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 劉 墉
人生的每個階段,都像在登一座座山。有的山,會有前人留下的路;有的山,只能由你自己去開辟道路。不同的山有不同的風景,也有不同的登法。你會怎樣去攀登人生的山呢?
了解,能使這個世界變得簡單。
同樣一個城市,住得愈熟,愈覺得小。同樣一條路,走得愈熟,愈覺得短。同樣一本書,讀得愈熟,愈覺得薄。同樣一種技巧,學得愈熟,愈覺得容易。同樣一個人,交得愈熟,愈覺得平凡。了解,能使這個世界變得簡單。
退一步準備之后才能沖得更遠,謙卑反省之后才能跳得更高。
某日我畫了一張龍虎斗,圖中龍在云端盤旋將下,虎踞山頭,作勢欲撲。雖然我自認龍和虎都畫得不錯,但是那張畫完成之后,卻總覺得其中動態不足。正不知如何改進的時候,母親恰巧走進畫室,我就請她品評一下。
“龍和虎雖然都畫得不壞,但是你要注意,龍在攻擊之前,頭必然向后退,虎要上撲時,頭必定向下壓。龍頸向后的屈度愈大,虎頭愈貼近地面,它們也就愈能沖得快、跳得高。”母親說。
這時我才發現自己畫的龍頭太向前,虎頭又太高了。由此我還領悟出一個處世的道理:“退一步準備之后才能沖得更遠,謙卑反省之后才能跳得更高。”
只有知與識結合的時候,才能產生最大的效果,也才能引出更多的“新知識”。
我們常用“知識”這個詞,據一般字典的記載,知與識往往相通,但我認為:“知”不等于“識”。
“知”是知曉、了解;“識”是識見、認識。能知,未必能識;能識的,未必皆知。好比我們可以知道一個人的生平歷史,但只是由文字中得來,對他本人未必認識;而我們認識的人,如果交往不深,則無法知道他真正的背景。此外,我們可以說“知難識易”,也可以講“知易識難”。對于五谷雜糧,農夫都能認識,但是難得知道生長的道理和生態結構;對于基本的地形變化,高中生多半知道,但是見到真實的景觀,難得有人識別。
由此可知,“知”偏重理論,“識”偏重實際;“知”偏重推論,“識”偏重觀察。固然能知的人未必要識,能識的人也未必當知,但是只有知與識結合的時候,才能產生最大的效果,也才能引出更多的“新知識”。
水不平,則生波瀾;人不平,則生變亂;國不平,則生戰爭。使自己過得好,也讓鄰人吃得飽,自己才能享有長久的豐足。
二十多年前,日本貨給美國工業極大的打擊,不僅汽車,連鋼琴、手表和照相機都大量傾銷,使美國業者的利潤大減。
于是有些保護主義者提出限制日貨進口,以促進本國業者復蘇的建議。
當我念研究生時,也有學生提出同樣的想法。“對于一個普通的國家,是可以這么做,但是就美國這樣一個超級大國而言,卻不能如此。”教日本經濟的教授回答,“日本糧食產量不足,工業原料缺乏,能有今天的經濟繁榮,主要依賴工業輸出賺取外匯,而美國則是他們的主要市場,如果我們突然不準日貨進口,不僅日本工業會受嚴重的打擊,隨之而來的則是經濟、民生等種種問題。保護自己當然不錯,但是絕人之路卻不聰明,尤其在這個世局動蕩,必須依賴權力均衡以保持安定的情況下,我們更要作通盤的考慮。”
水不平,則生波瀾;人不平,則生變亂;國不平,則生戰爭。使自己過得好,也讓鄰人吃得飽,自己才能享有長久的豐足。讓一步路給別人走,“人際”與“國際”都是如此。
即使后來用英語教課,我也從來沒喜歡過英文。可是,我的小女兒,學英文不過四年,為什么已經能樂此不疲呢?
當我女兒上小學的時候,她最愛去的地方就是圖書館,因為每次都能抱回一摞英文故事書。總見她在燈下捧著書看,讀到緊張處,眼睛都不眨一下,甚至把腳縮起來,蹲在椅子上看。有一天,我好奇地問:“你看得懂嗎?書那么厚,你不覺得累嗎?”
“當然看得懂。”她頭也不抬地回答。我湊過去,發現那書寫得很深,便指著其中一個冷僻的字問她:“這是什么字?”“不知道!”
