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雯茜,楊中楷,王東洋
(1.大連理工大學 科學學與科技管理研究所,遼寧 大連 116024;2.大連理工大學 科學技術研究院,遼寧 大連 116024)
中美貿易摩擦中,知識產權成為焦點。國內外眾多學者將學術目光聚焦到專利的相關問題上,鮮有研究把目光集中在商標領域。隨著全球化競爭的不斷加劇,商標無疑也在國際競爭中處于風口浪尖位置。培育世界知名的商標和品牌,提升我國經濟開放水平,是建設知識產權強國的重要內容。
商標是品牌的重要載體,也是品牌經濟的關鍵支撐。以跨國注冊商標為抓手,有助于大力推動中國品牌經濟發展及全球化。近年來,我國企業開始注重赴美進行商標注冊和品牌開發,數量增長之快超乎想象。美國專利商標局(United States Patent and Trademark Office,USPTO)數據顯示,來自中國的商標申請量自2015年以來增長了10倍有余,且于2020年首次超越美國申請人位居商標申請量榜首。成績固然可喜,但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如此大規模的跨國商標注冊是否理性?動機如何?值得深入探究。
伴隨著我國商標事業的快速發展,有關商標的實證計量研究正在興起,鄧興華等利用41個經濟體間56個行業的雙邊增加值貿易數據和跨境商標注冊數據,實證檢驗了海外商標對一國增加值貿易的推動作用,袁曉暉等從海外商標申請的角度研究了申請國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對品牌國際化的影響。盡管已有相關學者驗證了商標在國際貿易中的重要性,卻還未形成有關跨國專利申請影響因素的比較規范的研究。
基于此,本文將首先構建跨國商標申請行為的影響因素模型,然后利用包括我國在內的23個國家2001—2020年在美國商標申請全生命周期的數據,系統分析商標申請的影響因素,并探討影響因素在發達國家以及發展中國家的異同,以此促進我國企業跨國商標申請行為,提升我國的國際競爭力和影響力。
商標權具有嚴格的地域性,在一個國家內部取得的權利只能在這個國家內部受到保護。目前,在其他國家獲得商標權通常有兩種途徑:一是直接向所在國申請商標注冊;二是通過馬德里體系進行國際注冊申請。從目前的數量趨勢來看,直接海外申請的商標數遠遠高于馬德里體系的商標申請數,因此本文主要基于海外商標直接申請的數據對象進行分析。
需要注意的是,商標生命周期中最初的行為便是提交商標申請,而后續商標成功注冊后的維續、續展等行為均在提交申請的基礎上進行,本文的研究對象限定為代表各國企業在美國申請商標意愿的各國在美商標申請行為,因而商標是否能成功注冊并不在本文的考慮范圍內。
在美國提交的商標申請,可基于以下4種申請依據:實際使用、意圖真實使用、外國優先權和馬德里國際注冊。表1為各國在美商標申請法律依據詳細統計表。從表1可以看出,基于實際使用和意圖真實使用的商標,占據了全部數據的絕大部分。

表1 在美商標申請法律依據詳細統計
美國《蘭哈姆法》第45款規定,對于已經在商業中使用的商標,可以基于“實際使用”而申請商標注冊,利用商標帶來的商譽保護企業的產品和服務免受競爭者侵犯。
考慮到產品開發的時間較長,成本較高,如果等商品要實際銷售時再申請商標有可能出現該商標被他人在先申請的問題。1998年美國在修訂《蘭哈姆法》時增加了基于“意圖真實使用”而申請商標注冊的規定,允許申請人在商標實際使用前就可以提交注冊申請。
基于上述兩種類型的商標申請,本文從商標申請的實際使用動機和意圖真實使用動機兩方面,構建了跨國商標申請的影響因素模型,如圖1所示。將跨國商標申請的影響因素劃分為:利用商標帶來的商譽來保護企業的產品/服務;防止商標被其他國家搶先注冊,防御性地提前布局;為了獲取商標出售/轉讓的利潤而惡意申請商標。此外,考慮到跨國申請的距離因素,補充兩國間心理距離因素以考察兩國之間貿易往來引發的商標跨國申請可能性。

