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步履不停

潘敏

☉ 蘇州民族管弦樂團

5 月22 日晚上7 點半，蘇州民族管弦樂團《致敬經典》中國管弦樂音樂會如期上演，并通過多個視頻平臺實況直播。

燈光驟亮，藝術總監兼首席指揮彭家鵬揚起指揮棒，幾十位年輕的演奏家屏息凝神，開始精心演繹一首首歷經歲月打磨的經典樂曲。美妙的音樂在夜空回蕩，那些專注于演奏的年輕人，如同星辰閃爍著耀眼的光。

琴聲如訴

舞臺上，坐在前排中心位置的孫瑤琦很醒目。演出中，在樂曲與樂曲的間隙，她總要手持二胡站起來，引導所有參演人員調音，然后靜候彭家鵬指揮再次回到舞臺。孫瑤琦，她不僅僅是青年胡琴演奏家，也是蘇州民族管弦樂團首席，肩上還承擔著樂團吹拉彈打四個聲部之間的協調與溝通職責。

在外人的眼里，孫瑤琦的音樂之路走得順風順水。2011 年，她以專業第一名的成績考入上海音樂學院本科。2015 年，又以專業和文化雙第一成績保送上海音樂學院研究生部，先后師從著名二胡教育家林心銘、胡琴演奏家霍永剛。2017 年11 月，孫瑤琦研究生三年級時，即被剛組建的蘇州民族管弦樂團聘用。2019 年,入選江蘇文藝“名師帶徒”計劃，跟隨著名二胡演奏家朱昌耀學習。2019 年秋天，經過七天三輪的緊張比賽，孫瑤琦的演奏獲得一致好評，榮獲第十二屆中國音樂金鐘獎（二胡），這也是蘇州首次獲得的金鐘獎表演獎，實現了零的突破。

當然，外行看的是熱鬧，但凡走近一點，便會知道所有成功的音樂家都不是天生的天才。

孫瑤琦自幼學習二胡。二胡對她意味著什么？孫瑤琦沉吟片刻后道：在人生的不同階段，二胡對我來說有不同的一種體驗。到上海音樂學院附小讀書時，一個小孩在異地，特別是第一年，感覺非常孤獨。那時每天我要練十來個小時的琴，是二胡天天陪伴著我，成了我最好的朋友。到本科研究生階段，我經常要參加比賽，這意味著很多的時候，我要和我手中的二胡并肩作戰，這個時段二胡成了我親密無間的戰友。參加工作后，人生體驗愈加深刻，自己也慢慢成熟，現在我覺得二胡是我的親人。

親人就是生命中的至愛，為此可以無保留地付出。

回憶起音樂生涯中難忘的一段往事，孫瑤琦并沒有說2021 年1 月15 日的“金鐘之星”胡琴獨奏音樂會，那是屬于她生命中的華彩樂章，她說的是另一場音樂會。2020 年11月，蘇州民族管弦樂團開始排練編創的著名大型交響組曲《天方夜譚》，這是俄羅斯作曲家里姆斯基柯薩科夫的代表作之一，取材于阿拉伯民間故事集《一千零一夜》。可以說，蘇州民族管弦樂團版的《天方夜譚》是用中國聲音實現對西方交響樂的全新演繹，難度之大超乎想象，對每個參演的人來說都是一次挑戰。為此，《天方夜譚》足足排了十天，是蘇州民族管弦樂團建團以來排練時間最長的作品。

☉ 孫瑤琦

交響組曲《天方夜譚》一共是四個樂章，時間長度40 多分鐘，其中的三個樂章都有非常多的第一小提琴獨奏部分，改編后，孫瑤琦的高胡獨奏將替代第一小提琴獨奏。排練前，孫瑤琦用時十來天，認真研究各個交響組曲《天方夜譚》視頻中最經典的一版。她認認真真看，一點點吃透整個作品，然后再仔細研究高胡替代第一小提琴的獨奏部分，常常為了幾秒鐘的獨奏沒有吃透，她要反復看許多遍，鉆研到子夜，直到心里有把握為止。業精于勤，絕不是一句輕飄飄的套話。

