝術的維度出發,文學作品中人物命運的否泰、收結筆法的優劣,往往還直接作用于萬千讀者的閱讀體驗上。試看出自觚葊《觚葊漫筆》的一段文字:
人無不喜讀《紅樓夢》,然自“苦絳珠魂歸離恨天”以下,無有忍讀之者;人無不喜讀《三國志》(按:實即《三國演義》),然自“隕大星漢丞相歸天”以下,無有愿讀之者。解者曰:人情喜合惡離,喜順惡逆,所以悲慘之歷史每難卒讀,是已。……故余謂讀《紅樓夢》《三國志》而遺其后半者,不可謂喜讀小說。
類似這樣對于閱讀經驗、情緒感受的直接表白,在在揭示人物結局安排的重要。而論者得出的結論,不也是對于那種不加分析一概抹倒,去截然否定古代小說名著收尾的態度的最佳回應嗎?
除去著眼情節流程尤其事件關目,以及側重小說藝術的維度,這樣從內容與形式兩端(包括其融合交叉)出發考察作品,《紅樓夢》人物結局的研究還包含別的方法論價值,可資借鑒。
回眸紅學史有關部分,容易發現眾多研究者,內心都葆有一種濃得化不開的“原稿”情結。所謂原稿,其由來可能是基于版本的發現,對此清人就在筆記之中有所反映:
戴君誠夫,曾見一舊時真本,八十回之后,皆不與今同。榮、寧籍沒后,皆極蕭條,寶釵亦早卒;寶玉無以作家,至淪于擊柝之流;史湘云則為乞丐,后乃與寶玉仍成夫婦。故書中回目有“因麒麟伏白首雙星”之言也。聞吳潤生中丞家,尚藏有其本。
同為關乎寶玉、湘云是否終結連理的命運,等到顧頡剛為俞平伯《紅樓夢辨》作《序》,也明文提到俞平伯反對后四十回的回目為原稿所有的“證據”,是既有了“因麒麟伏白首雙星”的回目,就不應當再有“薛寶釵出閨成大禮”的回目。
可是《紅樓夢》及脂硯齋批語的文本面貌實屬復雜,前后抵牾處亦多,故而不能僅憑一節一端定論。晚近的研究,如夏薇就較為系統地對后四十回中所謂“與脂批不符”的情節展開詳析,其中包含所謂湘云和寶玉的婚姻。她引第三十一回脂批,又從湘云的張揚個性、王夫人的擇媳標準、寶玉懸崖撒手般的失望心理等角度,有力地反駁了這一陳說。
再如,我們不能僅依據第五回“金陵十二釵又副冊”中襲人判詞的末兩句“堪羨優伶有福,誰知公子無緣”,就斷言“原稿”之中,襲人出嫁必定先于寶玉出家。因為即便是曹雪芹本人,“批閱十載,增刪五次”的過程一經鋪開,自行修改以致變動原先想法的可能就大大增加了。
“原稿”之推測,除了所謂的版本支持與作品內證,也可能有賴于脂批的提示。不妨繼續來看吳世昌《曹雪芹與〈紅樓夢〉的創作》一文。其對“原稿”發表的看法,可謂言之鑿鑿,語氣斬釘截鐵:
我們現在根據脂硯齋的評語,知道高氏所補的后四十回內容,與雪芹原來的全書計劃和他后三十回原稿中的一些故事,頗有不同。具體說來,只有黛玉之死,寶玉被迫與寶釵結婚這個主要故事,與原稿大致相符,并且我們有理由相信這一部分故事是高鶚根據曹雪芹原稿零札改寫而成。但寶玉二次入學,賈政升官為糧道,寶玉中舉,“沐皇恩”,“延世澤”等等,則顯然非雪芹原意。照脂硯齋所見原稿,賈氏被抄家后,有許多人,包括賈赦、寶玉、王熙鳳等,都被捕下獄。
誠如新銳學者在清理剖析學術史某些流弊時表述的那樣,“當研究者站定‘續書說’立場審視后四十回的人物命運,不免多有微詞……而認為后四十回是曹雪芹原著的學者對這些人物的結局就比較滿意了。但這種將作者研究與文本研究混為一談、使作者研究成為文本研究前提的方法不甚可取。”歸結起來看,既然是要在一百二十回的文本基礎之上考察人物結局,大可以只取中作品的相對完滿、自足性。至于后四十回作者是誰,包藏的“原稿”所占比例怎樣,其中人物命運的描寫又對前文進行了怎樣的變易甚至篡改,如是種種,則應另作探究,自成一系。
在人物結局及其相關問題的研究之中,如果說對于“原稿”的堅持與置疑,是考量文本基礎的一種思路,那么,有關小說的繁簡筆法與敘事風格,則更見美學、文體學方面的識見。昔人周永保序《瑤華傳》,所云“最可厭者,莫如近世之《紅樓夢》,蠅鳴蚓唱,動輒萬言,汗漫不收,味同嚼蠟”,或許還沒有多少同調。而謝鴻申的意見,或許就有一定代表性:
張船山詩集載《紅樓夢》后二十四回,系他手所續。鄙意盡可節去。黛玉歸天,寶釵出閣,正文已畢,如欲收拾一切,留起數回,仍由冷子興口中帶述,似覺簡凈。敢質之高明。
