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鐵控排企業降低碳排放履約成本路徑研究

李 婷 朱 帆 李 鐘 廖冬林

（陽春新鋼鐵有限責任公司）

在世界各國的碳減排嘗試中，歐盟率先在2005 年建立了全球最大的碳排放交易系統（ETS），旨在將碳排放權作為商品在市場上進行交易流通。我國自2013年起啟動碳排放交易市場的探索，為促進高污染企業綠色轉型，對高污染、高耗能、高排放行業碳排放限制進行試點，逐步在9個省市建立了7個試點與2個非試點碳交易市場，碳交易市場覆蓋了電力、鋼鐵等8大類行業。碳交易市場成立之前，企業碳排放沒有限制，也不存在履約產生相關成本。碳交易市場成立后，當企業的碳排放量超出政府規定的配額限度，為了避免懲罰，企業則需要支付相應對價購買碳配額以完成履約清繳工作，這部分代價也成為企業的碳排放履約成本。從現有研究看，碳排放履約成本的文獻較少，本文聚焦鋼鐵行業，探尋降低碳排放履約成本的路徑，以期為鋼鐵控排企業提供一定參考借鑒。

一、鋼鐵控排企業碳排放履約現狀分析

（一）碳配額分配政策不斷收緊，鋼企出現配額缺口

近年來，隨著環保形勢日趨嚴峻以及我國“3060目標”規劃，全國范圍內碳配額不斷收緊。從廣東?。ú缓钲谑校┙晏寂漕~分配方案來看，2020年控排企業配額總量較2019年持平，但控排企業數量有所增長，到2021年由于電力行業退出并納入全國碳市場，總配額量從2020年4.65億噸下降至2.65億噸（其中控排企業2.52億噸），儲備配額下調至0.13億噸，有償配額發放縮小至250萬噸以內，免費配額比例也較2020年下降1%。同樣，配額總量收緊的情況也出現在全國其它試點省市，如：湖北省碳配額總量從2019年2.7億噸降至2020年1.66億噸；上海市2019—2021年碳配額總量分別為1.58、1.05、1.09億噸等。除此之外，2021年廣東政策文件中還規定：鋼鐵行業采用基準法分配配額的工序（如煉焦、球團、燒結、煉鐵、煉鋼等）年度下降系數為0.99，采用歷史排放法分配配額的鋼壓延與加工工序年度下降系數為0.96（長流程企業），從文件規定可看出，對廣東鋼鐵控排企業而言2021年配額收緊力度更大。以廣東省A鋼鐵控排企業為例，2020年A企業獲得免費碳配額較2019年減少約1%，而2021年比2019年配額減少約6%（數據源自A企業內部資料）。

面對不斷收緊的碳配額政策，不少企業履約時開始出現配額短缺，據資料顯示，受配額收緊影響，湖北碳市場2014—2019年5年間配額短缺的企業比例上升25%（由43%至68%）。同樣地，相較試點初期配額相對充裕的狀況，不少鋼鐵控排企業近幾年也出現配額短缺情況，如：寶鋼股份2017年可持續發展報告披露其2016年碳配額總缺口107萬噸，2021年在投資者互動平臺表示企業通過各種路徑投入來減少碳排量，但仍存在少量碳配額缺口；重慶鋼鐵在2021年年報則披露其碳排放履約成本增加。未來，隨著碳中和的不斷推進，碳排放配額管理約束壓力將逐步增加，若不考慮減排技術等其它情況，鋼鐵控排企業碳配額缺口恐將持續擴大。

（二）碳價上漲，抬高鋼企履約成本

碳價方面：國際上，以歐洲經驗來看，其交易體系的完善經歷了較長過程，碳價從最初較低水平慢慢爬升，近年來加速上漲。國內方面，從試點碳市場近4年成較均價來看（表1），總體上我國碳價處上漲趨勢，除深圳、福建市場外，其余市場2021年碳價水平較2018年均有不同程度的增長，漲幅最大的為重慶市場644%，其次是廣東市場214%，天津市場152%，湖北、北京、上海市場分別上漲約47%、25%、8%。根據清華大學張希良教授團隊在中國2060年實現碳中和的情境下對未來碳價進行的預測：2030年我國碳價將達13美金，2050年達115美金，2060年則升至327美金，意味著2050年的碳價或將近800人民幣/噸。

