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藝超
(哈爾濱師范大學 音樂學院,黑龍江 哈爾濱 150080)
揚琴是兼具世界性與民族性的擊弦樂器,其歷史悠久、分布廣泛、品類眾多。揚琴傳入我國后,逐漸形成了獨具民族特色、地域特色的揚琴藝術。揚琴音量宏大,音色剛柔并濟,既可酣暢淋漓地表現熱烈、激昂的情感,亦可對細膩之處進行刻畫,表現力豐富、感染力極強。揚琴作品《秦殤》由達三江先生于2015 年創作,唐進先生于2015年第十屆中國音樂金鐘獎首演。整部作品以巨鹿之戰這一歷史事件為題材,以秦國敗將的視角書寫了悲壯的旋律,體現作者自身對秦亡楚興的感懷,令人耳目一新。
陜西是中華民族與華夏文明的發祥地之一,承載著秦朝的發展歷史,記錄著秦朝由興盛到衰亡的沿革。地跨西北與西南的陜西被稱為“秦大地”,秦阿房宮、秦始皇陵、秦始皇兵馬俑坑都是陜西古代文化的精神標志,因此陜西亦被簡稱為“秦”。
在我國古代,陜西是中原王朝的必爭之地,公元前221 年,戰國七雄之一的秦朝橫掃六國,一統華夏,成立了我國歷史上第一個大一統王朝,至此開啟了我國二千余年的封建統治。秦始皇三十七年,即公元前210年,秦始皇巡游途中病死,其子秦二世胡亥繼位,因其暴虐成性、濫用民力,最終引起民憤,陳勝、吳廣揭竿而起,天下響應。公元前208 年,秦軍上將軍章邯擊敗反秦義軍首領,率部攻打趙國,趙歇與大將陳余、國相張耳逃入巨鹿城。楚懷王陣營兵分兩路解巨鹿之困,在諸侯作壁上觀之時,項羽率兵以一當十,擊敗秦軍,該戰役史稱巨鹿之戰。
達三江先生創作《秦殤》有感于巨鹿之戰的傳奇色彩。但在音樂語匯方面,并未以項羽“能斷能行,破釜沉舟”為視角,而是以秦朝敗將為切入點。遙想當年秦始皇實行書同文、車同軌、統一度量衡;擊匈奴,征百越,筑長城抵御外敵;鑿靈渠,創帝制,統一交通。雖有焚書坑儒、巡游求仙荒誕之舉,但不失為一明君。至秦二世胡亥,統治殘暴、誅殺異己、陷害大臣,最終官逼民反。
揚琴作品《秦殤》以秦國敗將之口吻訴說王朝傾覆之悲哀,以音樂語匯譜寫悲壯之篇章,曲調壯烈哀婉,以半音化手法表現細膩的情感,從秦軍視角再現巨鹿之戰的傳奇與色彩,秦軍鐵蹄飛揚、奮力抵抗,但反秦義軍日益壯大,秦二世之暴政已引得天下共憤,諸侯國雖作壁上觀,但劉邦、項羽起兵反秦,秦亡已成定勢,整部作品以慷慨悲壯為基調,帶有些許無奈、憤慨,從宏觀上刻畫并再現了巨鹿之戰的場景,從微觀上則體現出秦朝主力盡喪、秦軍眼見秦二世夭亡的內心世界。獨特且新穎的視角使得該部作品具有別樣的藝術魅力。
《秦殤》于2015 年創作,是一部當代揚琴作品。從當前我國音樂藝術發展來看,呈現出多元融合的態勢,即以中國傳統音樂文化與西方音樂創作技巧融合為要點,在樂曲創作中滲透自身的情感與審美追求,使得樂曲既具有時代特色,又帶有民族音樂氣韻。揚琴作品《秦殤》采用西方音樂變奏曲曲式結構,以統一的音樂構思串聯起主題及其一系列的變化,反復增強作品的感染力。同時,作曲家借鑒了我國傳統曲式的速度變化特色,在樂曲的最后兩段以快板打造慷慨激昂的旋律,推進音樂進行的同時帶動情緒與情感的高漲,推動樂曲進入高潮并結束。作曲家達三江先生在創作時并非拘泥于西方創作技法或中國傳統音樂要素,而是以自身嫻熟的寫作手法、高超的創作技藝,在精妙的構思中抒發自身對秦之殤的無限感懷。
揚琴作品《秦殤》引子部分短小精悍,力度由弱到強、速度由慢到快,情感與情緒的宣泄也由舒緩轉向濃烈,尤其是在結束句,作曲家巧妙地嵌入了快速三連音,結束句所形成的旋律與大力度和弦產生明顯的反差,于不和諧中產生強烈的音響效果,如驚雷般振聾發聵,使人為之震撼,奠定了整部作品悲壯濃烈、慷慨激昂的情感基調。
緊接著為出現在高音區的揚琴獨奏,該主題部分為a 小調,作曲家設置了簡單的幾個單音與輪音,再加上鋼琴伴奏,營造出“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戰前氛圍,看似平靜安定的表象之下是一觸即發的戰爭,帶有淡淡的蕭瑟與沉寂。接下來為低音區,以大提琴伴奏,整體上音色更加低回與渾厚,此時揚琴演奏以齊竹為主,在低音區循環往復地出現,每一次出現,蒼涼之感便更勝一籌,愈奏愈悲的音響效果給人以壓迫感。
