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 本刊記者 劉錦鑫

新中國成立前,他冒著生命危險在川北地區開展黨的地下工作;新中國成立后,他全心全意為百姓造福,恪盡職守推動地方發展,是群眾心中的“草鞋書記”;離休后,他帶領群眾植樹造林,建成國家級自然保護區,被父老鄉親親切地稱為“周老革命”;他把群眾當親人,扶貧濟困,幫助和帶動革命老區人民脫貧致富,他捐款助學幾十年,把絕大部分離休工資獻給公益事業,自己卻節衣縮食,近乎苛刻;他嚴格自律,淡泊名利,倡導優良家風,始終保持共產黨人清正廉潔的政治本色……
他就是四川省原達縣地委副書記、地區紀委書記周永開。2021年6月29日,周永開被授予“七一勛章”。這是對他一生忠誠于黨、赤誠為民、初心不改的最好褒獎。
1928年3月,周永開出生在四川省原巴中縣一個普通農民家庭。他幼年喪母,祖父與父親靠給地主做長工為生。人剝削人、人壓迫人的舊社會給人民帶來的深重苦難,他看在眼里。
“小時候家里窮,讀不起書,是共產黨讓我有書讀。”周永開回憶。20世紀40年代,中國共產黨地下黨組織在他的老家——原達縣地區巴中縣建了一所學校,名為化成小學。
1943年,周永開來到化成小學求學。當時的化成小學雖然處于國統區,但這所學校是典型的“白皮紅心”,教師大多是來自延安和四川各地的地下黨員,他們為貧苦學生捐贈學費,也讓15歲的周永開實現了上學讀書的夢想。
在這里,學校老師經常教授進步思想,為周永開解疑釋惑,照亮了他的世界。他開始思考如何改變舊社會,紅色的種子慢慢在周永開心中生根發芽。
1945年8月的一個夜晚,在巍巍青山的見證下,17歲的周永開,在老師王樸庵的注視下,舉起右拳,莊嚴宣誓:“我志愿加入中國共產黨……”
“那年我17歲,從入黨那一天起,我就立下誓言,要為窮苦人翻身求解放,我不怕死,絕不當叛徒,黨怎么指揮,我就怎么走;黨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講起自己入黨的心路歷程時,周永開如是說。
入黨后,周永開開始從事地下組織工作。在他的努力工作下,黨的地方組織快速壯大,引起了敵人的警覺。他們開始抓捕共產黨員,但周永開不屈不撓,竭盡全力完成黨交給他的各項任務。1948年,周永開任中共地下黨原達縣地區通江、南江、巴中、平昌中心縣委組織委員,兼任原巴中縣委書記,在敵人的刀口下堅持斗爭。到1949年下半年,他不負眾望,僅用不到兩年時間便發展黨員1300多人,建立區委16個、支部70多個。
周永開把嚴守黨的紀律、保守黨的秘密,看得比自己生命都重要,他的黨員身份曾一度連妻子吳應明都不知道。后來,他看到妻子積極追求進步,多番考察核實后,才介紹妻子加入黨的地下組織。當時周永開的小叔周一修也是地下黨員,為了革命他們各自隱蔽身份,直到解放時,周一修才知道一個屋檐下竟然有3個共產黨員。
新中國成立前夜,作為一名地下黨員,周永開將入黨誓言化為在黨的隱蔽戰線上沖鋒陷陣的強大動力,收集傳遞情報、買槍運槍、組織起義、擊潰敵軍……用忠誠彰顯著信仰的力量,用行動詮釋著擔當的執著。
新中國成立后,周永開先后擔任原巴中縣委書記、原達縣地委副書記等職。為發動群眾,周永開跑遍原巴中縣大小上百個村落,穿爛10多雙草鞋。因為田坎跑得多,那時的老百姓都親切地喊他“草鞋書記”。
巴中地處大巴山深處,屬喀斯特地貌,常年干旱。新中國成立前,沒有一輛汽車,沒有一處水利工程,人稱“野巴州”,老鄉常常望天求雨。新中國成立后,百廢待興。周永開等干部規劃興建化成水庫,召集3萬多民工日夜奮戰。他常常步行10余公里到工地,和老百姓一起修水庫挑土方,晚上還要連夜開會研究進展,安排工作。
工地上,頭戴草帽、腳穿草鞋的周永開和民工一個樣,滿身塵土;下工回來只看得見兩只眼睛,端起搪瓷缸子就喝。很多人不知道這個穿草鞋的農民,其實是縣委書記。