孫瑤琦說，其實不只是我一個人在全身心投入，在排練《天方夜譚》時，我們樂團每一個參演的人，下班之后都不回家，大家自覺留在單位，晚上一起探討這個地方怎么怎么演奏，那個地方怎么可以更好。我們努力去理解藝術總監兼首席指揮彭家鵬和藝術指導朱昌耀兩位老師對作品的創新編排，期望通過刻苦訓練完美呈現中國聲音。

2020 年11 月28 日，是蘇州民族管弦樂團建團三周年的日子，那天“天方夜譚”大型音樂會在北京國家大劇院上演，這也是這場音樂會輾轉蘇、滬、京三地巡演中的最后一場。當晚，全新編創的交響組曲《天方夜譚》將音樂會推向了高潮，許多音樂家、音樂評論人都到場觀摩并為之喝彩。說到那時情境，孫瑤琦露出了感慨的笑容，那是發自內心的自豪。

記得一年半之前，孫瑤琦的“金鐘之星”獨奏音樂會上，有一首《天空之城》，這是由日本著名作曲家久石讓創作、朱昌耀編曲的二胡獨奏曲目。身著銀色長裙的孫瑤琦手執二胡端坐在舞臺中央，以空靈如水的旋律，為傾聽者營造了一個如蔚藍天空一樣明凈清澈、恍若夢境的靜美意境。孫瑤琦的演奏如入無人之境，現場觀眾無不深深沉浸其中……

琴聲如訴，那是孫瑤琦對這世界對這人生的獨特語言。

初聽滿座驚

和崔燦面對面之前，我已聽了她一堂課。5 月14 日晚7 點，在《藝術“云”啟航，相約大師課堂》上，初識蘇州民族管弦樂團彈撥樂聲部長兼中阮首席崔燦。

在將近五十分鐘時間里，崔燦以深入淺出、通俗易懂的講解，引領觀眾捋清了中國民族樂器的四大分類，認識了柳琴、琵琶、揚琴、阮、大阮、三弦、古箏、豎琴八種彈撥樂器。在穿插著多種民族樂器演奏的樂曲聲中，崔燦沉著自如又生動風趣的講解，折服了當晚無數觀眾。那晚，我一直注意著云上課堂里越來越多的觀眾數，幾千、幾萬、十幾萬、二十幾萬……結束時，觀眾人數達到了三十萬。后來我才知道，在此之前，崔燦已多次舉辦個人導賞音樂會，包括《珠落玉盤》《評彈昆韻》《吳儂阮語》等，觀眾的反響都十分熱烈，其中很大一部分觀眾是中小學生。

看崔燦的履歷，也是看一個孩子怎樣成為一個優秀演奏家的成長過程。9 歲起，崔燦跟隨徐陽老師習阮，后以專業第一的成績先后考入西安音樂學院附中及大學。2002 年，榮獲中國青少年藝術大賽第一屆民族樂器獨奏比賽青年專業組銅獎，同年被公派至中國音樂學院隨魏蔚教授繼續學習深造。2003年，在北京成功舉辦“荷塘月影”個人獨奏音樂會。2005 年加入香港中樂團。在香港任職12 年后，2017 年崔燦免試進入蘇州民族管弦樂團，前后近二十年間，崔燦多次擔任獨奏，演出足跡遍布世界各地。看到這些，人們也許會忽略崔燦的另一特長，她的教學水平也十分出色，曾獲國際、國內各項優秀教師獎。

見到崔燦后，我問她，“大師課堂”這樣的音樂普及工作需要做很多前期準備，費精力也費時間，你為什么愿意去做？崔燦笑著回答：我愛音樂也愛蘇州，希望大家特別是蘇州的孩子親近音樂愛上音樂，像我9 歲的女兒一樣。