“不知道!”我驚訝地說,“不知道你怎么看?”小丫頭居然理直氣壯地說:“猜啊!多看幾次就懂了。”每次見她抱著“磚頭書”看得津津有味,我就想起自己當年讀英文的窘況。即使后來用英語教課,我也從來沒喜歡過英文。可是,我的小女兒,學英文不過四年,為什么已經能樂此不疲呢?有一天,我看到她的英文課本放在桌上,便過去翻了翻。這下子,我懂了,原來她的英文課本寫得非常生動,就像一本故事書。我心想:“看!人家美國教育做得多好,課本編得多生動,怪不得孩子喜歡讀。”但事隔不久,我回到臺北,因為書愈來愈多,不得不把一些拋棄。我坐在舊書堆里一本本地翻,看到一本封面上畫得亂七八糟的書,打開,原來是害我重修的大一英文課本。
“恨死這本書了。”我咬著牙想,“害我差點沒能畢業。”翻開第一頁,是哈佛大學校長對新生的演講詞。讀了讀,使我憶起兒子進哈佛那年,我和太太陪他去新生訓練的情景。這演講詞寫得還真有意思。我繼續翻,看到毛姆的短篇小說《午餐》,寫一個女人多么愛吃,又專挑貴的吃,差點讓男朋友走不出餐廳,后來她終于變成大肥婆。讀到這兒,我大笑了起來,因為自己的寫作風格,居然跟毛姆有點像,搞不好是當年受到他的影響。
我一頁頁翻下去,以前明明好像坎坷的石子路,卻發覺二十多年不見,已經變成平坦寬敞的柏油大道。艱苦的跋涉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四周美麗的風景。我突然發現,其實我們自己的課本也編得很生動、很好看。如果我今天在書店里見到,只怕還會買回家呢!多好啊,一本小小的書,收集了這么多深淺適中的名家精品。昔日的仇人,竟然變得這么親切可愛了。
跟著我又應邀到一所高中演講。演講后,為大家簽名。有些學生沒有我的書,就拿筆記本或課本請我簽。這時候,我常會停下來,好奇地翻翻他們的課本,問學生:“這課本好不好看?”他們多半想都不想,就一搖頭:“不好看。”
也有個學生反問我:“你覺得好看嗎?”“現在覺得很好看。”我笑笑,“但是當我像你這么大的時候,也覺得很不好看。”是不是當年我們做學生的時候,從來也不會覺得課本的內容很有意思?我近來常想這個問題。我覺得并不一定。因為幾乎每個學生,在學期開始,剛拿到新課本時,嗅著新書的香味,看著漂亮的印刷,都會忙不迭地翻一翻,而且常常覺得很有意思,只有跟著想到這厚厚的一摞書,都將成為眼前的壓力,那興奮就消失了。
想起我以前受軍訓的時候,有一個營,都是異域求學歸來的學生。他們本來不必入伍,而是志愿參加。我覺得十分辛苦,看他們卻總是很開心。有一天好奇地問:“你們連上的訓練是不是比較輕松?吃住是不是特別好?”
記得有一位回答得很有意思:“因為你們是非來不可,而我們是自己要來的,所以比較快樂。”
這世上許多事情不都如此嗎?再舉個例子——有個人匆匆忙忙地跑進電梯,對電梯管理員說:“快!幫我按二樓,我趕著出去打球。”才二樓呀!而且,他既要出去打球,爬樓梯不也是種運動嗎?他不把爬樓梯當成運動的道理很簡單,因為那沒有挑戰,不新鮮、不好玩,更簡單地說,是因為他的“一念之間”。
讀書的苦與樂,也就在那一念之間。如果你生在一個不以成績和名利掛帥,又沒有什么升學壓力的地方,如果你的程度很高,從不拖延積壓,如果你能不計得失,完全因為自己喜歡而讀書,那么,學校的課本都可以是生動可愛的。
相反,只要你心里有一點不情愿,覺得是被逼著讀書、為父母讀書,而不是為自己。那一念之差,就成了“讀書苦”。
“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我很不欣賞這句話,覺得它給了學子錯誤的印象,仿佛讀書就是“寒窗苦”。它也使讀書人太功利,似乎讀書就為了科舉、當官、出名。反而是陶淵明說的“好讀書,不求甚解,每有會意,便欣然忘食”,因為不功利,而顯得出讀書樂。
各位年輕朋友,你覺得讀書樂,還是讀書苦?你覺得是為求知讀書,還是為分數讀書?你是不是也試試看——拿到新課本的那一刻,就想:這些都是有意思的書,是我自己要看的。每次把書打開之前先想:“它不是課本,是好書;它不是樓梯,是運動;它不是征召入伍,是志愿從軍;它是讀書樂,不是讀書苦。”
“正面思考”,讓我們在最壞的時候,能往好處想。它使我們學會寬恕、學會感恩,帶我們度過最艱苦的歲月,且與每個身經苦難的人,結合得更緊密。
在朋友家看電視新聞,播出號稱亞洲第二大的高雄科學工藝博物館,為了教育的目的,特別設置了許多科學玩具,讓參觀的孩子能在游戲中學習。
只是才開放一天,驚人的事就發生了:許多科學玩具居然被孩子們弄壞,害得科學館不得不連夜修理。但是才修好,第二天又壞了一堆。
“真不像話啊!”主人罵道,“臺灣的小孩太沒教養了!”大家都附和,說師長該挨罵,孩子該挨打。我卻不以為然地說:“那些游戲不是設計給孩子玩的嗎?首先博物館應該高興,有那么多孩子去玩,表示家長愿意帶、孩子又愛去。想想三十年前的孩子,就算去,也怯生生的,不敢碰這個,不敢碰那個,哪兒像今天的孩子這么活潑?孩子活潑、盡情地玩,難免玩壞東西,這是可以想到的嘛!”看大家都把眼睛瞪得好大,我又說,“在佛羅里達的迪斯尼EPCOT 中心,有一大堆科學玩具,任來自世界各地的游客狠狠地搖、用力地打、拼命地踩,我去過許多次,卻沒見過哪樣被玩壞了。所以東西壞了,固然可能因為孩子太皮,但是大人也要檢討,是不是在設計上沒考慮到孩子的玩法。”最后我強調,“我不信,跟世界各國的孩子比,我們的孩子最頑皮。他們不是皮,是活潑,代表下一代有活力、民族有希望。”
這番話居然引來一屋子的掌聲。好幾個人問:“奇怪,你為什么想的角度跟我們不一樣呢?”“很簡單。”我說,“用正面思考!”