1960年,化成水庫建成,昔日荒溝變成碧波蕩漾的人間天池,成為當地防洪抗旱的依靠。水庫完工要刻一塊完工碑,記下出工出力的人名。他攔住不讓刻自己的名字,說這是人民建設的,功勞屬于人民。
20世紀90年代初,他第一次來到川陜革命老區花萼山。那時花萼山山里不通公路不通電,他手攀懸崖、步行一整天登上山頂的項家坪村。村里晚上照明全靠煤油燈,有個小女孩給煤油燈加油時發生火災遇難,周永開痛心極了。他拿出積蓄,買了一臺小型水力發電機,組織大家挖水塘建引水渠,安裝發電機。山上第一次亮起了微弱的電燈光。
“他對事業有恒心,修路、通電這些‘硬骨頭’,全靠他推著干。”與周永開打交道多年的項家坪村黨支部書記項爾方表示有些“怕”他。為解決地處花萼山深處的項家坪村不通路、不通電的“痼疾”,周永開放出話:“不讓花萼山人民看上電視、坐上車,我就去跳玄天觀。”
要在懸崖峭壁上修出一條路并非易事。但是,憑借著“難啃的骨頭更要啃”的堅毅與執著,工程進度慢就現場督導,干部行動慢就敲敲警鐘……在他的強力推動下,項家坪村終于在2004年修成了一條通村硬化路,2007年成為達州最后一個摘掉“無電村”帽子的村莊。
“你給群眾一碗水,他們就還你一桶蜜。”周永開曾這樣評價黨群魚水關系。從宣誓入黨到帶領群眾擼起袖子加油干,這一幅幅動人畫面、一段段奮斗故事,清晰地勾勒出一位將初心使命刻進骨子里的老黨員的崇高風范。
“人可以離休但共產黨員永不會離休。”這是周永開最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離休后,他把目光投向了被譽為“大巴山動植物基因庫”的花萼山。
漫步位于四川東北部達州市萬源境內的花萼山,這里草木茂盛、鳥鳴此起彼伏。然而,30年前,這里卻是滿目蕭瑟、死寂一片。
為了做木工活,村民來砍樹;為了養牛種田,村民來放牧;為了補貼家用,村民來打獵……因為窮,當地人只能就地取材,把樹砍掉當柴燒,再開墾荒地種糧食,惡性循環之下,當地生態環境遭到嚴重破壞。1993年,周永開第一次來到花萼山,眼前的景象令他痛心,也令他憤然。離休不離崗的他,決定發揮余熱,繼續為百姓干點實事。痛定思痛,他下定決心:植樹護林,一定把綠色還給大山!
第二年,周永開給自己加了任務——花萼山守山人。他拿出積蓄購買了一批樹苗,在山上租了兩間茅草房,帶著兩名退休干部,保護花萼山,一起搞綠化。
白天周永開帶著兩名老干部拄著拐杖巡山植樹,穿過溪流、亂石,向開荒、砍柴、打獵的老鄉們做保護生態宣傳,餓了吃干糧,渴了喝山泉。晚上睡在墊著棉絮的木板上,日子極其清苦。此時周永開已近七旬高齡,還做過膽切除手術。山高氣寒,3位老人也都因此落下了腰酸腿痛的毛病。

一天下午,周永開還沒吃午飯,獨自帶病巡山,途中坐在石頭上歇息,突然昏迷導致摔傷,幸好被當地群眾發現后及時送到了醫院。“我的命是老鄉救的,我更應該對得起他們,盡心盡力保護山林。”住院1個多月,大家反復勸說,他不僅沒下山,還把體弱多病的老伴也帶上了山。“為了生態,我的命可以丟在山上,如果我死了,就埋在樹底下當底肥!這是我的志向,誰也不要攔著我。”
“莫砍樹,不打獵,為了子孫后代要保護好山林。”他耐心地一遍遍說服群眾。漸漸地,大家被他的精神感染了,跟著他一起護林、造林。在周永開的堅持和帶領下,保護山林逐漸成為當地大多數村民的生活習慣,項能奎等5位村民還成為義務護林員。
20年間,周永開走遍花萼山11個鄉鎮30多個村,苦口婆心地向鄉親們宣傳,護林4萬余畝,種植林木1300余畝,帶動村民自發造林上百畝,林業部門也在花萼山實施公益林項目。在他的推動下,2007年花萼山建成國家級自然保護區。
“共產黨做事情,不是要叫你窮,而是要叫你富!”護好山林,目的是為讓群眾過上好日子。周永開一直琢磨著,如何依托綠水青山幫群眾發展綠色經濟。

“1995年有一陣,周書記三天兩頭找我們開會,商量發展山木藥材。”項爾方回憶。為此,周永開自費請村民下山學技術,回來帶頭種植經濟價值極高的萼貝、天麻、黨參等中藥材。“如今,項家坪村僅萼貝專業合作社的62 戶種植戶種植的萼貝,產值就達上千萬元。”
