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旅一家布依人

■ 柯 玲

岑開連是東華四期學員，她的姓當地人都讀“秦（qín）”，她自己也說自己姓“秦”。中文科班出身的我知道“岑”并非多音字，有些疑惑。但入鄉隨俗是必須的，于是也跟著叫“秦開連”。漢語中的這種現象很是有趣，民間發音與國家標準語常常不一致。普通話中的某字在某地或某族中的發音聽起來與標準音迥異，但一直頑固流行著、流傳著。發現“岑”字的變音有多種解釋：有說是民國前的發音遺留，有說是粵語發音的遷移等等。確實，從地域上看，黔西南緊鄰廣西，岑開連也說她的客戶主要來自臨近的廣西百色。由此看來，方言遷移一說或許更加可信。

岑開連

岑開連的家很是氣派，下店上居四層樓。對小家庭來說高大明亮寬敞，我戲稱開連的家是“文旅之家”。這個小小家庭，卻通過文旅聯動，相輔相成，不僅事業蓬勃，風生水起，而且親慈子賢，夫婦諧和。

壹

說岑開連家是“文旅之家”毫不夸張。開連一家四口：美麗的小公主和帥氣開朗的老公，還有她腹中呼之欲出的小子——這孩子在我們離開黔西南回滬后沒幾天就出生了，還選了和他姐姐同一天生日！見面時看到的開連，一邊顫巍巍地挺著個大肚子，一邊卻麻利利地忙東忙西，我忍不住一再提醒她“腳下當心！”“動作慢點哦！”可她好像壓根兒就沒覺得自己需要什么特別照顧！看著身懷二寶即將臨盆卻手腳不停敏捷如常的開連，我心中突然有所觸動：年輕的開連身上閃現著傳統中國婦女的樸實、勤勞和堅韌等美好品質。

那天沒見著開連的“老祖”——她的婆母，略有遺憾，但從開連的語氣中分明能感覺到她非常感激自己的婆婆。后來看到一段介紹布依族三月三的視頻，主持者稱山神亦為“老祖”，愈加感受到作為兒媳的開連對自己婆母的敬意，禁不住再一次為我們非遺學員的和美家庭點贊。開連的老祖是位退休教師，已80多歲，還一直幫她料理家務，幫她教育孩子，所以開連才能安心創業，勇往直前。開連笑稱老祖是自己的“堅強后盾”。

下店上居的岑開連家

開連的女兒已在讀三年級，受“老祖”影響，這個小美女既會講普通話，也會講一口地道的布依語，甚至還會唱布依八音。小小年紀落落大方，聽說有一次當著外賓表演八音坐唱，令老外們愛煞羨煞這位美麗的布依族小天使了。開連給我們看了女兒表演的照片，臉上洋溢著母親的自豪和幸福！沒想到小姑娘卻沒有一般小孩兒受到大人表揚時的自得或無措，而是淡定又熟練地拿起掃帚幫著母親干活兒。老不倚老少不賣嬌，這是一個講修為有傳承的傳統家庭，也是一個幸福美滿的現代家庭。家和萬事興，這樣的家庭事業自然不會差，更何況開連又是如此心靈手巧，設計、運營、管理都很用心，給了我們不少驚喜！

貳

隨行的專業老師說，在東華研修時，開連就是個很善于動腦的學員，工藝精湛，做事用心，是東華四期的優秀學員（每期僅兩位）。店鋪榮譽墻上的“巧手繡娘”“手工技能大賽一等獎”等獎狀和牌匾也證明了這一點。

開連的店叫“三月三民族手工服飾坊”，一排兩大間。布依族的三月三節日民俗，同樣極具民族和地方特色，于2011年就已經被國務院批準列入第三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了。開連用一個富有民族特色的非遺項目作為自己店鋪的名字，用意十分巧妙。“三月三”，亦稱“上巳節”，本來就是中華民族的傳統節日，以漢族、壯族、苗族、瑤族等較為典型。黔西南三月三正是農耕生產即將開始，春旱現象較為嚴重，蚊蠅害蟲正在萌動，火災事故較為頻發的重要時節。布依族三月三活動的主要內容是通過舞草龍掃寨驅邪消災、殺豬宰牛祭山拜神求雨、上山“躲蟲”祈福等，表達布依族人民對農業豐收、家宅平安的企盼。“三月三”同時也是布依族青年男女對唱情歌、尋親擇偶的節日，帶有狂歡的色彩。開連說她的店鋪其實還有個分店“三月三民族手工坊”在游船碼頭旁，而且兩處的服飾和旅游小品都賣得不錯。