同是指出《紅樓夢》這一“名著陋處”,張子梁《紅樓夢或問》(載于延恕堂藏抄本《評訂紅樓夢》卷首),先說曹公此作“斷斷是才子書”,話鋒一轉,又謂其“較古來諸才子書”“稍遜”,理由是“諸事皆可追蹤前人,但行文略欠簡凈耳”。不過,論者給出此總評之后,并未進行文本舉例。實際上,敘事文學不同于含蓄蘊藉的詩詞之體的地方,其一正在于酣暢的描摹、鋪張的情節與豐富的細節。凡此皆不可粗略繩之以“簡凈”的標準。即如同步表現黛玉之死與寶釵之嫁的悲喜相形,如果沒有巧合、夸張這樣恣意的筆墨表現,人物的錐心痛楚、徹骨遺恨就無從傳達,小說的藝術感染力恐怕也要大打折扣。
汝衡《紅樓夢新評》認為,小說“其敘黛玉之死,寶玉寶釵結婚,作者一路寫來實為書中不可少之結局”,并且還設身處地站在創作立場上提出,“若在笨伯,則必刻意寫黛玉情場上之轉敗為勝,寶釵初得志而后受懲,一起落尋常窠臼矣”。顯然,正是今人目見《紅樓夢》這樣的人物命途設定,才更能折射曹雪芹原書構思的匠心獨運、勝人一籌,以及后四十回續寫者行文的妥帖與妙處。至于在王希廉看來,“甄士隱說福善禍淫,蘭桂齊芳,是文后余波,勸人為善之意,不必認作真事”(《紅樓夢回評》),這一觀點也深具啟發性。受明清八股文“污名化”影響,我們對于所謂“文后余波”的古代小說章法或曰敘事文法之認識,實在亟待更新推進。
據此見出,論析該書人物結局問題之際,研究者固然應以前后照應的文本內證為基石,但不應固執拘泥于所謂“原稿”的情結。至于從敘事美學與文體學的方面,考察相關描寫,不失為一條切近文學本位,有助于張揚小說審美價值的思路。
冥飛曾在1919年5月1日出版的《古今小說評林》中,提出自家的總體認知:“一部《紅樓夢》一百二十回,無非痛陳夫婦制度之不良,故其書絕未提出一對美滿夫婦,而所言者俱是婚姻苦事。”接著,他羅列賈府上下眾多小姐丫環的不幸命運,又由諸般凄慘的現象上升到本質層面,發表了“一切好女兒,其精神上肉體上所受之痛苦,皆由夫婦制度直接間接所饋送而來”的觀點。這應當代表著前人歸結《紅樓夢》人物結局問題的深層見解,是所謂從制度源頭尋找癥結的努力。
迄今學界早已公認,《紅樓夢》足堪成為中國古代小說的一個范本,小說的評判與闡釋、小說史敘述、小說創作對傳統的繼承與發揚,都離不開作為小說標準的《紅樓夢》。不過不能因此抹殺這樣一種探索努力,即與此同時去“從小說史看《紅樓夢》的局限”,揭示其社會描寫、分回、回目文字等的粗疏不足。
前人還曾發表這樣的觀點,《紅樓夢》其書“偶或于時日略有矛盾,事件略欠照應,如十二釵中之史湘云、妙玉之來歷,未曾明言,不知其何時進賈府,要亦白璧微瑕耳”。只是通過本文對研究史的回顧分梳,不難發現,與人物來歷方面的問題相比對,此書的人物結局更加凸顯重要性。
試加小結,這一課題的研究意義約有三端:其一,從個案角度說,《紅樓夢》人物研究的破局之路庶幾得到指引;其二,推展開來看,古代小說結尾問題的深入探討與公允估量,這一學術路徑獲得了具體的入口;其三,理論方面古典文學作品的缺憾考察及其與經典化的關系,理應獲致更高的重視程度。
這里還想就最后一點學術價值的挖掘贅敘數言。前面《引言》部分,開啟了將《紅樓夢》人物結局問題的存在形態,置于“經典”與“缺憾”兩極之間的端緒。本文還想強調,此書對于各個人物命運的種種安排,與以后四十回表現最為突出的眾多結局書寫,正跟該小說數百年接受中,逐步趨于“典律化”的過程息息相關。這一過程當然也意味著面對諸般誤會曲解、厚誣控訴,由此見證了一段評論史、學術史的嬗變。
美國學者愛德華·希爾斯(Edward Shils)曾談及對“兩種傳統”的理解,即“閱讀過去的重要文學作品的人不但獲得了作品的傳統,而且獲得了解釋作品的所屬傳統。解釋作品的傳統漸漸地體現在作品本身中”。因此,文學經典及其問世后引發的評說議論,都在彰顯其足以穿越時空隔閡的價值豐富性與永恒性。我們需要留心某一時期人們對類似《紅樓夢》這樣經典的理解,同時對后代的讀者而言,這些解釋又構成了經典的有機組成部分。因而所謂經典的累積性,正是歷來的文學史書寫題中應有之義。