圖1 跨國商標申請行為的影響因素模型
2.1.1 數據來源
本文使用的商標數據來源于USPTO公開發布的商標案例數據庫(Trademark Case Files Dataset,TCFD)。該數據庫提供了自1870年1月至2021年2月公眾向美國專利商標局提交的1 080萬份商標申請或注冊的詳細信息,主要包括商標特征、類別、訴訟事件流程、續展歷史、權利人信息等。
2.1.2數據處理方法
綜合考慮數據的可獲取性以及數據時效性,選取在美申請商標量排名前23位的國家作為研究樣本,對其2001年至2020年20年間所有向USPTO提交的商標申請的數據進行統計分析,這23個國家商標申請量占外國在美商標申請總量的93.5%。為探討影響因素在發達國家以及發展中國家的異同,將23個國家劃分為發達國家、發展中國家兩組。其中發達國家為:加拿大、德國、英國、日本、法國、澳大利亞、瑞士、意大利、韓國、荷蘭、西班牙、瑞典、以色列、愛爾蘭、新加坡、丹麥、奧地利、比利時、新西蘭;發展中國家為:中國、墨西哥、印度、巴西。
2.2.1 被解釋變量
本文的研究對象是外國在美商標申請的影響因素,研究方法是通過對模型進行回歸分析,探析代表相關申請影響因素的解釋變量對外國在美商標申請數量的影響,因此選擇申請國在美申請商標的數量作為被解釋變量。
2.2.2 解釋變量
根據上文對跨國商標申請影響因素模型的構建,在解釋變量方面,分別從保護在目標國的產品/服務、獲得商標出售的利潤、防止商標被其他國家搶先注冊、兩國間的心理距離四方面進行指標的選取:
在保護在目標國的產品/服務方面,選取申請國對目標國的出口額作為度量指標。申請國為了獲得在目標國的貿易利潤,往往選擇跨國申請商標,以保護企業在目標國的市場。因此以申請國對目標國的出口額作為度量指標是有一定的邏輯依據的。
在防止商標被其他國家搶先注冊方面,選擇除申請國以外的其他各國在目標國的注冊商標數(包括目標國企業在內)作為度量指標。為了避免企業自身利益不受侵害,以免陷入被動境地而受制于人,申請國企業可能在還未赴目標國進行貿易前,就申請商標。而除申請國以外的在目標國注冊商標的其他國家正是申請國在目標國所要面臨的潛在競爭對手。
在獲得商標出售的利潤方面,選取申請國在目標國的商標轉讓數作為度量指標。商標交易形式包括商標轉讓和商標使用許可兩種,而它們最大區別則是權屬差異,商標轉讓包含商標權主體的變更,而被許可人只享有使用許可的權利。由于本部分研究的內容為商標申請人為了獲得商標出售的利潤而惡意申請,因此在交易商標時必然包含商標權主體的變更,所以使用商標轉讓數作為度量指標具有一定的合理性。
在兩國間的心理距離方面,已有大量研究證實了跨國公司在海外投資時首先進入心理距離較小的國家,然后再逐步向心理距離遠的國家拓展。其原因在于在心理距離接近的國家,其文化、語言、政治經濟環境等方面更加相似,因此降低了投資的不確定性。本文選擇由Dow和Karunaratna給出的申請國與美國之間的心理距離衡量指標作為度量指標。
具體指標如表2所示。

表2 主要變量的定義與數據來源表
(1)在保護在目標國的產品/服務創新不被模仿方面,正如上文描述的可以采用申請國對美國的出口總額()作為度量指標,這是因為申請國對美國出口的金額越大,貿易中向美國出口的產品和服務就越多,企業為了保護自己的無形資產和商譽,因而進行商標申請的可能性越大。據此,提出假設:
H1:申請國在美申請商標數()與申請國對美國的出口總額()具有正相關關系。
(2)在防止商標被其他國家搶先注冊方面,選擇“其他各國在美注冊商標數”作為防止商標被其他國家搶先注冊的指標,因為除申請國以外的其他各國在美國商標授權量越多,申請國在美國所要面臨的潛在競爭對手越多,商標被其他國家搶先注冊的可能性越大。提出假設:
H2:申請國在美申請商標數()與除申請國以外的其他各國在美國的注冊商標數(_)具有正相關關系。
(3)在獲得商標出售的利潤方面,申請國在美國的商標交易數越高,獲得的利潤越大。因而為了獲得更高的利潤,申請國選擇在美國申請商標的動機越大。據此,提出假設:
H3:申請國在美申請商標數()與申請國在美國的商標交易數()具有正相關關系。
(4)在兩國間的心理距離方面,申請國與美國的心理距離越近,即兩國間語言、文化、宗教信仰及政治制度等的差異越小,因而在美國申請商標的可能性越大。據此,提出假設:
H4:申請國在美申請商標數()與申請國與美國之間的心理距離指標()具有負相關關系。
具體假設模型如圖2所示:

圖2 假設模型
本文樣本共涉及23個國家,時間跨度自2001年至2020年,共計20年。發達國家以及發展中國家主要變量統計描述見表3、表4。

表3 發達國家主要變量描述性統計

表4 發展中國家主要變量描述性統計
從主要變量的描述性統計量可以初步看出,在美商標申請量、出口總額、心理距離等變量在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間存在著較大的差異。發展中國家在美商標申請量的平均值遠遠高于發達國家,但方差是其10倍多,大概率是受到中國在美商標申請量的極值而影響的。因此,在探討一國在美商標申請的影響因素時對國家進行劃分是十分必要的。
利用方差膨脹因子()檢驗方法,對模型中各變量間是否存在多重共線性進行檢驗。檢驗結果見表5、表6。從檢驗結果可以看出,兩個模型中各個變量的值都小于10,滿足要求,因此變量間不存在嚴重的多重共線性問題,可以進行回歸分析。

表5 發達國家主要變量VIF檢驗

表6 發展中國家主要變量VIF檢驗
由于本研究涉及的申請國在美商標申請數量、申請國對美國的出口總額以及除申請國以外的其他各國在美國的注冊商標數等變量數據較大,因此本文對相關變量均采取其自然對數作為度量指標,從而減少數據間的尺度差異以及降低變量的異方差性。
3.2.1 模型選取
本節利用stata統計分析軟件分別對發達國家、發展中國家20年的平衡面板數據進行Wald檢驗和Hausman檢驗,檢驗結果如表7、表8。

表7 發達國家模型選取

表8 發展中國家模型選取
研究結果顯示,發達國家面板數據在Wald檢驗和Hausman檢驗時,均在1%的顯著性水平下顯著,因此最終選擇固定效應模型進行后續回歸分析;同理,在對發展中國家面板數據進行回歸分析時,也選用固定效應模型。
3.2.2 總體回歸結果
對總體樣本數據逐步加入解釋變量出口額、其他各國在美注冊商標數、商標交易數以及兩國間的心理距離進行實證檢驗。總體面板數據的固定效應逐步回歸分析結果如表9所示。

表9 固定效應逐步回歸分析
首先對解釋變量出口額和被解釋變量進行單變量回歸,如表9中的列(1)所示。回歸結果顯示,申請國對美國的出口總額對申請國在美商標申請量起到正向促進作用,且在1%的置信水平上顯著,即保護在美國的商品/服務是跨國申請商標的影響因素,與假設H1一致。
接著加入解釋變量其他各國在美注冊商標數,再次進行回歸,得到表9中的列(2)。回歸結果顯示,除申請國以外的其他各國在美國的注冊商標數對申請國在美商標申請量起到正向促進作用,且在1%的置信水平上顯著,即防止商標被其他國家搶先注冊是跨國申請商標的影響因素,與假設H2一致。
然后加入解釋變量商標交易數,回歸后得到表9中的列(3)。回歸結果顯示,申請國在美國的商標交易數對申請國在美商標申請量起到正向促進作用,且在1%的置信水平上顯著,即為了獲得商標出售的利潤是跨國商標申請的影響因素,與假設H3一致。
最后加入解釋變量兩國間的心理距離,生成表9中的列(4)。回歸結果顯示,申請國與美國的心理距離對申請國在美商標申請量起到正向促進作用,且在5%的置信水平上顯著,即兩國間的心理距離是跨國商標申請的影響因素。但與預期不符的是,心理距離越大,兩國間語言、文化、宗教信仰及政治制度等的差異越大,在美國申請商標的可能性反而越大,這一點與設想相悖,有關心理距離的討論將在異質性檢驗一節進一步分析。
從列(4)的回歸結果來看,在美商標申請的影響因素中,為了獲得商標出售的利潤起到的促進作用最大,其次為了保護在美國的商品/服務而跨國申請商標。
3.2.3 異質性檢驗
由于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在美國商標申請平均數量以及與美國間的經濟交往存在較大差異,因此,本文根據申請國屬于發達國家或是發展中國家將申請國進行分組并完成實證分析,表10中的列(1)以發達國家為樣本國,列(2)以發展中國家為樣本國,分別進行固定效應回歸。

