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旋律·縱貫線·橫截面·眾生相”
——全局視野下通史教學的四個維度

◎ 應啟明 寧波市慈湖中學

高中統(tǒng)編教材落地以來，其平鋪直敘的通史體例、層次清晰的條目劃分、言簡意賅的史實敘述讓人耳目一新。課堂容量充實，但也會平添不少旁支，容易引發(fā)對歷史學科產(chǎn)生繁雜性、割裂性和空泛性等誤解，影響核心素養(yǎng)落實。

余英時先生認為：“通史的筆調(diào)是執(zhí)簡馭繁。”大勢、時空、人物，無疑是編撰通史時常涉及的基本要素，且各要素之間有機統(tǒng)一。受此啟發(fā)，筆者嘗試在通史教學中引入歷史的“主旋律、縱貫線、橫截面、眾生相”等維度，從全局視角來剖析特定歷史時期平行于世的萬象更新，現(xiàn)以高一上冊第15課《明至清中葉的經(jīng)濟與文化》（以下簡稱《明清經(jīng)濟文化》）為例，求教于方家。

一、緊扣“主旋律”，會通時代總體運勢

通史教學，并不意味著與專題史劃清界限。面對紛繁寬泛的史實，核心線索的引領至關重要。緊扣歷史的“主旋律”，是指將歷史時期中的數(shù)個概念或數(shù)件重要史事融入到一條主體脈絡，體現(xiàn)社會各領域匯聚而成的主流動態(tài)，并將歷史中的時間、空間、人物和史事組成完整體系且揭示其發(fā)展總體趨勢的中樞系統(tǒng)。

本課的“主旋律”是一個“領先”和“脫節(jié)”并存的時代！明清時期，中國的經(jīng)濟總量明顯“領先”，然而，時值乾隆年間的1765年，英國率先開展了工業(yè)革命。通過三個“脫節(jié)”——生產(chǎn)領域與學術成果之間、主流思想與通俗文化之間、古代中國與近代世界之間——得出，“地位鴻溝”使士大夫編寫的科技巨著并沒有投入小生產(chǎn)者的實際生產(chǎn)，更多的是束之高閣；服務于封建帝王統(tǒng)治的主流思想，與民間的流行文化常常顯得格格不入，禁欲之下必求解放；以傳教士為主力的西學東漸，絕不會有很大興趣提及有悖于宗教虔誠的西方啟蒙思想，“閹割”在所難免。而這背后，即自然經(jīng)濟占據(jù)壓倒性優(yōu)勢、君主專制日益僵化、僵化的儒學嚴重束縛人民思想和閉關自守、“天朝上國”觀念在作祟。斯塔夫里阿諾斯在《全球通史》中提到：“有史以來，從未有過一個民族面對未來竟如此自信，卻又對即將到來的風暴如此缺乏了解。”不能否認明清時期的強盛國力，這使中國人顯得安逸自在，當然也不能漠視此刻帝國的垂垂老矣，這就是“領先”而又“脫節(jié)”的時代。需要強調(diào)的是，梁啟超先生曾言：“作普遍史者須別具一種通識，超出各專門事項之外而貫穴乎其間。”換言之，歷史的“主旋律”要求既包羅萬象又濃縮精華，這離不開特定時空的牽引，更離不開人物活動為載體。

歷史細節(jié)所折射的，往往是大勢。“主旋律”的介入，容納了歷史發(fā)展的大概念與小細節(jié)，提煉了時代發(fā)展的核心要素，判斷出社會進程的主流方向，關注到歷史各階段的獨特色彩，人在不同時空的異常行為也變得更易理解，更有助于放眼全局理性解釋，明確事物的普遍聯(lián)系，把握時代運勢。

二、理清“縱貫線”，直通歷史發(fā)展脈絡

回歸通史，歷史的時間屬性是編排教材的最基本原則。“縱貫線”的介入，即以時間為縱軸，形成一條貫穿整個特定時期主體史實的線索。《明清經(jīng)濟文化》涵蓋了明清時期人類社會發(fā)展的兩大主題，經(jīng)濟發(fā)展與文化成就交相輝映形成“縱貫線”，在縱向時間軸的兩側，以精煉短語呈現(xiàn)該時段在農(nóng)業(yè)、手工業(yè)和商業(yè)以及主流思想、市民文化和科技成就等方面的具體表現(xiàn)，揭開歷史的整體面貌的同時，也為揭示本課的深層立意預留了空間。通過“縱貫線”的引領，學生能將分散的史實有機統(tǒng)一到整體框架，對學科主體知識更了然于胸；能試著從登高處俯視史實的表象，對社會發(fā)展的時代特征更銘記于心；還能聯(lián)系前后時段留意到此刻的蓄勢，在洞察歷史發(fā)展進程時更入木三分，從而以更大的架構、更高的視角、更深的思索切入歷史的學習，助推全面觀察、整體把握、理性分析等必備能力的涵養(yǎng)。

三、宏觀“橫截面”，融通社會表里特征

有別于專題史，通史講究“面面俱到”。常規(guī)教法是，以橫向的空間為面，將特定時期的歷史面貌加以描繪，然而這可能并不是歷史的全貌。“橫截面”不單指歷史在特定時間的水平面上具象的各領域史實，還宏觀歷史的正反面，將該時段社會發(fā)展的表征與實質(zhì)加以整合，更完好地融通全局態(tài)勢。明清時期的經(jīng)濟文化視為一個幾何整體，選取合適的視角并將其解剖，重構成宏觀視角下的歷史“橫截面”。許倬云先生曾就明清的經(jīng)濟文化展開深入研究：