愛蘇州，是崔燦自小就有的一個情結。崔燦3 歲時，隨父母來到蘇州旅游，年幼的她看到了與西安完全不一樣的風景，第一次來就愛上了這座城市，之后在工作前又來了許多次。其中還有一個原因，崔燦彈的阮是蘇州民族樂器廠制作的，因而對蘇州的感情格外不同。2017 年，當蘇州民族管弦樂團面向全球招聘時，崔燦與同在香港中樂團任職的丈夫高山商定：來蘇州。來蘇州的原因很簡單，因為是蘇州才來蘇州，同時也是追隨自己從小敬仰的兩個偶像：藝術總監、著名指揮彭家鵬，藝術指導、著名二胡演奏家朱昌耀。

☉ 崔燦

回顧舉家遷來蘇州的五年，崔燦說，當初的決定特別正確，蘇州的人杰地靈給了她很大的靈感，在粉墻黛瓦、小橋流水的環境里演奏民族樂器是一件非常愜意的事情。更因為，蘇州這片土地讓她的專業有了進一步發揮的空間，并且在傳統文化底蘊深厚的土地上演出，更容易找到音樂上的知音。

2019 年10 月，在蘇州文化藝術中心，崔燦與指揮家彭家鵬合作，演奏第一中阮協奏曲《云南回憶》。舞臺上，崔燦懷抱中阮，端坐在整個樂隊的前面，或悠揚或激越或如私語的樂聲，打動了每一個觀眾。正如《中國·樂》評價的那樣:“崔燦的演奏深得阮名家真傳，舒展處，安軌徐步;纖巧處，翕韡而繁縟;奔放處，沛騰遌而競逐……很好地演繹了作品的內涵，給人以美的享受。”那場音樂會結束時，觀眾們被崔燦精彩的演奏所打動，贊嘆阮的音色恬靜柔美，許多人來到后臺，要求與崔燦合影。與此同時，網上同步直播的點擊率達到七十多萬，這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跡。

阮，雖是有兩千多年歷史的中國樂器，但相對來說，在人們心中是比較陌生的樂器。要讓對阮不了解的觀眾靜心傾聽，對演奏家本身是一個挑戰，而如今有這么多人喜歡它，崔燦覺得所有的辛勞都是值得的。這場演出后，崔燦好幾天難以平靜，激動也有，欣慰也有。

“掩抑復凄清，非琴不是箏。還彈樂府曲，別占阮家名。古調何人識，初聞滿座驚。”這是唐代大詩人、蘇州刺史白居易《和令狐仆射小飲聽阮咸中》里的詩句，其中提到的樂器就是阮。

在今天的蘇州，聽崔燦彈奏阮，是驚也是喜。

高山之音

那天在排練現場，第一次見到高山。舞臺上，所有排練的人圍成弧形端坐著，高山在舞臺最后一排的中央，與彭家鵬指揮直線正對面。在排練中國管弦樂《秦·兵馬俑》幻想曲時，高山雙手握槌，專注而沉著地擊鼓，時而一槌擊下，一只手飛快按住鼓面，時而雙槌同時急速滾奏，快得幾乎看不清鼓槌的形狀。鼓聲自遠而來，雄渾激越，一如歲月沉重的回音。

在了解打擊樂時，我看到這樣一些論述：定音鼓是管樂隊或交響樂隊中的基石。從表面上看，定音鼓幾乎算是最易演奏的樂器了，但實際上鼓手需要相當大的自信和時間感才能成功地駕馭它……稍有差錯便會人盡皆知。這說明，定音鼓演奏家在樂隊的地位很高，同時壓力很大。

而高山那天演奏的正是定音鼓。

回到高山6 歲時。那時，高山還是一個對音樂懵懵懂懂的孩子，為了讓表姐學音樂有個伴，父母讓他一起學習打擊樂。多年過去，如今的高山早已成為知名的青年打擊樂演奏家、蘇州民族管弦樂團打擊樂聲部首席、中國民族管弦樂學會打擊樂專業委員會榮譽理事、文化部第二屆民族樂器演奏比賽（文華獎）獲得者。