其實我過去也喜歡“負面思考”,這“正面思考”是二十多年來慢慢學會的。
記得二十年前,我在一本宗教雜志上看到的一句話——當針扎到手指的時候,要想:幸虧是扎到手,沒扎到眼睛。
我當時就心一驚,覺得那想法真好。接著,去一位長輩家,見她正安慰向來考第一,那天卻因為拿第二名而哭泣的孫女:
“想想,你以前拿第一名的感覺多好,你也應該讓別的小朋友感覺一下,你該為今天拿第一的小朋友高興啊!”
我的心又一驚,想:“哪個家長不盼孩子考第一?這位奶奶的心怎么那樣寬?真不簡單!”
接著,我到了美國,洋人用“正面思考”的就更多了。有個同事的太太,中年以后身體一天不如一天,雖然退休在家,還總是生病。妙的是,我那同事一提起他太太又病了,就附加一句:“感謝上帝!”
“你太太病了,你為什么還謝上帝?”有一天,我實在憋不住地問他。
“我當然感謝上帝。”他一笑,“謝謝它讓我有份好工作,使我太太不用上班;也謝謝它使我健康,好照顧我多病的老婆。”
還有位朋友,深度近視,最近動手術,用激光燒灼的方法修正。按說是成功率很高的手術,她卻因為眼球太凹,一只成功、一只失敗了。
好多人知道,都安慰她。她卻笑嘻嘻地說:“能有一只成功,多好啊!以后半夜起床,不怕抓不到眼鏡,一片模模糊糊了。”
就這樣,我漸漸學會“正面思考”。
當我去年食物中毒被救護車送進醫院時,我一邊上吐下瀉,一邊想:“又多個生活體驗,又多個寫作題材。”
當我在北京膽囊發炎,一下子瘦了一公斤半時,我對朋友說:“瘦了也好,瘦了照相比較好看,而且比較敢吃甜食。”
當我最近在臺中馬路上摔一跤,把我在瑞士新買的鞋子摔成“開口笑”的時候,我告訴自己:
“幸虧這是一雙結實的新鞋子,不然我一定止不住腳,非摔斷骨頭不可。”
“我已經是多么會正面思考的人了啊!”我想。可是接著看到去年十二月四日TVBS 播出南非“武官”卓懋祺一家人的專訪,我又自嘆不如了。
經歷陳進興挾持,且受到槍傷的卓懋祺很平靜地說:“這次能脫險,不是全靠我們的力量,像侯友宜就冒了生命的危險。”又說,“我會記住,我們一家因此而更親密,這個經驗帶給我們正面的影響。”卓懋祺居然還特別提到他遠在南非的女兒荷蘭娜,說,“她非常擔心,她最勇敢,因為她必須自己鎮靜地搜集資料。”
當許多人都心想“卓懋祺的這個女兒不在臺灣,真走運”的時候,卓懋祺居然說:
“這段時間,對她而言,是最難熬的。”自己身處險境,還能掛心遠方的親人,這是何等的境界!使我想起電視劇《考斯比一家》的主角比爾·考斯比,當他的獨子在一九九七年一月十六日被人槍殺之后所說的話——我們的心與所有曾遭遇不幸的家庭在一起,要分享這樣的經驗,真是不容易。
“正面思考”,讓我們在最壞的時候,能往好處想。它使我們學會寬恕、學會感恩,帶我們度過最艱苦的歲月,且與每個身經苦難的人,結合得更緊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