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拔

陳振昌

在H局，辦公室科員阿三是個人才。他對我吹噓，他的第六感很靈。

H局這兩年邪乎了。先后來了兩位副局長，一年不到，均被車撞死，而且都是死在下鄉調查立項申報的工作上，屬因公殉職。一個蘿卜一個坑。副局長殉職——缺位得有人補上。

還會有人競爭么？我問阿三。

婦人之見。阿三說。

我說，不是吧？是命重要還是官重要？我發現這年頭，迷信和風水很盛行。

盛行是盛行，但那些東西畢竟是玄虛的，玄虛與現實比較，哪個更重要？

身在“曹營”，更知“曹營”事。阿三這家伙絕對聰明透頂，他的判斷是對的。我發現，各科室、辦公室、各部門，有條件的科長、主任、部長們都在躊躇滿志，明里暗里使著勁兒。

面對這些個“茶余飯后”的瑣碎，阿三總是笑，一副他就是組織部長派來的派頭。

我與阿三是哥們，他也曾經說過，知我者陳坤也。

我問他，你好像胸有成竹，知道誰會提拔副局長？

當然。

誰？

藍天。

藍天？就他！我壓根不信，嘲笑說，還白云呢？

若說中了，你請我喝“飛天酒”。阿三說。

說說理由，瞎猜碰巧可不算。我疑惑道。

晚上睡覺墊高枕頭自己想去。阿三說。

這晚我還真是想了。不是刻意的，因為睡不著，意識流就流到了阿三白天說的話上。

我很討厭藍天。他是有點兒才，名牌大學中文系本科生。起初我還佩服他有文采，也因為能寫，他兩三年內被提拔為辦公室副主任。五年過去了，他成了長不大的“石頭豬”。也許因為這個吧，他變了，成了馬屁精，他的一大發明創造是鼓掌。局長講話、報告，是他執筆寫的（這個知道的人不多），他也不忌諱，帶頭喝彩、鼓掌，一個鐘頭的報告下來，鼓了七八次。他的表情豐富，扭頭往左鄰右舍看，一副極其佩服的模樣。他這一鼓掌，與會者上至主席臺上的局領導干部，下至臺下的基層干部和職工，誰好意思不跟著鼓掌？

局長好像沒什么反應，等大家鼓掌結束繼續講，但也從來沒公開表揚過他。

就憑這個提拔他？這個會比大紅包管用？藍天是不舍得送紅包的，他這人是葛朗臺。第二天上班，在無人處我對阿三說，我昨晚上還真是想了，就憑他的鼓掌溜須拍馬，局長就提拔他？我不信。

阿三笑笑，你喲，不懂這玩意兒的豐富內涵？再想想吧。

他正科都不是。一下提兩級，坐火箭了？

這也是你該想的。你認為不可能？

我才不去想。誰有那閑工夫？你以為我吃飽撐的？

過了幾天，局長通知我陪藍天下鄉去調查一個鐘表城的環境保護情況，舉措怎樣，是否科學，是否到位。我是技術科的，自然明白鐘表生產是高污染項目，金屬污染、化學污染都挺厲害，絲毫大意不得，立項要嚴格把關。

我突然想起了那兩位撞車死去的副局長，心里有點兒害怕。我也迷信哦。

阿三說，他還沒當副局長，你怕啥？

鐘表城的廠長很熱情地接待了我們，吃得很高檔，住得很舒服。他不停地夸我們局長，言語中透露出他和我們局長關系很鐵，但他的環保項目不達標，員工保護措施缺這少那，排污舉措更不行，只顧眼前，臨時應付，根本沒有長遠規劃。

這是個很嚴肅的事。我把意見跟藍天說了，不能過審。藍天鼓掌成慣性，朝我啪啪啪地鼓起掌來。我說，去你的，我又不是局長。

項目審批意見是我起草的，藍天在文字上做了潤色、修改。我倆簽了名。

令我沒有想到的是，H市委宣傳部文明辦拿這個事做了一篇大文章。市委書記還特別在印發的文件里作了批示，號召全市各單位向環境資源保護局學習，學習局里的敬業精神、環保意識、大局觀、講黨性原則。

這個文件，當然是局里首先傳達。聽完傳達，阿三碰了碰我的肩膀，說，這不就解釋了你說的坐火箭的疑惑了嗎？說完還不忘朝我神秘一笑，你也功不可沒。

藍天被提拔為副局長。我輸了一瓶飛天酒。阿三喝得有點兒醉。以后局長講話時，阿三鼓掌跟藍天一樣響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