經過近30年的守護,曾經荒蕪的花萼山已長成一片郁郁蔥蔥的森林。
用教育打破貧困的代際傳遞,用革命傳統滋養后生力量。
周永開剛上花萼山時,項家坪村沒有一個高中生。他私人出資翻修好花萼山上的學校,冬天不漏風,夏天不漏雨。 他還找到項爾方:“我們定向培養幾個娃娃,幫助他們走出去。”最終,他選定7名學生,并聯系愛心人士定向幫扶。達州市萬源市委巡察辦干部蔣寧聰就是當年受助的學生之一。“是周書記給了我機會,不然我現在可能只是小學畢業,或者回家務農,或者進城務工。”蔣寧聰的話語里充滿著感激。得益于周永開的資助,他完成了學業,成為第一個走出花萼山的大學生。
2014年,周永開回到母校化成小學,看到操場角落里孤零零地坐著一名學生,便向老師仔細詢問這個學生的情況。了解到他是因為家庭條件差而自卑后,周永開對他說:“人窮,志不能窮。”從那年起,每年開學,學校都會準時收到周永開寄來的3000元,用于資助這名學生。
在周永開看來,捐資助學絕不僅僅是做好事,還是“培養我們事業接班人的大事”。
1995年,周永開在張愛萍將軍的母校——現達州市通川區蒲家中學,自費建起“蒲家英烈園”,確立“熱血”紀念日,設立“熱血”獎勵基金,獎勵品學兼優的學生。
1998年,時逢《共產黨宣言》發表150周年,周永開與當年川東北地下黨老黨員發起成立“共產主義獎學金”,至今已累計捐贈40余萬元,已頒發20多屆,共獎勵師生1000余人。
在資助學生的同時,周永開還組織發起“巴山渠水共產主義運動友好學校聯誼會”,深入開展革命傳統教育,將川東北12所具有“紅色基因”的學校緊緊聯系在一起。他還以這12所紅色學校的辦學史實為藍本,組織拍攝了《巴山教魂》電視教育專題片,編纂了《熱血》系列叢書,用文字賡續紅色血脈、用聲畫培育紅色傳人。
“我是在黨的教育、培養下成長起來的,理應知恩圖報。”這句樸實無華的承諾,一直是周永開心中的頭等大事,也是他孜孜的追求。
周永開夫婦都是離休干部,平時生活儉樸、省吃儉用,幾乎將自己的全部家當,全都用在了他一生追隨的革命事業上。每當遇到那些需要幫助的人和事,周永開總是慷慨解囊。
在花萼山守山護林的歲月里,每次上山前,周永開都要動員身邊的親戚朋友為貧困戶捐款捐物,然后請人背上山,挨家挨戶發送。
對待群眾如此“大方”的周永開,對自己和家人卻很“摳門”。
在達州一個20世紀80年代修建的老舊小區里,周永開和老伴住了30多年。房子不大,值錢的家電只有1臺舊電視機和1臺舊空調。周永開的孫女周婧回憶,2005年,達州市紀委集資建房,周永開本可以優先選擇。“可爺爺說,我退出,機會讓給年輕同志。”有兒女提議把選房資格讓給自己,被周永開狠狠批評了一頓:“你又不是我們單位的!”對于這樣“倔強”的做法,家人早已習以為常。
組織擬提拔老伴兒,他說,能力不夠,群眾會有意見;組織要提拔兒子,他說,還年輕再鍛煉鍛煉。至于孫輩,他更是顧不上,甚至見面都少。“小時候很少見到爺爺,只知道他做好事去了。長大后,看到鄉親們那么尊敬爺爺,我的自豪感油然而生。”周婧說。為正家風,周永開別出心裁搞了個“家魂獎”。考試內容很特別,不是技能才藝,而是一年為群眾做了多少好事。
周婧說:“爺爺幾十年來對黨忠心耿耿,舍小家、為大家,艱苦樸素,幾十年如一日,是我們后輩寶貴的精神財富。我也要不忘初心、牢記使命,傳承紅色精神,踐行爺爺‘聽黨話、跟黨走、永遠感黨恩’的座右銘,為國家的繁榮富強奉獻自己的一切。”
兩袖清風來,黨性光芒存。周永開用自己的傳奇人生,小寫了聲名與利益,大寫了奉獻與擔當,詮釋了一名優秀共產黨員的風骨與風范。
“只要活著一天,有一口氣在,就要對黨、對人民的事業盡一個共產黨員應盡的責任。”周永開如今已94歲高齡,但他表示,“我不怕老,再老只要為黨和人民多做一點事情,我心里就高興,我還會一直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