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曉貞
(廈門歌舞劇院 福建 廈門 361001)
波蘭導演、戲劇家格羅托夫斯基說:“戲劇是發生在觀眾與演員之間的事。”說到底,戲劇是由演員扮演劇中的角色,在舞臺上表演故事內容,讓觀眾欣賞的綜合性藝術。舞臺燈光作為舞臺美術的重要組成部分,是現今戲劇演出不可或缺的重要內容,其通過燈光變化來營造特定的光環境,同時與舞美、服裝、化妝、多媒體等相互配合,增強戲劇效果,引導演員和觀眾更好地融入劇情,理解劇情,從而觸動心靈,升華靈魂。因此,在戲劇演出過程中,燈光顯得尤為重要。本文從演員和觀眾的角度入手,論述舞臺燈光對演員的配合和對觀眾的引導。
在戲劇表演中,演員是核心,燈光是輔助演員表演的重要手段。舞臺燈光與演員的配合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燈光師首先要通過合理布光,為演員提供亮度合適的表演環境,讓演員可以更專心地表演。其次,戲劇演出的燈光受整體演出戲劇觀的支配,不同的戲劇表演風格,需要不同的燈光。比如,傳統戲曲的服裝、程式化表演對燈光亮度要求更高;話劇注重戲劇氛圍、情境轉換和人物心理變化,燈光設計更自由。燈光師可以根據劇目類型和表演方式的不同,控制光區、光比、光色等要素,著重強調情緒、肢體或面部表情等,將演員的表演形態和故事情境有機結合,恰當營造與劇目貼合的表演環境。
但是,這并不意味著舞臺上演員出現的地方必須亮起來。不同場次需要重點塑造的舞臺表演區會隨劇情變化而轉換。舞臺燈光根據劇情和演員調度進行切換,例如,在大型茶文化史詩音樂劇《茶道:一葉乾坤》的第六場“禪院鐘聲”中,主人公華炎來到宋朝的一座茶館,尋找對茶的感悟。在畫外音的介紹下,開場幽暗的燈光勾勒了定格在舞臺上的眾人的輪廓。隨著開門的音效聲響起,木質大門打開,茶館內景出現,燈光隨之亮起,鋪設環境光,面光給了中后區正在講話的“說書人”。等說書人講完,前區觀眾鼓掌,說書人順勢介紹前區正在進行斗茶賽的幾位茶人,并向前區走去,茶桌區域的面光亮起。待這邊斗茶賽進行得差不多了,華炎叫住店小二,與之聊起斗茶手法,此時斗茶賽部分變為次要區域,燈光師要將華炎所在區域的面光提亮,使表演區回到主演身上。舞臺燈光就是這樣隨著演員表演區域和劇情的改變而變化。
演員在導演的指導下努力提升自己的藝術修養,讓自己盡量貼近劇中人物。由于演員和劇中人物所處的時代背景不同,不能完全還原劇中形象,演員需要借助燈光、造型等技術手段,輔助人物形象塑造。例如,在展現正面形象時,面光會使演員顯得自然,耳光(臺口前側光)會在正面布光的基礎上使演員有立體感,低位的耳光還能輔助面光消除底部的陰影。而逆光有神秘感,可以表現神秘的場景。比如,在廈門歌舞劇院創排的話劇《小城春秋》中,劇中的反派——偵緝處處長趙雄在前區與手下說話,舞臺提示不遠處傳來口號聲“打倒日本帝國主義”“抗日救國、抵制日貨”,一群拉著橫幅的年輕人經過。這群年輕人出場時就要用逆光塑造他們的神秘感,強化空間關系。頂光給人以嚴肅、莊嚴的心理感受,劇中英雄人物出場時配頂光,具有雕塑感。比如《小城春秋》中的主演吳堅(“廈聯社”主要負責人、中共黨員)上場時,燈光師運用頂光,突出主人公的光輝形象。