介紹西方工業(yè)技術的徐光啟、王征諸人，都是儒生士大夫，平日與一般工匠并無直接的接觸，以致外來的新知未能傳遞于實際從事生產(chǎn)的產(chǎn)業(yè)界。……（清朝）中國的知識系統(tǒng)，事實上已一分為二：一套是知識分子擁有的歷史觀與倫理觀，另一套是民間建構的歷史觀與倫理觀。……歐洲的許多變化，不論是建立民族國家，還是由啟蒙運動引發(fā)的種種思潮，其立場都是反對羅馬教廷的，天主教教士因其地位，不會以同情的心態(tài)，向中國人揭示歐洲正在進行中的變化。

受此啟發(fā)，筆者在教學中具體展開如下：

1.呈現(xiàn)《天工開物》等科技巨著，揭示作者均為士大夫，與勞動者存在相當明顯的距離。

2.以四大名著無一入選《四庫全書》和乾嘉學派專注于明哲保身的考據(jù)學為引，揭示官方倡導的儒家主流思想與追求個性解放的市民文化格格不入。

3.思考利瑪竇等人的傳教士身份，勢必對歐洲反對教會、崇尚人性的文藝復興多有排斥，卻在西學東漸中扮演了主角，可想而知傳播的實質(zhì)是受閹割過的西學。

這三個切面一一展開，清晰地闡釋了明清經(jīng)濟文化繁榮背后的“泡沫”，宛如海明威先生的冰山原則一般揭示表象之下暗藏深邃，使歷史的鏡像油然而明。

歷史“橫截面”的兩端，包含了舊社會體制的掙扎和新時代動因的萌發(fā)。新舊事物在時間縱向的傳承和漸變不可切割，而從橫向看，兩者更偏向于空間上的并存和博弈，使整個時代顯得亦明亦暗、亦表亦里、亦喜亦憂。這種“橫向雙面”的思維，更有助于拓寬多重視野、整體把握歷史進程，認清社會聯(lián)動發(fā)展的客觀規(guī)律。

四、具現(xiàn)“眾生相”，聯(lián)通人間多元面貌

具現(xiàn)歷史的“眾生相”，是指盡可能地顧及到社會群體的各個層面，并從中甄選出事跡鮮明的幾個人物，以其人生軌跡為主線，分析其或言行舉止、或輾轉彷徨、或殺伐決斷背后的大勢所趨，從而全面聯(lián)通特定時空里的時代“洪流”和個人“細流”。

本課在導入時出示了乾隆帝和華盛頓兩位人物，指出兩者共同逝世于1799年，然而史學界一般將其分別歸類于中國古代史和世界近代史范疇。緊接著出示一組數(shù)據(jù)，表明此時的中國經(jīng)濟總量遠超世界任何一國的事實，借兩者之間的矛盾引發(fā)學生思維碰撞。教學過程中，通過教材中譚曉、“吳民”等普通大眾的生產(chǎn)活動折射明清時期的產(chǎn)業(yè)特征。通過黃宗羲等思想家的晚年境遇與《紅樓夢》中賈寶玉、林黛玉的對話相比較，點出文化領域的上下脫節(jié)，具體表現(xiàn)在：黃、顧、王抗清失敗，清朝實行文化專制和籠絡的兩手抓政策，導致考據(jù)學大行其道，批判君主專制的思想并沒有引起強烈反響；官方主流文化愈發(fā)宣揚“忠君”“禁欲”等儒家綱常，而小說、戲曲等市井文化中卻大肆出現(xiàn)呼吁解放人性的橋段，如《紅樓夢》第二十三回：

寶玉聽了喜不自禁，笑道：“待我放下書（《會真記》，一說《西廂記》），幫你來收拾。”黛玉道：“什么書？”寶玉見問，慌的藏之不迭，便說道：“不過是《中庸》《大學》。”

除此之外，徐光啟等士大夫階層、利瑪竇等西方傳教士都在課堂推進過程中起了重要作用，如利瑪竇傳播了西方數(shù)學、地圖學等科技成就，卻對文藝復興等思想解放運動言之甚少，所謂“西學東漸”實則建立在人為甄別的基礎上，體現(xiàn)了古代中國與近代世界客觀上的脫節(jié)。總之，通過政治家、思想家、士大夫、小生產(chǎn)者、市井人士等“眾生相”，解讀他們在同一時期交織著的人生歲月，辨別歷史活動內(nèi)在的時代烙印，還原特定時期的人類社會風貌。

歷史“眾生相”的推出，囊括了一段時期內(nèi)社會各階層的多元面貌，全面客觀地揭示了推動歷史發(fā)展進程的諸多群體，彰顯了歷史長河里形形色色的人在時代潮流里并不雷同的悲歡。“多人多面”的人間全景，更有助于剖析不同階層之間的利害關系，正確認識困境中的潛在活力和順境中的不安因子，以及在任何時期秉持信心與警惕等人文基因的養(yǎng)育。

何炳松先生在《歷史研究法》中提到：“社會中決無獨立之事實。”在全局的視野下，以“主旋律”會通歷史之輕重，“縱貫線”直通歷史之高深，“橫截面”融通歷史之明暗，“眾生相”聯(lián)通歷史之悲歡，四個維度有機統(tǒng)一，既厘清歷史的發(fā)展脈絡，明確特定時空下社會各層面發(fā)展的內(nèi)在邏輯，又能涵育歷史核心素養(yǎng)，探尋歷史學科“求真、持正、會通”的本質(zhì)目的，不失為通史教學值得一試的思路。

[1][美]斯塔夫里阿諾斯：《全球通史》，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年，第364頁。

[2]梁啟超：《中國歷史研究法》，北京：中華書局，1989年，第35頁。

[3]許倬云：《萬古江河》，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17年，第354、458、469頁。

[4]曹雪芹：《紅樓夢》，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3年，第315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