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曉明
鬧鐘一陣響,將我從床上扯起來。還好,太陽還沒露臉。我穩定了一下心神,用五分鐘時間完成了從起床到出發的一整套程序,直奔地下車庫。開車門,上車,發動車子出小區,一氣呵成。我習慣性地將車停在老貴家小區門口。可過了好一會兒,也不見老貴出來。我這才一拍腦袋,想起他已經不需要我這個免費的司機了。
老貴,是我從部隊轉業那年,去黨校參加培訓時認識的。培訓結束,我們又幸運地分配到了同一個工作單位,成為同事。老貴的家離我的家不遠,他那小區和我住的小區中間只隔著一座山。我在山前,他在山后。
雖然有這么一段彎路,但沒有車的老貴總是愛坐我的車,還美其名曰“友誼免費順風車”。老貴轉業前是某邊防團政委,十七歲入伍,榮立二等功一次。在一次抗洪搶險時,不幸頭部負了重傷,每到轉季時,他的頭就疼得厲害。有幾次,他在我車里頭痛發作,疼得直打滾。我立馬改道送他去附近醫院就診。
老貴一直搭我的順風車上下班,拋開汽車的損耗和我的時間不說,油錢也得花費不少,他連謝謝也不說。有幾次,他老婆覺得過意不去,背著老貴,悄悄地給我塞過錢,但都被我委婉地拒絕了。
老貴不吸煙、不飲酒,但聽他原來的部下說,其實以前老貴是抽煙喝酒的,不知道什么原因來了個“雙戒”。也很少見他請客,不過,他偶爾請我吃碗酸辣粉。他是貴州人,也許酸辣粉能夠找回許多記憶。
老貴平時言語不多,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一旦話匣子打開,說得最多的是他們抗洪搶險的故事,說著說著,眼睛就潮濕了。
許多人在我面前說老貴“小氣”。老貴上班穿警服,平時T恤衫、迷彩褲和作戰靴成了他的標配。時間長了,我對他也有些想法:不至于那么“虐待”自己吧!有幾次我半認真半開玩笑地說:老貴,人生幾十年,對自己好點兒吧!
兄弟,我明白你的意思,現在還有許多事情要做,以后再說吧!幾乎每次都是這樣的回答,久而久之,我也就不再勸了。
說實在話,老貴除了“摳門”,找不出其他缺點。工作兢兢業業,擒拿格斗樣樣精通,多次被評為“維穩”先進個人、道德模范和優秀人民警察,立功受獎證書堆滿了書柜。相比之下,許多人自慚形穢!
兩周前,老貴說要去云南、貴州轉一圈,去看看戰友,有些戰友不在了,就代戰友看看他們的父母,讓我這段時間不要接送他了。這些都是老貴每年的固定動作,雷打不動!當時,我握著方向盤,注意力都在開車上,只是隨口說了一句快去快回!
不知不覺中,老貴離開快半個月了。我每天還是按部就班地上下班,途中沒有老貴的陪伴,偶爾感到有些孤獨和落寞。
一天下午,我開完會回到辦公室,接到老貴妻子的電話,她說兄弟,你老貴哥出事了……接著,電話那頭傳來她的抽泣聲。我的心一下子緊張起來。
發生了什么事?嫂子別哭,慢慢說,到底怎么回事?我有點兒語無倫次地問。
老貴在云南掃完墓,又去看望他貴州戰友的父母,他在黔南遇到了山體滑坡……聽到這些,我的腦子里一片空白,心好痛。
老貴的遺體運回來后,由單位出面在殯儀館舉行了簡單而莊重的告別儀式。老貴在單位工作兢兢業業,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沒想到就這樣走了,不僅是我泣不成聲,很多同事都哭了。
我與同事一起收拾他的遺物,該留下的就留下,該交給嫂子的就得交給嫂子。突然,我一聲驚呼。他的抽屜里露出一沓匯款存根,大多是匯往云南、貴州兩省鄉鎮的,也有部分是匯往西藏鄉村學校的。我與同事們聯想起老貴以前的種種表現,明白了他如此節省的原因。
現在每天上下班,我有時候會不自覺地來到老貴小區門口停一會兒,搖下車窗,默默地看著老貴住的地方,然后靜靜地點燃一支煙,也不吸,任香煙慢慢地燃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