新款手工刺繡包

“兩處？”“為何在游船碼頭？”“你怎么照看啊？還大著個肚子！”我一連串的問題將開連逗笑了。

“是這樣的，老師。我老公是搞旅游的，我家有一艘游船，一會兒請老師們坐上去兜一圈，湖面風景不錯的。游船碼頭就是游客湖面觀光之后上岸的地方。我做一些手工文創品放在那里，很多人還是比較喜歡的。”至此開連的老公算是正式出場：一個年輕帥氣的后生。這一對年輕夫婦，一個做非遺服飾，一個搞旅游觀光，真正是“文旅之家”！那塊“興義市農村黨員創業帶富示范戶”匾額，也印證了他們是比翼齊飛、勤勞致富、貢獻鄉里的模范。

要去看另一個店鋪就得坐游船，黔西南興義本身就享有“世界康養之都”的美譽，炎炎夏日這里并不太熱，乘船感受迎面吹來的涼爽的風，真是愜意萬分。但船總歸有些搖晃，我又開始擔心開連。只見她穩如泰山地坐著，笑瞇瞇地說：“夏季是我們的旅游旺季，一般我都在游船碼頭，淡季就在店里定心做衣服接訂單。”“哈哈，沒問題的，老師！我每天早晨乘船過去，晚上乘船回來，免費觀光！”

“有穩定的訂單嗎？”“有的。我們有百色地區的校服訂單，也有些旅游公司的旅游品訂單。一般旅游淡季恰好是做衣服的忙季。還有我們這里的風俗一般都在下半年辦事情的多，表演、活動、對歌、八音等表演都需要做新衣服。表演服一般用機繡，講究的人家則一定要手繡。而且大家相聚的時候也會比精美比繡工。”開連給我們看了不少她創新設計的單品，帽子、包包、休閑服等等，確實頗有特色，很受老師贊揚。

穩定的訂單既是一種相對固定的貿易客戶關系，也是長期相互信任的結果，基礎則是過硬的質量。從開連在東華培訓時的認真學習態度，可以看出她對于質量、對于工藝的精益求精。而如何合理利用資源、掌握文化和旅游的節律，則是開連的過人之處。這兩處看似隨意卻很用心的店名，就已經顯示了開連善于利用當地影響深厚的民族傳統節日文化的品牌效應，也善于配置當地及自家的文化資源，而夫婦倆的一唱一和相互呼應，將文化和旅游銜接得天衣無縫。兩處店鋪從服飾到旅游品銷售品類的隨機調整，既是對旅游及當地服飾市場需求的一個深度觀察，也是開連適應自然和人類不同活動規律所作的智慧調整。

事后我們才知道，開連的兩個店鋪之間的一片湖水，正是名聞遐邇的萬峰湖。萬峰湖美景天成，山中有水，水中有山，煙波浩渺，重巒疊嶂，魚肥水美，是眾多釣魚者聚會的天堂，湖光山色美不勝收。看不夠的萬峰林，看不透的萬峰湖，輝映出一份世外高人的清幽，當年徐霞客還專門來了兩趟。

看開連豐富多彩的朋友圈狀態，你會覺得非常有趣，基本也是一個文旅之家日常的生動寫照：文化和旅游對舉，人文與自然呼應。服飾與民俗總是相互呼應，水上游船則和草地露營燒烤相連。永遠是那么的熱熱鬧鬧，生龍活虎。

叁

常言道：不懂天文地理不足為將，不熟風土人情不能行商。相對于一般的非遺傳承人，岑開連的非遺傳承及企業經營既踩準了自然的節奏，又把握了文化的脈動，所以她做起來舉重若輕毫不費力。隨著國家對非遺保護傳承的愈來愈重視，“非遺+”時代紛紛到來，從“非遺+設計”到“非遺+扶貧”到“非遺+鄉村振興”。筆者有時杞人憂天地覺得非遺是否被“+”得太多了？它們是否有自身的節奏？如果有，那應該是什么節奏？看到開開心心泰然自若的岑開連，我倒是豁然開朗了。當今搶救、保護、利用、發展非遺，都應遵從非遺自身的節奏，方能收到事半功倍的成效。而民俗似乎正是很多非遺項目存續和發展不可忽視的重要因素。尤其是衣食住行類非遺項目，本身也是一地民俗的構成部分。遵從民俗，依照民俗節律進行保護傳承以及發展，或許既是遵從了自然之道，也是非遺保護的一條行之有效的路徑。尤其是服飾類非遺，人生及交際民俗、民俗歲時節俗、娛樂體育民俗等無不和服飾相關，甚至可以說，民俗不僅本身是非遺的重要構成，而且還是很多相關非遺項目的內在推動力。

岑開連的服飾坊多為本地民族服飾，面向當地人的需求，游船碼頭的分店文創產品中也有一些服飾，但很明顯這里的服飾主要面向外來游客，時尚通用，最多點綴一些布依族服飾的民族元素。可見在非遺的利用和發展中，同樣要分清對象、做好市場細分。開連在這一塊花了不少心思。民俗、手工、節日，她巧用多重文化力量，加上老公旅游方面工作的推動，完美地相互借力推力，真是一個睿智且富巧思的傳承人，也正是當今非遺保護傳承中急需的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