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放

☉ 20 世紀80 年代賣西瓜老照片
落了幾天雨,周末,總算放晴。于是乎,輕車熟路,去周市買爊鵝。回來時在昆太交界處,遠遠看到路側豎一木板,上書:西瓜。靠邊停車。樹蔭下有三民工打扮的正在開西瓜,瓤紅籽黑,汁水順著三輪車的擋板湯湯渧。不免心動。搖下車窗,問:幾鈿一斤?答:一塊二。一塊二一斤?是。抬頭一看,賣瓜的是個紅衣紅臉女郎。高原紅,久違了。
一塊二一斤,便宜。早上,菜市場麒麟四塊,8424 也要二塊五。看我疑惑,高原紅說,下了幾天雨,蔫了,撂藤賤賣,最后一批。濃重的山東口音。是,已進8 月,西瓜要落市了。看我準備關車窗,高原紅說,買兩只一元一斤,包熟包甜。不免心動。于是邊下車邊打量那一二十只西瓜。大的十多斤,小的也有七八斤,瓜皮綠中透黑,可感瓤棱,黃蠟微起,果然熟了。但以我的經驗,西鄉海拔只有一米樣子,西瓜若是種在大田里,連日多雨,幾近種于水田,大都熟而不甜,寡味水腥。疑慮間,自言自語道:泡過。高原紅愣了一下,笑著說:叔,是瓜藤蔫了,不是水淹。這瓜種在魚塘邊,你看。果真鐵網護欄里是大片的魚塘。高原紅說著挑了兩只要遞給我。我忙不迭地說:太大,太大。我一個人吃。邊說邊挑了個七八斤的,佯裝放在耳側拍。
挑西瓜,我自小練就的訣竅是:一看,前文已經說到。二拍。要領是一手平托西瓜,一手輕輕拍擊,此時,需要敏感地捕捉到是否有滾雷的感覺。這是有點玄。若是清脆如響雷,大概只有五六分熟。若拍擊后,隱隱有雷自遠方來,且能感覺其震動由拍擊之手指傳遞到托瓜之掌心,那便是八分熟了。我用此法三十年,屢試不爽。然而,那天卻是失靈了。居然是個悶雷。悶雷大都是采摘之后五六天才會出現的情況。看那一車瓜,瓜藤碧綠生青,分明是剛剛采下。別無他法,只好暗暗使出絕招:佯裝拿瓜到耳旁輕拍,實以大拇指用中等力道擠壓,索落落,瓜瓤損裂,果真熟瓜。
看官,其實現今眾人買西瓜大都到超市、水果店。這些西瓜都由專業瓜農種植,品種好,他們的采摘經驗也絕對老到,瓜的成熟度一般都在七八成之間,盡管放心買。為什么是七八分呢?生了,不甜不松,自然要倒了招牌。過了,比如九分熟,松甜正好,也鮮,但開始吊瓤,不夠脆,更不易存放。倘若十分熟,瓜瓤差不多就盡是沙,像老太婆吃的老邁瓜,不甜、不鮮,少汁、少脆,嘸啥吃頭哉。但倘若你對店家不怎么放心,大可使用我剛才所說的一看二拍法,但千萬不要使用我最后的那個歪招。請知道,擠壓過的西瓜,表面與他瓜無異,內在其實已經受傷,存放兩天,很可能壅了。因此,現在水果店里很少賣開片瓜,要賣也賣半只的,原因就在用刀一切,瓜瓤幾乎等同兩面擠壓,很快就會變質變味。至于他們賣的半只頭瓜,大多是搬運中自然奣裂,或開一小口子,以掌擊裂。
一看二拍三擠壓,這是我年少時練就的挑瓜術。要知道,20 世紀70 年代,西瓜是個稀罕物。太倉一地除三大鎮有蔬菜大隊種植少量西瓜,供市鎮居民憑票購買外,其他地方大田里是不允許種植經濟作物的。后來政策稍稍寬松了點,農民可在自留地里悄悄種幾棵西瓜,一旦看看成熟,大都急急拿到菜市場上偷偷地賣。賣了,去換鹽啊、糖啊、醬油啊等日用品。種瓜賣瓜的農民不易,升斗小民買瓜吃瓜也不容易,最怕眼光不兇、手藝不精,碰著只半生不熟的。