表10 發達國家、發展中國家固定效應回歸分析表
(1)保護在美國的商業利益是跨國商標申請的重要影響因素
申請國對美國的出口總額以及申請國在美國的商標交易數對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在美商標申請量均起到正向促進作用,且在1%的置信水平上顯著,與前文對總體數據的回歸結果一致。證明保護在美國的商品/服務以及獲得商標出售的利潤是跨國申請商標的影響因素,但是兩者對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起到的促進效果不同,發展中國家更易受到影響。
(2)發達國家在美跨國商標申請更具有競爭防御性
除申請國以外的其他各國在美國的注冊商標數對發達國家在美商標申請數起到正向作用,且在1%的水平上顯著,與總體數據的回歸結果一致;對發展中國家在美商標申請量起到負向作用,并在5%的置信水平上顯著,與總體數據的回歸結果不一致。其原因可能是發達國家在美國面臨的潛在競爭對手越多,商標被其他國家搶先注冊的可能性越大,因而為了避免企業自身利益不受侵害而提前申請商標;而發展中國家商標競爭力較差,尚未擁有具國際影響力的品牌,因此更傾向到競爭較弱的市場發展。從發展趨勢來看,以我國為代表的發展中國家也正在不斷布局海外市場,增強商標海外競爭力。
(3)發展中國家在美跨國商標申請受到兩國社會文化因素差異制約
兩國間的心理距離對發達國家在美商標申請數起到正向作用,并在10%的水平上顯著,與總體數據一致;對發展中國家在美商標申請數則起到負向作用,且在1%的水平上顯著,與假設H4一致。這表明申請國與美國間的心理距離更大程度地影響著發展中國家,而心理距離對發達國家在美商標申請影響不大。
為了檢驗上述結論的合理性,我們將回歸模型中的被解釋變量各國在美商標申請數替換為各國在美商標注冊數,結果發現替換后對結論無影響,證實了本文研究過程和結果具有一定的穩健性。
本文利用23個國家2001—2020年在美商標申請全生命周期數據和兩國貿易相關數據等,理論分析并實證檢驗了一國在美申請商標的影響因素模型,并通過對比發達國家與發展中國家在美商標申請影響因素的異同,以此明確我國海外商標發展格局。
研究發現:(1)保護在目標國的產品/服務、防止商標被其他國家搶先注冊、獲得商標出售的利潤以及兩國間的心理距離均對各國在美商標申請行為產生重要影響。(2)對于發達國家來說,防止商標被其他國家搶先注冊是促進其在美商標申請的首要驅動因素;對于發展中國家來說,保護在目標國的產品/服務是促進在美商標申請的首要驅動因素。(3)其他國家搶先注冊商標對發達國家在美商標申請起到正向促進作用,對發展中國家在美商標申請則起到負向作用。(4)申請國與美國間的心理距離對發達國家在美商標申請量影響不大,但對發展中國家有顯著的負向作用。
從上述研究結論可以得到以下啟示:首先,中美之間密切的貿易往來和巨大的進出口總額,是我國企業赴美商標申請數量增多的重要原因。其次,我國企業赴美商標申請受到美國市場巨大的競爭性和文化社會差異的影響,需要企業對美國市場、法律、文化等因素進行更加準確清晰的了解,以更好達到市場預期。最后,還要注意到,盡管我國商標申請量居于高位,但具有國際影響力的品牌鳳毛麟角,我國現階段應提升海外商標申請的質量,打造一批高價值國際商標,通過商標海外申請推進對外貿易,加強文化輸出,提升我國的經濟文化國際競爭力。
如果從我國作為目標國角度來考慮,為吸引更多的外國企業來華投資和開展貿易往來,應進一步提升營商環境吸引力,完善法律法規,暢通商標申請、注冊、運營渠道,遏制惡意搶注商標行為,并就如何處罰、處罰力度等問題進行細則性規定;加強與世界各國的文化交流,提高我國對外經貿吸引力,最終達到提升我國在全球市場中的影響力的遠期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