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達 張明晨
有限責任公司(以下簡稱有限公司),除了7項法定事項法律有規定通過比例外,其余一切有關于股東會決議的,都由章程規定。與有限公司不同的是,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簡稱股份公司)其余一切有關股東大會決議的,并不能依章程自治,《公司法》對此有強制性規定。對于召開股東大會的時間和地點,由董事會等召集主體自行決定,但要提前通知。有限公司股東會對于一般事項的高度自治易使控股股東操控股東會決議,股東會淪為形式機構。股份公司對于會議召開的時間和地點過于自由,易被管理層濫用,侵害股東會議出席權。這些情況的出現都不利于公司的正常運行發展及正確決議的通過。如何完善我國公司股東會決議制度,是目前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這也是本文研究的目的所在。
一是一般事項的高度自治易使股東會淪為形式機構。從股權結構情況來看,近現代公司的股權結構大體可分為兩種,其中之一是股權分散型,我國企業較少屬于這種結構,另外一種就是股權集中型,這是我國企業主要的股權結構。股權集中是現代企業制度的重要特征之一,它有利于優化資源配置、提高經營效率,但同時也存在著一些弊端,如導致大股東侵害小股東利益等。
在我國公司“股權集中型”的股權結構下,根據《公司法》第四十三條關于表決程序和議事的規定,除了7項法定事宜要經代表2/3以上表決權的股東通過外,其他的都由章程規定。可見《公司法》給予了有限公司對于一般事項的高度自治,并沒有規定對于一般事項決議的表決權的通過比例。但是,往往因為這種高度自由化,只要公司章程規定一般事項的表決權通過比例比大股東或者控股股東所持有的股份低,就會導致控股股東的選擇必定會是股東會的選擇,召開的股東會會議和表決只是走過場而已,從而導致沒有話語權的中小股東對于管理公司事務的“理性冷漠”,對于股東會決議不會有智慧貢獻,使股東會淪為形式機構。
二是易發生大股東濫用權利的現象。目前,我國《公司法》只賦予了董事會、監事會、股東會治理公司的法定職權,除了第二百一十六條第二款對控股股東的概念進行闡釋外,就再也沒有條文對控股股東進行規制,其地位與普通中小股東相似,既沒有特殊的法定權利,更沒有附加的法定責任,這與控股方在公司治理中的實際作用相悖,造成了“有權者無責,有責者無權”的問題。從表面上看,股東會才是管理公司事務的權力機關,控股股東若想將自己的意志轉化為公司的整體意志,只有經過股東會決議并通過。但事實卻是,在資本多數決原則和一股一權的原則下,股東壓制的行為常有發生。由于《公司法》給予了公司對于一般事項的高度自治,控股股東或大股東往往獨攬決策權,極易發生為了其自身利益不惜侵害中小股東的合法權益,在合法的表決程序外衣下,濫用其所享有的表決權在股東會上通過對自己有利而不利公司的決議的問題。
可見,公司的管理水平和成效很大程度上不僅取決于管理制度和管理結構的完善,而更取決于股東的誠實守信、自律、充分的管理能力和責任心。可惜的是,據權威數據統計,控股股東或大股東濫用權利從而導致的公司治理矛盾糾紛以及大股東與中小股東之間的權利糾紛,這兩類公司糾紛是我國當前公司訴訟中最主要的案件類型,占比超過六成。許多控股股東或大股東往往為了個人利益而采取投機行為,濫用所擁有股份的優勢地位,侵犯中小股東的利益以達成自己的目的。
三是易導致中小股東的理性冷漠。在公司的實際治理中,由于《公司法》給予了公司對于一般事項的高度自治,往往是大股東獨攬決策權,只要是大股東決意要做的事,即使這件事是為了其利益而侵害中小股東的利益,都會由于其所擁有的壓制性的表決權而使決議通過。所以,不論中小股東是否參與,都不能改變其結果,易導致中小股東的理性冷漠,從而挫傷了他們參與股東會、提出意見的積極性,更加不會費時費力地去深入研究,自然更不會有任何智慧貢獻可言。
