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流琪云
(太原師范學院 山西 太原 030619)
公元前139 年,張騫奉漢武帝之命出使西域,打通了漢朝通往西域的道路,這一行為在促進東西方經濟文化交流方面起到了積極作用。絲綢之路既是經濟貿易之路,也是文化傳播交流之路,西域胡樂正是通過這個通道傳入中原,開啟了中原與西域進行音樂文化交流的歷史進程。從漢到唐的歷史時期中,中國音樂文化主要呈現出“西風東漸”的發展態勢。
魏晉南北朝是我國朝代更迭頻繁的民族大融合時期,在這一時期,西域音樂開始大規模進入中原,并在中國北方地區迅速傳播,豐富了中原音樂文化體系,并為隋唐時期胡樂入雅奠定了基礎。
西晉末年至北魏建立期間,各民族通過戰爭等方式相互融合,這一時期,西域樂舞第一波大規模進入中原,主要體現為天竺樂、龜茲樂的傳入以及西涼樂的形成。天竺樂第一次通過朝貢方式傳入涼州,第二次通過宗教方式傳入中原。龜茲樂主要由前秦呂光于384 年大破龜茲后帶回,北魏建立以后,龜茲樂在中原得到了進一步傳播。西涼樂主要由龜茲樂、中原地區的傳統樂舞以及涼州本地音樂結合而成,是多民族音樂文化交融的產物。
北魏建立至其分裂的這一歷史時期內,西域樂舞的傳播主要有兩種形式:一種是西域樂舞在北方直接傳播,另一種是已經傳入中原的西域樂舞在北方繼續傳播,同時,傳播地域逐漸東移。直接傳入的主要有疏勒、安國樂、悅般國鼓舞,這三種樂舞最初的傳入地點都是北魏平城,且都通過朝貢的方式傳入。龜茲樂、西涼樂在北方得到了進一步傳播,到了魏周之際,西涼樂更是被稱為“國伎”。
北魏分裂至隋朝建立時期,西域音樂主要在西魏、北周時期傳入中原。高昌樂、康國樂通過絲綢之路直接傳入,高昌樂通過朝貢的方式傳入,在西魏都城長安一帶得到發展;康國樂則是通過通婚聯姻方式傳入。西涼樂在這一時期得到了進一步傳播,由起初的傳入地平城傳播到洛陽和長安,傳播范圍不斷擴大。
至此,西域胡樂通過“多波傳入”深入中原,在各個朝代的宮廷中上演,隨著南北方民族的大融合,民間世俗音樂中也有胡樂之音,并且,外來樂舞與中原樂舞融合,產生新的樂舞種類。這種融合為隋唐時期九部樂、十部樂的產生奠定了基礎,也為胡樂入雅埋下了伏筆。
隋朝初期,雅樂主要沿用北魏、北周等鮮卑民族的音樂制度。北魏、北周入主中原后,吸收了中原音樂文化,但其雅樂仍然富有民族特色。隋文帝登基初始,花費七年時間討論雅樂建制。“銳興禮樂,踐祚之始,詔太常卿牛弘,祭酒辛彥之增修雅樂”“是時鄭譯、牛弘、辛彥之、蔡子元、于普明之徒,皆名知樂,相與撰定”,禮樂大臣以及音樂家們對此展開了激烈的討論,但是,經歷了魏晉南北朝這個民族大融合時期后,胡樂大規模傳入中原,純正雅樂已經遺失。
“開皇九年平陳,始獲江左舊工及四懸樂器,帝令廷奏之,嘆曰:‘此華夏正聲也’”,同時,隋朝又攻克荊州得到了蕭梁雅曲,平定蔣州得到陳氏正樂。由此可知,隋朝的雅樂融合了南北方不同民族風格的音樂,雖然經過開皇樂議定“隋代雅樂,唯奏黃鐘一宮”,但隋代的雅樂已經含有了胡樂的成分。《舊唐書·音樂志》提到“隋世雅音,惟清樂十四調而已”,南朝清樂的伴奏樂器中使用了“箜篌、琵琶、鈴鼓”等西域樂器,可見南朝清樂也受到了胡樂的影響。到了隋煬帝時期,隋煬帝驕縱奢侈,喜愛北齊舊樂,北齊中后期的“樂府新聲”主要包括西域樂曲、民間散樂,以及帝王臣下的自作曲。其中,西域樂曲大多來自天竺、龜茲、康國、安國、疏勒等地,由此可見,北齊舊樂中含有不少胡樂成分,隋代雅樂也并非“純正雅樂、華夏正聲。”
“高祖受禪,軍國多務,未遑改創,樂府尚用隋氏舊文”。由于經歷了魏晉南北朝的禮崩樂壞,隋代的宮廷雅樂有“胡雅雜糅”的特點,因此,唐初的雅樂體系也是殘缺不全、胡雅相雜。
唐太宗即位后即著手雅樂的修訂工作。太宗時期共修訂雅樂兩次,“乃命太常卿祖孝孫正宮調,起居郎呂才習音韻,協律郎張文收考律呂,平其散濫,為之折衷”,第一次雅樂制定工作由祖孝孫負責,祖孝孫雖在雅樂中加入不少華音的成分,但是,當時宮廷雅樂中雅胡相融的局面仍未改變。“孝孫又以陳、梁舊樂雜用吳、楚之音,周、齊舊樂多涉胡戎之伎,于是斟酌南北,考以古音,作《大唐雅樂》。以十二月各順其律,旋相為宮,制十二樂,合三十二曲、八十四調。”大唐雅樂制定之初就以南方的俗樂以及北方的胡樂作為基調。第二次修訂由協律郎張文收主持,主要是在祖孝孫的基礎上對雅樂進行完善,到此時,唐朝宮廷雅樂已經初具規模。
