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鎮桃

2022年6月27日,日本東京,老人打著傘走在街上
去年公布的“七普”顯示,中國60歲及以上老年人口已達2.64億,占總人口的18.7%。到2025年,預計隨著老年人口突破3億,中國將進入中度老齡化階段。
東京大學老年學研究所教授秋山弘子認為,適應老齡化社會,需要一張“新的生活地圖”,從醫療保健、住房、交通再到數字設施,都必須對原本為年輕人打造的基礎設施進行重新設計。
“我是2015年入行開始社工工作的,那時已經接觸適老改造,但都是零零散散的‘打補丁,比如老人家的電線老化、需要個扶手,就找電工上門安裝,一年通常兩三個項目,也不太規范。”曾在一線城市社工站做長者服務的崔姑娘回憶道。
適老改造走上正軌大概是在2017年、2018年,市里一些小區相繼開啟社區微改造:老舊外墻翻新,樓梯間加裝感應照明,地面做無高差或緩坡設計,在老人容易摔倒的位置粘貼提示標語。
到了2019年,老舊城區推廣加裝電梯,崔姑娘還記得當時拿著項目書,拉著高層和低層住戶協商,輔導他們填申報書,整個過程比較順暢,從遞交申請到項目開工只要八九個月。
最近一兩年,適老改造的重心又回到室內,“主要做家居建材的安全化、智能化改造,在門窗、廚房、浴室、床邊這些位置安裝防盜、防火、防水、防跌倒等感應預警裝置”。
安全性是適老改造的基本原則,社工錢姑娘對一個危房改造項目印象深刻。2018年初,錢姑娘的項目小組按照服務名單逐戶上門評估,來到81歲孤寡老人譚叔的房子前,有40多年歷史的殘破黃泥屋讓他們倒吸一口涼氣。
類似的孤寡、低保老人老屋改造,錢姑娘每年都要推進數十項。她還記得瓊姨住了40年的房子一直沒有更換電線、不時跳閘的情形,也記得無兒無女的歡婆婆屋里堆滿水盆,去接屋頂漏下的雨水。雖然改造沒有讓他們的家變得多么舒適溫馨,但至少撐起了一把保護傘。
集體推進的適老化改造,容易造成“一刀切”。政策的執行者,或許難以切身體會老年人的一些獨特需求,反為長者生活平添了一份無奈。
有些老人反感院子里新種的小樹。因為其高度正好能讓小孩子爬上爬下,老人總要帶小孩,萬一孩子不小心掉下來就容易有矛盾。
有些老人不滿意“隨意”的加建。一位老阿姨抱怨,社區在她的陽臺外面加裝了一個雨棚,一到下午兩三點太陽光就照不進來。她有風濕病,房間采光不行身體也不舒服;在陽臺圍欄外裝的晾衣架,她身高、手長都不夠,晾衣服、收衣服也不方便。
而私人付費的適老化改造,也不是一帆風順。
建筑設計師王煊,就經歷了從入門到放棄的過程。2019年,他接到了第一個適老改造的設計項目,給一家養老機構的認知癥照護專區做設計。
這一年,國內65歲及以上老人占比已達12.6%。銀發海嘯的逼近,一方面加深了人口紅利消退、養老負擔加重的焦慮,另一方面也打開了“銀發經濟”的想象空間。
做完第一個項目之后,王煊選擇切入適老改造的賽道,也是瞄準了這個各方都看好的藍海。即使適老改造只是銀發經濟的一個細分領域,但根據不少研究機構的測算,其市場規模也達到萬億級。
現實無情地戳破了這一層想象。后面幾年的經歷讓王煊明白,這還是個看得到、摸不著的風口。

2022年6月28日,福州一家養老院,配備老人洗澡椅、扶手的衛生間
養老院最明白老年人的生活習慣,但開出的預算也都很有限。
他說,大多數人都會選擇的居家適老改造,受限于傳統觀念以及可投入資金不多,市場有限。他接觸下來發現,大家對改造的要求普遍比較低,愿意做全屋改造的人少之又少。

康養酒店服務
機構養老方面,王煊參與過幾個養老院的改造項目,逐漸意識到,養老院最明白老年人的生活習慣,但開出的預算也都很有限。
養老地產、康養酒店為代表的高端市場,是王煊后來想嘗試的方向。“進到這些養老機構,你可能察覺不到它和一般五星級酒店的區別,各種適老設施都和環境融合、嵌入得很好,看不出來什么改造痕跡,這是更加高級的設計理念。”王煊介紹。
但讓他失望的是,這些高端機構往往會邀請國外設計師,留給國內工作室的機會不多。
幾番市場調研、入局嘗試之后,王煊最后還是選擇后退一步,繼續“等風來”。
老年人,是數字社會最弱勢的群體之一。第47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顯示,截至2020年12月,中國網民規模為9.89億,60歲及以上老年人是非網民的主要群體,占非網民總體的46%。
很多應用軟件都已采用大字體、高對比度,精簡功能區和操作步驟。
不懂網上操作買不到火車票而流淚的老漢,在收銀臺前手忙腳亂不知如何掃碼的老阿姨,都反映出數字難民的舉步維艱。
適老改造不能只停留在“現實”空間。2021年1月,工信部開展了為期一年的“互聯網應用適老化及無障礙改造專項行動”。很多應用軟件都已上線適老化、無障礙功能,采用大字體、高對比度,精簡功能區和操作步驟。
適老化之后的應用,對老年人更友好了嗎?
“會有一定幫助吧,但對老年人來說,最大的跨越是從鍵盤手機轉向智能機。”現已服務于長者公寓的社工崔姑娘,幾乎每天都要給老人家使用手機答疑解惑。“智能手機有著更高的靈敏度,老人容易誤觸,但又沒有那么快的反應能力,尤其他們隨手點開一個廣告,觸發了釣魚軟件,一下子跳出很多彈窗或者下載很多軟件,老人就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崔姑娘所在的長者公寓,近年專門開設了老人手機學堂,一堂課只講一兩個常用知識點,比如怎么撥打電話、使用微信聊天、開啟視頻通話、網購平臺下單……后來,為了方便老人課后查閱和做作業,公寓還整理出教材一樣的冊子,有如“數字綠洲登錄指南”。
崔姑娘觀察到,老年人學習的積極性挺高。原本手機學堂上午10時下課,但老人家學起來會經常提問、相互交流,最后總是拖到中午12時才下課。“這兩年,老人能和子女見面的機會少了,就總想學會怎么線上聊天。而且,老人用智能手機是需要正向反饋的,之前他們不懂怎么用,出現一兩次問題之后就不敢用了,總擔心點錯,現在學著上手了,才有信心多用幾回。”
不過,社工能做的也有限。復雜的手機初始設置、老人難以適應的語音交互、頻繁的廣告彈窗、詐騙信息這些問題,還是要交給硬件廠商、互聯網公司來優化。
特約編輯榮智慧 rzh@nfc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