一是時間和地點的高度自由化易被管理層濫用,侵害股東會議出席權。2017年初,樂視網經歷了巨大沖擊,股價暴跌。管理層為了避免發生股東與管理層的嚴重沖突,不想讓股東們來到股東大會的現場,于是把會議的時間定在正月初八(年后上班的第一天),正值春運高峰,一般有工作的人要上班來不了,沒工作的學生買不到機票、火車票或者價格太高。不僅會議時間非常敏感,就連地點也定得非常之偏僻——十渡風景區(位于北京市房山區西南),周圍都是山路,交通十分不便。結果也可想而知,當年樂視網共有5萬名股東,卻只來了19個人,所持股份僅占已發行股份數的3.01%。可見,《公司法》對于股東大會召開的時間和地點的高度自由化易被管理層所濫用,若公司不想讓股東們參加,就盡可在會議召開的時間和地點上做文章,讓股東們基于客觀的種種障礙而出席不了,嚴重侵害了股東出席會議的權利。
二是會議形式和參會規則靈活性不足,給股東參會造成障礙。正如上文樂視網2017年召開的股東大會的例子,由于只能到指定地點參加股東大會以及股東大會召開的時間的敏感和地點之偏僻,都對股東參會造成了巨大的障礙,相較于出席會議的高成本與低收益甚至是負收益的前提下,不出席會議才是個明智的選擇。隨著經濟和技術的發展,以及新冠疫情對全球的影響,股份有限公司的股東來自全球各地,參會時間難以調和,即使出席現場會議,但參會所要花費的成本也越來越高,股東大會的形式化越來越明顯。在現實生活中,這種大型股份公司的股東大會只能有兩種結果:一是被公司的控股股東或大股東架空,二是被控股股東或大股東把持,股東大會完全淪為形式。
一是參考股份公司對一般事項的決議通過規則,規定最小通過比例。《公司法》賦予了有限公司一般事項的高度自治,倘若有限公司的章程規定,一般事項的決議通過比例比控股股東所持有的股份還低,那么全公司的一般事項全都由控股股東一個人決定,任何人的反對都毫無意義。此時的股東會徹底淪為形式機構,在多數決議的規則下,公平更多的時候只是停留在表面,背后更多的則是實質上的不平等,其本身就意味著所占有資本多的人對所占有資本少的人的壓迫。《公司法》對于股份公司一般事項的決議規定了最小通過比例。對于有限公司是否可以借鑒一下對于股份公司的規定,則明確“一般事項的決議要經過全體股東所持表決權的過半數通過。”這樣的規定是否合理公平了許多?既激發了中小股東參與治理公司的積極性,又不會導致“一言堂”的發生。
二是限制控股股東表決權。由于我國《公司法》對有限公司的股東會決議制度保留了高度的意思自治,但是高度的意識自治往往會導致大股東或控股股東濫用權利的發生。故應當對控股股東的表決權加以限制,當大股東所擁有的表決權達到一定數量后,就應取消超出固定值部分的權利。對于表決權的限制數量級的設定,應當考慮到此限制數量等級不僅要有效防止控股股東濫用權利的發生,同樣重要的是,要確保大股東的參與動機不被削弱。若設定的限制數量等級過低,就會削弱大股東參與公司治理的積極性;反之,若設定的限制數量等級過高,則達不到限制控股股東表決權的目的,容易導致公司大股東濫用權力的發生。因此,在設定具體的數量限制時,應事先進行綜合評估,同時,可以根據情況將表決權分為不同的類別。例如,不再按照傳統的一股一權,可變為三股一權或七股一權,然后總結出不同的投票權。但是,表決權的總數不得超過預定的限額數量級。超過表決權限制數的,最大表決權數應使用,實際超過部分不計入表決權的計量范圍。
三是強化控股股東的信義義務。信義義務包括兩個子義務。第一個是忠實義務,要求事務管理人應以誠實、信用的態度對待委托人。第二個是注意義務,要求事務管理人應以謹慎的態度,忠實履行委托人要求完成的任務,盡自己最大的能力地去維護委托人的利益。綜觀《公司法》全文,除了公司章程規定的出資義務以外,股東之間沒有其他義務,承擔信義義務的對象只有董事會、監事會以及高級管理人。但是,如果不要求作為公司實際控制人的控股股東承擔特別的法律義務,就難以實現雙方利益的均衡,極其容易發生大股東或控股股東濫用權力等類似事件。控制股東信義義務的形成,最主要的原因是由于市場主體自身的自私心理,控股股東與其他股東以及公司之間的利益沖突無法避免。其實,禁止股東濫用權利原則在我國《公司法》第二十條有所體現,該條規定可以擴張為控股股東的信義義務,因為此條的規定的范圍較大,相較于其他有明確規定的條文太過于抽象,若對其不加以適當的解釋,要么因為無法準確定位而使其難以適用,要么被肆意濫用而損害控股股東的參與積極性。因此《公司法》第二十條可經過合理的解釋使其擴張為控股股東的信義義務。具體而言:
從立法角度看,可以將《公司法》第二十條設立為有限公司的通用條款,確立控股股東的信義義務,使該條文的兜底作用得到充分的體現。除《公司法解釋四》第十五條所述之強制派發股息之外,也可將損害延伸至其他救濟,并在普通法中引入“合理預期”的概念,以實現中小股東對控股股東的最終救濟效果。從司法角度看,應給予法院一定的自由裁量權空間,而法官對公司法的解釋則應當遵循實質優先于形式的原則,兼顧司法干預和公司自治。
綜上所述,加強控股股東的信義義務對于完善我國股東權益保護及促進公司法進步,具有重大意義。
一是構建股東大會網絡化制度。正如上文樂視網的例子,若管理層故意把時間定得很敏感、地點定得很偏僻,則會給想要參會股東的造成巨大的障礙。近年來疫情肆虐,給人們的出行帶來了很多不便,隨著信息技術的發展和完善、網絡的普及,我國完全可以在公司法中引用股東大會網絡化制度。
關于適用股東大會網絡化制度的公司范圍。從我國客觀需求上看,首先,最需要股東大會網絡化制度的公司是上市公司,畢竟其股東人數巨大,股東地域分布極為廣泛,所以,適用股東大會網絡化制度的公司首先應當以上市公司為主。其次,由于我國非上市公眾公司正在以極快的速度發展且數量遠比上市公司多得多,其對股東大會網絡化制度的需求未必比上市公司要低,故我國《公司法》對于適用股東大會網絡化制度的公司范圍應擴張至全部股份公司。至于有限公司,由于其人數相較于股份有限公司來說少之又少,且股東相互間多為熟人,地域分布不會太分散,對于股東大會網絡化制度沒有股份有限公司那么需要,因此,采用股東大會網絡化制度的公司范圍僅限于股份有限公司。
關于股東大會網絡化形式的具體選擇,具體有以下幾種方式:一種是虛擬股東大會,虛擬股東大會是指:沒有實際會議地點的會議,其全部程序都在網上進行,參與會議完全通過電信手段進行。另一種是部分網絡股東大會,部分網絡股東大會是指:股東大會同時在網上和實際會議地點舉行,股東從兩種方式選擇其一參加即可。由于我國并未規定股東大會網絡化制度,所以若直接推行純粹的虛擬股東大會并不現實,就連最先實行網絡股東大會的國家,完全虛擬股東大會都并不是普遍的現象。所以應當循序漸進,先確立部分網絡化股東大會,等現實條件發展和適應后,再考慮完全虛擬化股東大會。
關于立法在規范性質上的選擇,首先應當明確的是構建股東大會網絡化制度的目的是為了方便股東們參會,所以既然是為了方便股東,就是讓股東多一個選擇,即可以選擇通過網絡參與或是到現場參與。故股東大會網絡化適用所有股份公司,但并不意味著所有的股份公司都必須召開網絡股東大會,立法的確認是為了給公司提供更多的可能性,而不能限制其發展。即立法在規范性質上應該是任意性規范,而不應該是強制性規范。故法律應當使用“可以”等選擇性字眼,不使用“應當”等強制性字眼。
二是延長股東大會提前通知的時限。基于上段所提到我國股份公司應該采取的是部分網絡化股東大會,故還是存在現場參與的股東。為了保護到現場參與股東大會會議的合法權益,避免出現如上文所述的“樂視網”的行為,可以通過延長股東大會提前通知的時限來讓各位股東能有更多時間來準備。《公司法》第一百零二條規定,召開股東大會會議只需提前20日通知各股東,臨時股東大會只需提前15日通知股東。若延長股東大會提前通知的時限,讓各位股東能有更多時間來準備,就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避免這類事情的發生。在立法層面上,對于召開股東大會會議提前20日通改為提前30日,臨時股東大會提前15日改為提前20日,能夠更好地保護到現場參與股東大會會議的合法權益。
三是對于地點選址的故意規避,保障股東的訴訟權利。上例中的樂視網股東大會,以前的召開地點一般都選在市區里的高級酒店,而2017年的樂視網股東大會地點不但非常偏僻,而且交通十分不便。若任由其發展下去,只要公司管理層不想股東們參與股東大會,就可以把股東大會的地點定在各個偏僻角落,這種故意規避的方式間接地侵害了股東們的知情權。但是,綜觀我國《公司法》,股份公司股東的知情權僅限于查閱有關文件,并不涵蓋對于公司管理層對地點選址的故意規避,間接侵害股東知情權。故在立法層面上,應該設立兜底條款,將股東知情權不再限于查閱或者復制公司文件材料,對于地點選址的故意規避,股東也可以進行訴訟,以保障股東對于各種侵害其知情權的訴訟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