《紅樓夢》一書對于完結人物行止的表現,自有不少富于巧思的閃光之處,即便是那些設計安排并不成熟甚至還產生偏頗的地方,其實也正可作為今人從創作或研究角度,進行總結汲取教訓的對象。本文認同這樣的看法,名著的缺憾應該成為文學經典化討論的內容之一,不解析經典小說的缺憾問題就無法全面理解經典的涵義,也會影響我們對經典標準的把握,并因此漏掉一些經典作品。只有理解了經典小說的缺憾或曰缺陷問題,才便于我們確定“經典”的衡量尺度。
事實上,圍繞《紅樓夢》人物命運描寫而產生的大量爭議與不同見解,都在提示我們,進行梳理的時候,盡可能地既要通今博古,又要心細眼明。同時這也啟示著讀者和評論者,正猶如“人不可無癖”一樣,文學作品也是“真玉有瑕”(此用臥閑草堂本《儒林外史》第三十三回回評語意)的。我們在擯棄了吹毛求疵的態度以外,反過來應努力提升欣賞脂硯齋第二十回批語所說“美人陋處”的眼光、素養、能力。如此,方不辜負了時間浪潮淘洗下依舊閃爍真金光芒的經典之作。
①④ 魯迅《中國小說史略》,人民文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333、238—239頁。
②⑩ 歐陽健《〈水滸傳〉“結末不振”問題新議》,收入《古小說研究論》,巴蜀書社1997年版,第127—144、140頁。
③[20] 胡適《中國章回小說考證》,安徽教育出版社1999年版,第59、170頁。
⑤[33][43] 郭丹曦《〈紅樓夢〉后四十回研究述論》,《古代文學前沿與評論》第3輯,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9年版,第232、221、221頁。
⑥[37] 劉勇強《中國古代小說史敘論》,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452、437頁。
⑦ 曹雪芹著,無名氏續,中國藝術研究院紅樓夢研究所校注《紅樓夢》,人民文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170頁。后面所引小說文本,皆據此書,不再出注。
⑧ 本文強調的是作為整體性文本現象的系統研究,類似討論“黛玉之死”“晴雯之死”的單篇論文自然不少,可以參看劉曉安、劉雪梅編纂《〈紅樓夢〉研究資料分類索引(1630-2009)》(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2年版)的專題整理。
⑨[27][28][45] 黃霖編著《歷代小說話》第2冊,鳳凰出版社2018年版,第361,421、630、636,634—635,427頁。
[11] 姚燮、解庵居士和晶三蘆月草舍居士的言說,見載黃霖編著《歷代小說話》第2冊,第550—551、623、775—776頁。
[12][29] 此文為王氏1943年作于重慶,收入太愚(王昆侖)《紅樓夢人物論》(國際文化服務社1948年版)。后1962年夏經作者修改于北京,揭載《光明日報》1962年12月8日。本文所引見王昆侖《紅樓夢人物論》,北京出版社2004年版,第18、16頁。
[13] 李君俠《紅樓夢人物介紹》,臺灣商務印書館2006年版,第3—4頁。
[14] 邱露《明清長篇家庭小說死亡敘事研究》,河南大學2013年碩士論文,第7—8頁。
[15] 張天翼《賈寶玉的出家》,《文學創作》第1卷第3期(1942年11月),引自苗懷明選編《紅樓二十講》,華夏出版社2009年版,第149、150—151頁。
[16] 段啟明《評〈紅樓夢〉后四十回的幾個問題》,《西南師院學報》1978年第2期。
[17] 胡文煒《評〈紅樓夢〉后四十回的寶黛形象》,《遼東學院學報》2007年第6期。
[18] 張惠《〈紅樓夢〉后四十回寶玉中舉正讀》,《武漢大學學報》2012年第5期。