如果說高山學打擊樂是出于偶然，但一路走來能取得如此多的榮譽，當然與他的天資與刻苦分不開。1994 年，少年高山隨中國少兒藝術團赴土耳其參加“國際少兒藝術節”，因演出精湛受到土耳其總理接見。2007 年獲“鼓動北京——青少年打擊樂邀請賽”青年專業組合奏銀獎，同年隨中國華夏民族樂團在維也納金色大廳演出。任職香港中樂團十年，其間多次擔任獨奏，曾任“PAS·中國——國際打擊樂藝術節”“香港活令鼓樂節”及“未來鼓王爭霸賽”專業比賽評委。2010 年參加由國家大劇院舉辦的國際打擊樂節演出《鑼鼓經》，同年在香港舉辦《HKCO4U——高山、劉海專場》獨奏音樂會。在香港回歸祖國10 周年、15 周年之際，多次參加國家最高領導人出席的慶回歸晚會。還有一個特點，高山與太太崔燦同樣是一個有教學經驗的人，所教學生多次獲得比賽獎項，包括香港校際比賽、香港鼓樂節青年迎新組冠軍等。

2017 年，高山懷著與崔燦同樣的愿望，舉家從香港遷來蘇州定居。從此，開啟了新的職業生涯。

2019 年7 月，蘇州民族管弦樂團排練雙打擊樂協奏曲《龍年新世紀》，為了表現中華民族的精神和魂魄，作品用了中、西兩名打擊樂演奏家擔任主奏，西洋打擊樂獨奏由高山主奏。

這是一場氣勢恢宏的演出，高山站在舞臺東側的前面，五只定音鼓和馬林巴環繞著他。猶如身處風暴的中心，高山鎮定自如，在舞臺上不停輾轉演奏著。說到馬林巴，也許好多人和我一樣陌生，這次來到蘇州民族管弦樂團，才知道馬林巴的演奏技法非常復雜，技巧很高、難度很大，是多槌演奏旋律、和聲的樂器。就這樣，在三十多分鐘里，高山站立在五只定音鼓和馬林巴中間，在樂團藝術總監兼首席指揮彭家鵬激情澎湃的指揮下，《太陽》《月亮》《星辰》《大地》四個樂章一氣呵成，熱烈鏗鏘的音樂，叩開了人們面向新世紀的希望之門。眾目睽睽之下，容不得一點閃失，主奏高山不負眾望，圓滿完成了這次演出任務。

☉ 高山

我問高山，演出時一次要敲打幾只鼓，是不是很累？他回答，不管有多少鼓，在音樂表演的時候，狀態和精神都是很集中的，長時間這樣的話可能會有點累，但也享受著音樂和演出結束后的成就感。

來蘇州工作已近五年，可高山幾乎沒有時間和全家人一起出游。高山說，每天都很忙，難得有一點時間，最喜歡陪陪女兒，因為我和崔燦都太忙了。

是的，真正的演奏家是很少有空余時間去游山玩水的。在與孫瑤琦、崔燦、高山交流時，讓人明白那是一輩子都要不斷努力精進的職業。一天不練自己知道，兩天不練老師知道，三天不練所有的觀眾都知道了。要想往前走，向上攀登，必須堅持每天不懈怠。

不僅僅是孫瑤琦、崔燦、高山三人。蘇州民族管弦樂團現有藝術家和演奏員87 人，平均年齡不到30 歲，這個年輕而專業的樂團，是一個充滿著蓬勃朝氣和無窮活力的團隊。章童謠、呂婷婷、黃一鶴、龐海源、莊子慧、冉珂、馬寧、許劍利……每一個藝術家和演奏員都在不斷努力，創造著屬于蘇州、屬于中國、屬于世界的音樂奇跡。

在熱愛的音樂之路上，他們步履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