側光會給觀眾帶來緊張、冷酷的心理感受,比如,歌劇《貂蟬》里近百人的合唱團成員穿著素色的服裝、戴著統一的面具,站成一個矩形方陣,第一次出場僅利用側光的語匯便將壓抑、緊張的氛圍展現得淋漓盡致。腳光會給人帶來恐怖的心理感受,比如,在川劇《金子》中,金子雙目失明的婆婆焦母站在臺前,面對觀眾,自說自話,惡毒詛咒,一束綠色的腳光適時打亮,其惡人的形象展現得淋漓盡致。同時,腳光還可以暗示人物的內心矛盾和陰暗的心理。這些案例展現了舞臺燈光的基礎布光方式。燈光師合理運用布光方式可以使演員符合人物設定,強化人物形象。
燈光可以作為表演的一部分,配合演員表演。比如,在廈門歌舞劇院創排的音樂話劇《老宅》中,女主角明月是生活在閩西大宅院里的寡婦。她遇到深夜拍門求救的受傷紅軍阿水之后,內心發生變化,開始向往院墻之外的生活。在劇中,她養了一只小鳥。在她陷入想走不敢走的糾結中時,她放飛了這只長期在籠中生活的小鳥,可是小鳥不愿飛翔,撲棱著翅膀落在了桌子上。她一次次捧起小鳥,小鳥一次次落下。在演出中,這只鳥是不存在的。一束小小的定點光,象征著落下的鳥兒,配合音效,引導著演員的表演。演員打開籠子,隨著鳥撲棱翅膀的聲音,茶幾上小小的定點光亮起,演員的目光落在茶幾上,燈光在演員做出捧鳥的動作后便收掉,之后,地面上的定點光亮起,演員的目光由空中落在地面,演員再次做出捧鳥的動作,定點再次收掉,如此循環往復。燈光象征鳥兒的起起落落,配合演員完成表演,推動劇情發展。
在戲劇演出中,故事情節的傳達需要借助演員的語言、動作、表情等一切必要手段。但在某些情況下,僅僅依靠演員并不能完整地傳遞故事內容,例如,在舞劇表演中,受制于劇目特點,設計師要運用燈光,緊密配合劇情發展,營造適宜的情緒環境,從而給予演員幫助,強化演員的情緒,讓戲劇情節更有說服力。
在話劇《小城春秋》第八場中,書茵為了她的愛人吳堅及幾十位戰友能在六點鐘順利越獄,不惜暴露自己是共產黨員。在六點鐘聲敲響的那一刻,隨之而來的槍炮聲讓書茵知道,她協助同志們越獄的任務完成了。同時,站在舞臺前區的書茵的腳下開啟了一扇“門”,這扇“門”是燈光,其從無到有,像開門一樣出現一道縫隙,緩緩向兩邊打開,最終形成一條光路。這扇“門”,這條“路”,間離了角色和現實空間,象征著她的心路歷程,象征著她對未來的美好期許。
觀眾對戲劇的理解受制于自身的觀劇經驗、文化修養、審美能力。因此,舞臺燈光設計既要以劇本和導演意圖為依據,也要從觀眾的角度出發,協助觀眾更好地進入觀演空間,認識劇中人物,理解故事內容。舞臺燈光對觀眾的引導主要分為視線和情緒兩個部分。
1.利用“趨光性”
人的眼睛有趨光性,在黑暗中會“逐光而行”。燈光設計師可以通過明暗對比使觀眾將注意力集中在演員的表演上,引導觀眾深入劇中人物的心靈深處,像劇中角色那樣,尋找賦予戲劇內涵的情感色彩和空間氣氛。舞臺上每一處需要表現的地方都應通過合理照明,呈現給觀眾。燈光的亮度變化像素描作品的明暗線條,對舞臺畫面進行再塑造。燈光設計師控制不同區域的亮度可以引導觀眾看清舞臺上的場景和表演,也可以通過控制光的投射方向和照射范圍,讓燈光具有藝術價值。
在某些情況下,觀眾區域和表演區域不再受限于“第四堵墻”,打破了傳統戲劇空間觀念,彼此融合、重疊、滲透在一起。燈光使表演區域自然轉換,吸引觀眾注意力。