經歷魏晉南北朝民族大融合后,隋朝雅樂比以往朝代的雅樂更加具有胡漢雜融的特點,唐初雅樂承隋制,之后,祖孝孫依據古今南北之樂制定大唐雅樂,由此可見,唐代的宮廷雅樂中胡風盛行,而唐朝政治經濟強大,文化政策開明,為外來文化進入中原提供了良好的條件,故而,在唐朝的進一步發展中,唐代宮廷雅樂中胡漢融合、兼容并蓄的特點更加明顯。
《秦王破陣樂》有“唐代第一部大曲”之稱,“秦王”為李世民未做皇帝時的封號,“陣”即“陣法”,這是一首軍事題材的樂曲,記錄了李世民于武德三年(公元620 年)在山西大敗劉武周,軍中士兵歌頌秦王武功高強的故事,樂器起初多來自軍中的鼓、鐃、號等。“太宗為秦王之時,征伐四方,人間歌謠《秦王破陣樂》之曲。”這首歌曲起初是較為粗獷的民間小曲,李世民登基后,《秦王破陣樂》才開始作為官方禮樂在宮廷中上演,并被記錄于典籍之中。《舊唐書·音樂志一》載:“貞觀元年,宴群臣,始奏《秦王破陣》之曲。”而后,為了彰顯太宗的文治武功,改名為《七德舞》,增加樂舞人數至120 人,均披甲執戟,聲韻慷慨激昂,并且,貞觀七年(公元633 年)唐太宗繪制了《破陣樂舞圖》以教習樂工,令其表演。
唐代雅樂用了琴、瑟、箏、筑、鐘、磬等典型的中原樂器,同時,隨著西域樂舞的傳入,很多西域樂器也在唐朝得到了應用和傳播,這些異域樂器也影響了唐代樂隊中樂器的使用,由于唐朝雅樂在制定之初就存在雅胡雜糅的情況,所以,異域樂器逐漸被編入雅樂樂隊中。
“《破陣樂》《上元樂》皆雜以龜茲樂”“伴奏用大鼓,樂曲風格雜以龜茲之音”,說明唐朝雅樂樂隊中有異域樂器存在,其演奏帶有異域特點。西域樂舞傳至唐朝時已經日趨完善,并與中原音樂進行了很好的融合,《破陣樂》中異域音樂的成分除了體現在樂隊樂器上以外,也體現在五旦、七調以及西域音樂形式的運用上。
又名《功成慶善樂》,體現了唐太宗的文德成就。慶善一名源于唐太宗誕生地慶善宮,太宗即位后對他的出生地久久不能忘懷,于是,他于貞觀六年(公元632 年)在慶善宮宴請群臣,親自賦詩。《舊唐書》載:“《慶善樂》,太宗所造也。太宗生于武功之慶善宮,既貴,宴宮中,賦詩,被以管弦。舞者六十四人,衣紫大袖裾襦,漆髻皮履。舞蹈安徐,以象文德洽而天下安樂也。”由六十四名兒童頭戴進德冠,披著紫色寬袖的衣服徐徐舞蹈。
《慶善樂》以《西涼樂》為伴奏,體現閑適靜雅的意境。《西涼樂》是西域龜茲樂與中原華音在涼州相融而成,可見《西涼樂》本身具有中原華夏音樂特點與豐富的西域音樂元素,這一點從其所用的樂器能得到很好的印證。《西涼樂》的演奏用了很多西域傳入的樂器,如豎箜篌、篳篥、羌笛、銅鈸等,也用了很多鐘、磬、蕭、箏等傳統中華樂器,所以,其音樂風格既具有龜茲樂的歡騰熱烈也不失華夏音樂的典雅靜謐,因此,以其作為伴奏的《慶善樂》也融合了漢樂胡風,表現了“文德洽而天下安樂”的盛世景象。
《上元樂》為高宗于上元年間(674 年—676年)所作,是三大樂舞中規模最大、人數最多的樂舞,融合了西域龜茲樂以及道調法曲的元素。“舞者百八十人,衣畫云五色衣,以象元氣。”一百八十名舞者穿著畫有象征五種元素的云、水等圖案的服飾,整個樂舞分為十二個樂段,用于祭祀、圜丘等活動場合,樂曲中含有龜茲樂的音樂成分。
《上元樂》由高宗所作,展現了一種翩然自得的優雅意境,從其舞者穿著和服飾特征可見其對道教元素的融合,而“破陣樂、慶善樂皆雜以龜茲樂”,也表明《上元樂》有胡樂音樂元素,龜茲樂的歡快熱烈與道調法曲的抒情性韻腔相結合,更顯威嚴莊重。
唐朝對音樂文化持以開明寬松的政策,進一步加強了異域文化與中原本土音樂的融合,從雅樂制定之初的“胡雅相雜”,到三大樂舞中“破陣樂、上元樂皆雜以龜茲樂,唯慶善樂獨用西涼樂,最為閑雅”,西域音樂與華夏音樂的融合進一步加強,成為唐朝音樂的一個重要特點,唐代雅樂樂舞中華夏音樂與西域音樂的融合對后世產生了重大影響。
①《舊唐書·志·卷八》
②《新唐書·志·卷十一·禮樂十一》
③《舊唐書·卷二十八·志八》
④《隋書·卷十五·志十》
⑤《唐會要》
⑥《太平廣記·卷二百零三·樂一》
⑦《舊唐書·列傳·卷二十九》
⑧《舊唐書》
⑨《新唐書》
⑩《通典·卷一百四十六·樂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