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若時間應有盡有

◇尤克利

假若時間應有盡有

假若時間應有盡有

人們不再急于走馬觀花，或蜻蜓點水

我會踏實地愛這世間萬物

將石頭和鳥蛋一同捂熱

奇跡偶爾出現，夢中的窮山惡水

統統一馬平川，不再懼怕陷阱和啞謎

一紙護身符

是飛蛾撲火時的玻璃燈罩

瞬間折返成護向身體的堅實盾牌

假若時間應有盡有，我的親人

誰都不會離去

他們可以像燕子或人腳獾一樣出門遠游

然后跟隨季節回來

可以在乏累之時進入冬眠

但必須在驚蟄后的雷聲中蘇醒

假若時間應有盡有，沙漏細數恒河沙數

春光里漫游，蝶戀花，冬蟲演變夏草

迷人的農事不設保質期與有效時限

耕作人執迷不悟，樂在其中

假若時間應有盡有

我會手握一把嶄新的撲克牌，優雅地洗

洗盡鉛華

和落日道別

和落日道別，衰老的卦象

黯淡了眼前的景色

它用闊大的人間閱歷

向天庭的值日星官述職，而后起死回生

我有我狹窄的個人喜憂

在睡夢中隨機演繹光怪陸離的軌跡

蒼天啊，請原諒我道出這高枕無憂的天機

祈禱世間所有的離別

都像和落日道別

——只要我樂意，露水中輕輕轉過臉

明天

又能沐浴她仁慈的光暉

成熟

我常常想，芬芳的麥香

植株衰老后的氣息，將成熟注釋成了一個

去日無多的詞

每當我的心無處安放

就會安放在小時候的麥收情節里

投之以撿拾麥穗的勞動

報之以新麥煎餅

摘幾顆成熟的李子，拾幾枚丟棄的鳥蛋

草帽帶著它的蔭涼跟隨我的塑料涼鞋

到處移動，日光糾正著它的偏差

夏天的田野，鄉親清脆的割麥聲

是飛不起來的笨鳥，還在不知疲憊地飛

我常常想，秋天的稻谷和山果

是又一波成熟的氣息

將人們再度漿染、烘焙，添加奶油的味道

我常常想自己正在衰老

向身邊釋放的善意和諒解，與日俱增

我常常抬頭望天，尋找隱喻

聽見一種聲音，那是云朵馱著天空之鐮

在收割人間

春天里

把心中的云放出去

不要讓它積成陰影籠罩在心頭

把彩虹當做刮目相看的風景

把自己放置在原野的路徑上

未來未可知

條條道路都有通羅馬的可能

花開在原野上

不把任何一朵占為己有，讓它們自由地

把積攢下的脂粉，赤橙或藍紫

愉快地從密室端出來

待客天地諸神

我的心玻璃，需要

用春天這塊柔和的濕抹布擦拭

但不要用力過猛，不要讓詩與遠方

成為一地雞毛

我的眼睛啊，眷顧著我自己

在年輪里故地重游

有時走成分針，有時走成秒針

咔嚓咔嚓的聲音

在春天里格外悅耳

穿越魯帛

一首詩或一支歌

輕易就把遠方生成強力的磁鐵

比如可可西里和德令哈

陌生的風景

陌生的人

陌生的聲音和沙塵，都是值得懷念的

前世因緣

比如寬闊無垠的新疆棉田

蒙古草原深處的一抹深綠

牧民和棉農都在云端下做愛做的事情

椰子樹下，香樟林里，有十萬大山側耳細聽

召喚和回音共振

我厭倦了身邊的人和事物

思慕愛屋及烏的

異域風情

諸多不平事，坎坎坷坷的腳下路

像一只彈弓

不知不覺就將我的心情彈射到遠方

然后才是這具蒼老的身體

遲緩地穿越魯帛

睡神

有一個神

天天送我們到光明之地，又天天

接回到黑咕隆咚的夜晚

給我們開光

讓愚笨的靈魂出竅，飛越山川河流

到一些從未去過的地方

經歷艱難險阻，且擁有超人的能量和財富

還能與故去的親人重逢

我猜想他也一定趁我熟睡的時候

給我摸過骨相

而后輕輕地搖頭、嘆息

只愛憐地在我額頭上貼一張平安符

然后挨個去摸蕓蕓眾生，驚喜稱贊

或者搖頭嘆息

我能覺察他對世人的仁慈

誰越潦草無奈地活著

他越是偏心地疼愛，誰越是疲憊不堪

他越傾注關懷，誰若在人間

實在走累了

他干脆輕輕攬入懷中，不再送還

踏歌而行

若干年后

我的背影，蹣跚著遠去

土遁或駕鶴

傻傻地分不清

鑒寶的人和持寶人

眼睛熠熠發光

經書高深莫測

詩歌仍是大眾情人

把記憶存儲在身體的最高處

生怕被流水淹沒

兩只腳最不容易

從泥土中

千百遍將自己提起

我和我的搬磚兄弟不容易

低到了塵埃

還要給自己負重

大于自身的分量

若干年前

我的眼睛清澈

看不透未知的路途

若干年后，我雙眼渾濁

卻能吃透世界

聽懂了

自己踏歌而行的腳步

踩準的鼓點，并不是千年船

而是水上飄的瓦片

冬至

地球輕輕掠過冬至

飄在塵埃中

我在這個世界上適應著寰球的冷暖

地球在自己的軌道上適應著孤獨

有些棉花還在棉鈴中睡覺

向身邊發出瑟瑟發抖的聲響

它們為何忘記打開自己去抱團取暖呢

我打開自己的心扉

想要吐露，關于回歸線的話題

白晝從今日向上彈跳，絲絲入扣

我的喜憂與恩怨、往事和未知

都在行囊中，那乏善可陳的行囊

正游弋于冬至之時天體的寂寥中

狀似一只棉鈴，或者

一朵飄在天空中的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