表1 試點碳市場2018—2021年度成交均價 單位：元/噸

履約成本方面：對于鋼鐵行業而言，國際上，在歐洲開啟碳交易的中前段，歐洲鋼企因其獲得的免費配額高于排放額，可通過銷售碳配額獲利，但隨著政策收緊，逐漸從受益轉為受損，碳排放成本抬升。據研究數據顯示，在歐洲碳交易體系第三階段下（2014—2020年），各主要鋼企的噸鋼碳成本如下：英國塔爾博特港鋼廠（塔塔鋼鐵歐洲主要生產基地）18.32歐元/噸；德國杜伊斯堡廠16.14歐元/噸，安塞樂米塔爾平均為30.34歐元/噸。國內方面，如前所述，免費配額日趨收緊下我國鋼鐵控排企業已經出現配額短缺情況，配額缺口給鋼企帶來不菲的成本，如：寶鋼股份2017年為了完成2016年履約清繳工作，購買CCER及配額彌補缺口共計支出2656萬元；重慶鋼鐵2021年碳排放履約成本減利1.27億元，以2020年其粗鋼產能711.55萬噸測算，噸鋼碳成本為17.85元/噸。

目前，國際、國內均以免費碳配額分配為主，研究數據顯示2014—2020年歐洲主要鋼企的免費配額覆蓋比例在70%以上，我國現行《碳排放權交易管理辦法（試行）》中也規定碳排放配額分配主要以免費為主；但歐洲議會議員提出碳排放交易體系中的免費配額應從2026年起逐步取消，至2030年徹底消失，我國則規定可依據國家相關要求適時引入有償分配。隨著全球溫室氣體排放管控的不斷加強，碳配額供應收緊力度不斷加大，加之碳資產的稀缺屬性，碳價仍具備合理上漲空間，疊加配額短缺、有償分配等情況，鋼鐵控排企業碳排放履約成本升高將是可預見的事情。另，2022年6月，歐盟碳邊境調節機制（CBAM又稱歐盟碳關稅）草案修正案正式通過，將對我國從事對歐出口貿易的鋼鐵控排企業產生重要影響。

（三）碳資產管理起步晚，碳配額保值增值能力弱

國際上，自2005年歐盟碳市場啟動以來尚不足二十年，而我國碳市場試點運行時間更短，長期運行管理經驗的缺乏給企業碳資產管理帶來阻力，而碳資產管理又是一個龐大的體系，它是從數據整理到CCER開發到配額/CCER交易再到履約服務的全流程全內容管理，非常復雜。從鋼鐵頭部企業來看，2017年寶鋼股份年報披露，正式啟動碳資產管理模式研究，意圖建立一套完整的碳資產管理體系，將碳資產與生產成本緊密結合，實現公司層面碳資產一體化、專業化管理。2021年，鞍鋼股份年報披露已成立了碳中和工作領導小組，下設5個職能工作組（戰略規劃、低碳技術、減碳核算、碳資產金融、低碳環保），積極探索鞍鋼集團碳資產管理模式。雖然“鋼鐵龍頭”們近幾年已開始著手研究碳資產管理模式，但相較國內能源企業仍起步較晚，如申能國際在2015年已開始專業化管理碳資產并于2018年成立了專業碳資產公司進行集中統一管理，在確保集團系統按時履約情況下有效降低履約成本并探索碳資產市場化運作機制及盈利模式。

目前，鋼鐵控排企業擁有的碳資產主要是政府發放的免費碳配額，但我國《碳排放權交易有關會計處理暫行規定》（財會[2019]22號）中表示對于企業免費獲得的碳配額不做會計處理，這種“不入賬”的方式在某種程度上易使企業“遺忘”該項“資產”。就現實情況來看，有些鋼鐵控排企業對碳資產僅停留在片面的履約交易管理，它們往往手握幾百萬噸碳配額只在履約期時用來清繳，碳資產管理效率低下，甚至由于缺乏專業人才只能由能管或生產等部門人員兼職對碳資產進行管理，這些人員往往受專業知識所限，對碳資產的管理較粗放。而碳資產作為企業的“無形資產”，管理得當可為企業創造效益，如2014年重鋼股份賣出三萬噸盈余配額獲得91.5萬元“賣碳”收入；管理不當則有可能增加企業履約成本，如一些控排企業由于未建立專業碳資產管理體系，無法掌握自身碳排放與配額盈缺狀況，履約清繳時出現缺口便去市場進行交易，而碳市場存在履約驅動與碳交易潮汐現象，往往在接近履約窗口期時，市場交易更活躍，成交量放大，此時量價齊升，對有配額缺口的控排企業來說，這種“臨時抱佛腳”的履約模式導致成本上升。