記得當年西瓜的品種也很有限,地貨店里只有平湖瓜和黑皮瓜兩種。現如今,市面上最大宗的是南匯、金山的8424,我很懷疑它是平湖瓜的改良。因為,它們與浙江的平湖相毗鄰,外觀也幾乎相同。
當年偶爾也有平湖瓜調撥到太倉各地。陸路多阻,都為水運。不知是何原因,每次船過沙溪總在下午,甚至就是在三四點鐘。而那時的老戚浦正是我們的水上樂園。
通常,日頭稍歪,我們便成群結隊穿過黑弄堂從王家水橋下水。倘若落潮,我們一般會順流而下,氽到曾家橋附近上岸。因為過了曾家橋,前面橫著的便是姚涇。曾家橋是座單孔高橋,橋墩大而跨空小,傳說橋東到姚涇水下是龍溝,水深流急,且有落水鬼出沒。落水鬼我們倒是不很害怕,建初、建平說:那是水獺。他們那時可能已從沙中畢業。我們信。事實上,前幾年老戚浦整治,不少人還見到過有一個水獺的種群。
我們上岸的目的,便是站在那高高的橋欄上,一躍而起,體驗鳥的生活。
倘若上潮,我們也是追波逐流,一般是從新橋堍上岸。上新橋,我們不跳水,水淺。據說有人一頭扎到了泥里。那上新橋做啥呢?瞭望。看看有沒有西瓜船來。倘若正好看到有西瓜船。那整條老戚浦瞬間就沸騰起來了,但瞬間又會波瀾不驚。為什么呢?作戰術部署。一般先讓三四個小伙伴等在新橋附近,他們的任務是吊船,以麻痹“敵人”,五六個在王家水橋對河的木排上佯裝跳水,還有剩下的負責接應。
部署完畢,各就各位,船也到了。說時遲那時快,吊船的、埋伏在木排附近的,迅速搭上船幫,拼命爬上船,往河里扒西瓜。為啥要拼命呢?因為船家一路行來,歷經“打劫”,早有準備。他們一般是三四人,船頭、船尾、中艙各有人手持長篙、江北掃帚,掃、刺、打、擊,無不稔熟。嘻,敵寡我眾,每每我方總有斬獲,或三五只,或七八只,漂浮水面。于是,急急如律令,多是政偉以掌擊瓜,于是乎,眾瓜于分秒中毀尸滅跡。
至于黑皮瓜,大概就是蘇蜜一號,也叫飛機牌,不知來歷,也嘸啥講頭。只記住一點:挑著泥一面蠟黃的買。
值得一講的是璜涇馬鈴瓜。
馬鈴瓜是璜涇的特產,與毛家市的芋艿、牛踏扁齊名,是太倉的傳統特產,若保留到現在,我想,獲國家地理標志也完全夠格。
三十年前,這馬鈴瓜我吃過幾次,甜、鮮、松、脆,賣相與現今市面上的特小鳳相仿佛,一只大概二斤左右。據說當時的馬鈴瓜也已經變種。正宗的馬鈴瓜只有一斤左右,狀如馬鈴。這應是它名稱的來歷。
聽老人講,璜涇的馬鈴瓜一般種在什邊地或棉花田里。我想這是對的。以我買瓜吃瓜的經驗,瓜種沙地,幾乎鐵保甜、鮮、松、脆,比同哈密瓜、蘭州白蘭瓜。璜涇地處東鄉,靠近海塘,多沙質垳地,此類土壤含水量少,出產的農作物大多產量低,但品質好。馬鈴瓜便是如此。既然馬鈴瓜為如此優質品種,那又為何絕跡了呢?除產量小外,它還有一重大缺點:易碎,不容易運輸。據說,一個響雷,就能把它震開。因此,馬鈴瓜,我們太倉當地還有一名字:奣瓜。上海人不識也不會寫這奣字,叫成了崩瓜。崩瓜,上海現有得買,以產自奉賢的為上,崇明的為多。
太倉物華天寶,歷史上有很多特產,就西瓜言,前年張慶先生曾檢索到一文給我。《外岡志》卷二載:“西瓜,向稱沙頭。太倉及吾邑北門外井亭為佳。今吾鄉有緊瓜之名,瓤紅如硃,味甘如蜜,沙頭人往往買去充本地土者,亦莫能辨。”
可見在板橋西瓜名聲大噪之前,沙溪西瓜也曾為眾人搶購。又,此條亦可佐證我之瓜植沙質垳地者為佳,并非是自想肚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