[19][35][40] 俞平伯《俞平伯論紅樓夢》(上),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版,第154,75、152,75頁。
[21] 李希凡、藍翎《〈紅樓夢〉的后四十回為什么能存在下來?》,《文藝月報》1956年第6期。
[22] 童慶炳《論高鶚續〈紅樓夢〉的功過》,《北京師范大學學報》1963年第3期。
[23] 段啟明《紅樓夢藝術論》,江西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第213—219頁。
[24] 石昌渝《論〈紅樓夢〉人物形象在后四十回的變異》,《紅樓夢研究集刊》第5輯,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第115頁。
[25] 陳其泰評,劉操南輯《桐花鳳閣評〈紅樓夢〉輯錄》,天津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237頁。
[26] 陳洪《紅樓內外看稗田》,知識產權出版社2020年版,第456頁。
[30] 潘建國《〈金瓶梅〉、〈紅樓夢〉中的美人之死》,《文史知識》2013年第11期。
[31] 王國維《王國維文學論著三種》,商務印書館2010年版,第10—11頁。
[32] 葉嘉瑩《王國維及其文學批評》,河北教育出版社1997年版,第162—163頁。
[34] 民國9年(1920)泰東書局初版《中國小說史大綱》,陳洪主編《民國中國小說史著集成》第1卷,南開大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53頁。
[36] 鄭鐵生《談〈紅樓夢〉前八十回與后四十回的矛盾現象》,《咸陽師范學院學報》2010年第5期。
[38][46][47][48] 引自曹雪芹著,陳文新、王煒輯評《紅樓夢》(百家匯評本)(下),長江文藝出版社2005年版,第703、700、853、832—833頁。
[39] 蔣瑞藻撰,蔣逸人整理《小說考證》卷七引《續閱微草堂筆記》,浙江古籍出版社2016年版,第171頁。
[41] 夏薇《紅樓夢一百二十回抄本初探》,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5年版,第69—70頁。
[42] 原載《散論紅樓夢》,香港建文書局1963年版。選自吳世昌《紅樓夢探源外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又見載《紅樓二十講》,第222頁。
[44] 清謝鴻申《答周同甫書》(第二函),載《東池草堂尺牘》卷一,引自朱一玄編《明清小說資料匯編》,南開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602頁。
[49] 劉勇強《作為小說標準的〈紅樓夢〉》,《北京大學學報》2016年第3期。
[50] [日]鹽谷溫著,郭希汾編《中國小說史略》,上海中國書局1921年初版,上海新文化書社1933年再版。引自陳洪主編《民國中國小說史著集成》第2卷,第95頁。
[51] [美]愛德華·希爾斯著,傅鏗、呂樂譯《論傳統》,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53頁。
[52] 曹金鐘所著《〈紅樓夢〉“矛盾”現象考論》(人民出版社2021年版)一書,部分內容可看成遵循這一學術路向的最新研討。
[53] 參見李建武《小說經典形成、擴容與明清小說的文學經典性》,《文藝評論》2015年第4期。類似的表達,又見于氏著《〈水滸傳〉〈西游記〉〈金瓶梅〉的文學經典性》,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6年版,第39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