二、鋼鐵控排企業降低碳排放成本優化路徑

（一）探索低碳化生產路徑，降低碳排放量

2020年末工信部提出至“十四五”末力爭鋼鐵全行業實現碳達峰，能源消耗總量和強度均降低5%以上；中鋼協也曾表示鋼鐵行業碳達峰目標初定為：“2025年前實現碳排放達峰，到2030年行業碳排放量較峰值降低30%”；但2022年1月，三部委再次聯合發文表示鋼鐵行業要深入推進綠色低碳確保2030年前碳達峰。從此次發文可獲知鋼鐵行業碳達峰時間將推遲五年，但延遲達峰并不意味著行業能持續高碳排，在“2060碳中和”大目標下，對以長流程為主的鋼鐵行業來說環保減碳任務仍舊艱巨，綠色低碳生產是鋼企發展的重中之重。同時，低碳化生產帶來的碳減排量可用來填補配額缺口，降低履約成本，也是企業主動實現碳中和的手段。

國際上，國外鋼企低碳生產主要有兩條主流路徑：一是改變原料結構：增加廢鋼使用量，二是改變生產方式：氫能冶金。國內方面與國際路徑相似，從大型鋼企已發布雙碳推進計劃中可看出氫冶金技術是實現碳中和的路徑之一，如寶武2021年11月發布的《中國寶武碳中和行動方案》可看出富氫碳循環高爐和氫基豎爐兩條主要工藝路線加上碳資源綜合利用及電加熱等多項技術的有機組合，形成其碳中和技術路線；目前，寶鋼湛江鋼鐵國內首套百萬噸級氫基豎爐已于2022年開工，它是集成氫氣、焦爐煤氣進行工業化生產的直接還原生產線，比長流程碳排放可降低90%以上，未來有望通過林業碳匯、碳捕集等實現綠氫全流程零碳工廠。雖然氫冶金減碳效果顯著，但短期內我國大范圍推廣可能性不高。因此，我國鋼企低碳轉型中，廢鋼資源的開發利用是重中之重，由于廢鋼能顯著降低噸鋼碳排放（每1噸廢鋼可節約0.4噸焦炭或約1噸原煤，較鐵水節能60%、節水40%），我國提出了鋼鐵工業利用廢鋼資源量達到3億噸以上的目標，據李新創預計，我國的廢鋼資源產出在今后5—15年將逐漸駛進快車道，廢鋼替代鐵礦比重將持續增長。

鑒于此，對于一些暫不具備氫冶金能力的中小型甚至大型鋼企來說，改變原料結構即增加廢鋼使用量可能是短期內實現低碳生產的最主流路徑，建議重點關注廢鋼資源的開發利用，以助企業低碳發展，降碳、降本、增效。

（二）積極參與市場交易、靈活運用抵消機制，降低履約成本

1．積極參與市場交易

彌補碳排放權缺口除了可通過低碳生產減少碳排量之外，還可依靠碳排放權交易來實現，即通過二級市場購買、競拍、協議購入碳配額來達到目的，被動實現碳中和。碳排放交易的參與方式可劃分為兩大類：一類是直接參與，即控排企業作為交易主體入場交易；第二類為間接參與，即與外部專業碳資產管理機構合作開展碳配額托管業務。

直接參與方式：我國碳交易市場在履約機制驅動下顯現出交易潮汐現象，在集中履約模式下每到年中、年末，控排企業紛紛開始集中清算，其他時間處在非履約期，因此交易多集中在履約期附近。以廣碳所為例，從該市場歷史數據來看，越接近每年度履約窗口期時，市場交易更活躍，成交量放大。而參與市場交易，高賣低買，利用交易潮汐使企業有獲利空間，如華能國際、大唐發電、華電國際三家電力公司分別在2021年賺得“碳排放權交易收入”2.69億元、3.02億元以及1.4億元。建議鋼鐵控排企業向電力企業對標學習，積極參與碳市場交易，不僅可為今后鋼鐵行業納入全國碳市場積累交易經驗，還能盤活碳資產、降低履約成本。但碳市場交易專業性較高，且具有市場流動性低、易被操控炒作，信息披露不足等風險，需要專業人才對市場進行深入分析，對波動性與周期性進行精準把控。除此之外參與有償碳配額公開競價、拍賣、發布購買競拍信息、協議購買配額等方式也可降低履約成本。

