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瓜瓤正在變紅（組詩）

唐 女

白云之下，波光粼粼

正午陽光里

苦楝樹那些綠得發亮的新葉

用嶄新的目光看著

那么多人，那么多機械

圍著一顆巨大的五角星奔忙

為什么要把這個不起眼的地方

建設得莊嚴凝重

又寧靜肅穆

老枝干看著蕩漾的池水說

多年前，這里

也有很多人，很多陌生的人

趴在戰壕里

跟另外一些人打仗

他們的執著

與今天的建設者一樣

在追求什么

在改變什么

那時，很多人匍匐在山上

泥土吞下他們的骨

草木飲下他們的血

云霧藏著他們的魂

知道嗎，我們的身體

附滿了他們的氣息

夜深人靜時候，仔細聽

我們的年輪里

還有他們說話的聲音

他們在說什么？樹葉很好奇

他們似乎在說

大功告成，死而無憾

似乎在說

今日作戰，我們不為勝利者

即為戰敗者，勝負關全局

似乎在說

為了信念，我們愿意舍生取義

我懂了。樹葉仰起臉，對著紀念園

用它最喜歡的陽光

向這些英雄獻祭

它相信，這些英烈的信念

就同它崇拜的陽光一樣

一拜出彩虹，二拜霞滿天

三拜之后，已是陽光普照

樹葉更綠了，它注意到

白云之下，波光粼粼

湘江水響

你在夜里翻來覆去，星光凌亂

大坪渡口的水響了

界首渡口的水響了

鳳凰嘴渡口的水響了

屏山渡口的水響了

這些水每年冬天都在你夢里響

每次都將你驚起

岸邊水田里的人們在插秧

汗水在他們臉上流淌

戰士說，他們的水分飽滿

就像這湘江。湘江聽了

在翻騰，在流血

在痛苦里分娩一份歷史遺產

河水日漸變藍，澆灌出肥碩的稻谷

禾花魚吃著稻花，唱著動人的歌謠

西瓜瓤正在變紅

在古嶺頭隔壁山村的下廣山

匍匐著很多灰色石頭

如大象、臥牛、蒼鷹

烈日下，它們三五成群，擠擠挨挨

憋著什么秘密，一下雨

就黑得十分凝重，閃閃的，似乎就要誕生

李樹桃樹上蹦出白的紅的花

老農在石頭間挖地

那些黃土啊，被一些堅硬的東西

磕痛，吐出一截筒骨

又吐出一塊趾骨

老農在石頭間壘了二十三個墳堆

以后每年的大年初二

村民都在這里舉行盛大的拜祭儀式

他在地里種下西瓜和紅薯

石頭憋了多年的秘密

終于被老農說出，它們可以安然接納

陽光的更替，暴雨的沖刷

越來越高的村莊投下的蔭翳

一茬又一茬的桃花李花

悲壯的歷史與

越來越多祭奠的鮮花

噓——請安靜

紅薯正在膨大

西瓜瓤正在變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