隨之為音樂較舒緩的輪音段,音樂情感色彩不復之前的壯烈,轉而刻畫秦軍的內心世界,旋律輕柔舒緩,揚琴音色如潺潺流水般清脆婉轉,以弱奏輪音的方式將秦軍迷茫、擔憂等復雜且深刻的內心活動展現得淋漓盡致。緊接著,速度加快、力度增加,大提琴與鋼琴伴奏進入,秦軍的內心情感在一瞬間爆發,形成聲勢浩大的吶喊,旋律也變得慷慨激昂。
中部連接段是對交戰場景的刻畫,揚琴以齊竹雙音推進音樂發展、塑造音樂形象,緊張急促的旋律、不方整的節拍使得樂曲帶有極強的不穩定性、極大的力度感,揚琴與大提琴、鋼琴演奏的音色交相輝映,打造出鐵蹄錚錚、刀戟相接的音響效果,展現出秦軍與反秦義軍浴血奮戰的場面。
揚琴緊張的齊竹雙音將音樂引入快板部分,再一次呈現主題,此時揚琴右手的快速分解和弦與左手的輪音旋律交織相融,推動音樂層層遞進,昭示著戰爭已經進入白熱化階段。但此時節奏緊湊、情感高漲的旋律戛然而止,隨之而來的是極具夢幻色彩的舒緩、優美旋律,將人們的視角由激烈且殘酷的戰爭轉向這些不知前路何在的秦軍身上。旋律的變化給人以無限的遐想,將人們帶入秦朝將領的內心世界中,佇立在戰場上的秦國將領滿目皆是鮮血與尸體,回想與妻兒生活的美好、往日的輝煌,不由得悲從中來。片刻后,樂曲回歸主題,在宏大輝煌但悲壯異常的高潮中結束全曲。
揚琴作品《秦殤》以巨鹿之戰為題材,但立意頗為深遠,具體而言,其藝術表現體現在三個方面:
作曲家在創作時并未表現項羽的驍勇善戰以及破釜沉舟的果斷,而是以秦朝敗將的視角講述了秦二世夭亡、秦朝覆滅的歷史事件,在思想上既帶有對秦朝覆滅的審視,也帶有對戰爭的深深思考。一是在樂曲多個部分巧妙地嵌入歌唱性、夢幻性、舒緩性的旋律,聽之變化莫測,但在心理上給人以思索空間。每個人對歷史事件、音樂的理解都不盡相同,作曲家此種精妙的構思使得作品的立意更為深遠;二是在細節刻畫上獨具匠心,不管是戰前的片刻寧靜,還是樂曲高潮前旋律的驟然變化,都體現出作者對戰爭的反思。作者在此滲透了中國傳統思想——大同,隱含對世界和平的期望與呼吁,表現對戰爭的反對與抵制。
揚琴作品《秦殤》以鋼琴與大提琴為伴奏樂器。揚琴音色優美,慢奏時如山泉叮咚作響,快奏時如流水潺潺而鳴,有“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之氣韻,加之作曲家在樂曲的不同部分設置了揚琴的單音、雙音、輪音等技法,使得揚琴演奏極具表現力。但揚琴在低聲部的演奏力較為薄弱,為此作曲家采用大提琴伴奏的形式增強音樂的線性感,低沉渾厚的大提琴音色賦予樂曲歷史的厚重感;同時,鋼琴與揚琴具有一脈同宗的關系,二者皆以“點”為主要的音樂表現形式,在音色上相互補充,并且解決了揚琴在低音區表現力不足的問題。由大提琴音色之線,串聯起揚琴與鋼琴音色之“點”,不管是在戰爭場景描繪還是在人物內心世界刻畫上都富有感染力、感召力與震撼力,使得整部作品音響效果十分豐滿。
從揚琴作品《秦殤》的音樂發展上來看,引子部分雖短小精悍,但由淡到濃的力度與情感為全曲奠定了慷慨激昂、悲壯的情感基調;主題部分由多個不同速度的段落構成,主題及其變化反復出現,音樂情感由平靜、沉寂,轉變為迷茫、擔憂、希望,再轉變為灑脫與奮手一搏;中間連接部分整體上的情感蒼涼悲壯,但帶有絲絲溫情,體現對人物的關照;主題再現部分音樂情感持續遞進,中間伴隨著情感與情緒的微妙變化,最后在高潮中結束。通過聆聽樂曲,人們可以感受到戰爭的激烈與殘酷,體會到秦國敗將面對戰爭勝利渺茫時的無奈與感慨,領會到秦國敗將對昔日美好生活的向往,這樣復雜、深刻的情感引發了人們的共鳴,結尾部分悲涼的音樂、戛然而止的旋律留給人無限的遐想,也使得作曲家與受眾在思考秦二世之夭亡上達成默契。
《秦殤》是一部融合西方音樂創作技法與中國傳統音樂元素的當代揚琴作品,身為陜西人的作曲家達三江先生深受陜西古代文化的浸潤,有感于巨鹿之戰的傳奇色彩,創作了此部廣受青睞的揚琴作品。在創作中,作曲家并未拘泥于變奏曲曲式結構或中國傳統曲式中的速度變化元素,而是結合揚琴音色進行構思,以秦國敗將的視角審視秦二世之夭亡,以情感的細膩刻畫展現作品的深遠立意。全曲情感飽滿、旋律慷慨激昂但異常悲壯,揚琴、大提琴與鋼琴演奏的音色交相輝映,營造出歷史厚重感、戰爭畫面感、人物悲壯感,再現歷史事件的同時融入自身的歷史見解與藝術造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