間接參與方式：委托專業碳資產管理機構進行碳配額的資產經營管理與處置等工作，穩健、間接參與碳市場，并分享收益（固定收益或浮動收益分成）。以較低風險達到降低履約成本與碳資產保值增值的目的，且無需單獨成立碳資產管理平臺，有助于企業專注主營業務，提升經營效率。但此模式也存在包括碳資產管理機構信用、財務及專業能力等風險。如托管機構財務問題或不誠信造成合同違約，致使無法及時返還配額；機構專業能力不足，對碳市場流動性風險等識別不夠，也可能導致無法足額返還碳資產。諸如此類狀況都將引發托管違約事件，即便可依靠法律途徑獲得賠償，但也可能對企業碳排放履約或經營產生不利影響。

2.靈活運用CCER抵消機制，降低履約成本

碳交易市場納入核證自愿減排量（CCER）抵消機制以減少控排企業履約成本，企業履約時配額為主，CCER為輔，配額的使用量不受限制，碳排放配額的履約允許用一定比例（5%～10%）的CCER抵消碳排放配額的繳清（1CCER=1配額）。在碳交易市場中，配額的價格一般高于CCER的價格，因此購買符合條件的CCER抵消碳排放配額可降低履約成本。以廣碳所為例，2022年1月14日市場成交PHCER1.0667萬噸，成交價格為40.47元/噸，用廣碳所配額GDEA2022年上半年（截至6月24日）日收盤均價75.55元/噸測算，該1.0667萬噸PHCER抵消GDEA可節約37.42萬元。另，若企業在當日購入1.0667萬噸PHCER并在同日賣出等量份額的GDEA，則可創造20.79萬元的收益（以當日收盤價59.96元/噸測算），收益率為48.16%。

根據市場交易的情況來看，早期CCER的價格一般為配額的50%～70%，但自2017年來我國CCER處“暫緩申請狀態”，目前市場上CCER缺口較大，供需不平衡導致CCER價格不斷走高甚至處于有價無市狀態。數據顯示，“十四五”期間，若八大行業全部納入全國碳市場，CCER缺口約3億噸。但全國CCER市場的重要基礎設施——CCER注冊登記系統和交易系統正由北京綠色交易所牽頭建設中，新的CCER管理辦法也有望年內出臺，CCER有望在不遠的將來重啟。鑒于此，建議鋼鐵控排企業適當參與自主開發CCER，如：光伏發電、林業碳匯等，保障企業有足量CCER用于抵消降低履約成本。

3.重視碳資產管理，關注碳金融產品，實現碳資產保值增值

研究表明，大部分碳資產管理表現優秀的企業，能以較低成本履約或在碳市場盈利。但碳資產管理是一個龐大的體系，非常復雜，一般情況下，企業可從組織碳盤查、編制碳預算、實施碳減排、進行碳核算等方面入手加強碳資產管理。而針對鋼企的碳資產管理體系建設，趙禹程（2022）等學者認為可從低碳管理、資產開發、市場交易、碳中和綜合服務、碳金融和行業研究方面進行布局。

目前，碳資產管理途徑主要有三種：一是由控排企業自行管理；二是在集團層面成立專門的分公司或部門；三是交給第三方機構委管。我國五大電力、“三桶油”等能源央企以及浙能、申能等地方國企均打造了自己的管理平臺，如申能集團旗下申能碳科技有限公司：它是專注于碳資產價值鏈開拓與多元化碳金融創新的低碳綜合服務平臺，也是打造碳資產從技術到生態的產融結合創新平臺。

除此之外，還應關注碳資產的金融屬性，每一份碳配額所代表的碳排放權既是能在市場進行交易流通的“商品”，也是具有投資價值和流動性的金融資產，兼具商品屬性與金融屬性，并衍生出諸如碳配額遠期（可起到套期保值作用甚至可進行套利交易）、碳配額質押融資（利率低于一般貸款）、碳托管（間接參與碳市場并分享收益）、碳期貨交易、碳掉期（可規避碳配額與CCER間的價格波動風險）等工具。建議鋼鐵控排企業可結合企業狀況，靈活選用碳金融工具，實現碳資產保值增值。

三、結論

我國作為全球最大碳排放國，從碳達峰到碳中和需要在30年間從100多億噸減至凈零排放，預計達峰后我國將加速收緊碳市場配額總量，進一步推動碳價上行，增加企業成本。而鋼鐵行業碳排放僅次于電力行業約占全國總排放15%，“雙碳”目標下，行業減碳任務重、壓力大、時間緊，預計未來碳成本將成為影響鋼鐵控排企業總成本的重要因素之一，因此，降低碳排放履約成本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企業可從低碳化生產、市場交易與碳資產管理入手，打造“雙碳”下核心競爭力。站在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的歷史交匯點，抓住碳排放權即抓住企業發展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