2.強化舞美形象
舞臺場景轉換就像變魔術,為了不露破綻,相關人員要下功夫。比如,舞臺燈光可以讓觀眾產生錯覺,舞臺燈光師通過光比強調特定區域,與舞臺機械配合,將觀眾的注意力引導過去,使平淡無奇的場景自然地顯示立體感,避免舞臺穿幫。話劇《小城春秋》第二場“廈聯社”主要負責人、中共黨員吳堅以及骨干成員先后被捕。緊隨其后的三場戲都是陰森的監獄場景,紅色的多媒體畫面透露出監獄的血腥,巨大的黑色欄桿斜立在舞臺上。如果用燈光從正面打亮欄桿,那畫面將平平無奇,甚至會把舞美裝置的瑕疵顯現出來。最終,燈光設計師使后區圖案燈反向打在欄桿上,在地面形成更為清晰的欄桿光影,進一步強化了“監獄”的形象,加上冷酷的白光與紅色的背景相互沖擊,使監獄陰森恐怖的氛圍展現得淋漓盡致。
人的眼睛對光的變化最為敏感,改變光的強度、光的分布和光移動,可以讓觀眾的情緒產生波動。在話劇《小城春秋》的最后一場中,舞臺后區的一整排筒燈在暗場時降至低位,外露出燈具,在吳堅說“屹立在海天之間,身披萬丈霞光”時,音樂起,筒燈亮起,同時吊桿向上升,伴隨著吳堅說出對未來的展望,舞臺上緩緩升起一道耀眼的光幕,25秒后,吊桿到位、筒燈亮度達到最亮,主屏幕畫面淡入東升的太陽。這一系列操作將燈光、音樂、吊桿的動作與演員的臺詞和劇本的高潮完美結合,契合觀眾的觀劇心理。
光色也是舞臺燈光重要的處理手法,其能產生非常微妙、復雜的效果,引發觀眾情感的共鳴。例如,紅色會讓人聯想到血腥、喜慶的場景,黃色會讓人聯想到明媚、歡快的氛圍,藍色會讓人聯想到憂郁的情緒、夜晚的場景等。光色變化能暗示季節更替或一天中的某一時間段,渲染戲劇氛圍,提高舞美裝置和服裝造型的效果,引導觀眾對舞臺畫面和戲劇場景產生直觀感受。例如,音樂話劇《老宅》的基礎場景由墻片、帶窗戶的廊柱、代表室內的平臺組成。舞臺燈光根據劇情需要,將同樣的場景用不同的光色渲染,午后、黃昏、夜晚以及心理空間等截然不同的情境隨著劇情發展自然而然地轉換。
燈光需要緊隨抑揚頓挫的戲劇節奏、矛盾沖突,層層鋪墊,往前推進,才能取得更好的表現效果。在這個過程中,燈光的畫面不一定要飽和,不一定要強烈,但必須以故事情境為依據,才能直指人心。音樂話劇《老宅》的結尾場景讓筆者印象深刻。明月最終選擇犧牲自己,與云老爺同歸于盡,這時,明月拉響了象征她內心世界的大提琴,舞美裝置載著她升向高空。在音樂情緒一步步向上疊加,升華主題、渲染氣氛的時候,燈光的照度并沒有進行常規的強化處理,燈光設計師反其道而行,在音樂情感最飽滿的時候,降低亮度、集中光區,隱掉了舞臺上的眾人,將觀眾情緒收緊,使其視線集中回到明月身上,隨著音樂的尾音,燈光慢慢暗下來。“上揚反而降”像是故事的句號,這告訴觀眾,一切塵埃落定。
綜上所述,燈光作為戲劇演出的重要組成部分和舞臺創作的重要元素,對觀眾的思想情感有著直接的影響。舞蹈燈光師在有限的條件下,不喧賓奪主,充分發揮主觀能動性,才能在演出中創造性地輔助表達戲劇內容和導演意圖,展現風格、氣氛,配合演員表演,引導觀眾視覺,將戲劇演出的兩個重要因素緊密結合在一起,呈現出最佳的演出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