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如美棠

☉饒平如

1.我與父親去美棠家定親。她家的屋子很大，我走過第三進的天井，正要步入堂屋的時候，忽見西邊正房小窗正開。再一眼望去，恰見一位面容姣好、年約二十的小姐在窗前借天光攬鏡自照，這便是我初見美棠的第一印象。

2.我們去湖濱公園游玩。怯于表示愛意的我，唱了一首表達愛情的英文歌，她自然心領神會。她喜歡唱《花好月圓》：“白石為憑，明月為證，我心早相許。今后天涯，愿長相憶，愛心永不移……”

3.我的視力很好，美棠則是近視。我們去看電影，如果坐在中間或者后排，美棠就看不清楚。結果坐在前排的時間長了，我終于也成了近視眼。這樣一來，我終于和美棠同步了。

4.美棠為了補貼家用，經常找些臨時工的活來做，甚至曾去上海自然博物館的工地搬水泥修理臺階。一袋水泥起碼50斤重，她也從此落下腰傷。后來，我經過上海自然博物館的時候，就到那些臺階上坐下來，摸一摸。我不知道哪塊臺階是她修的，但總有一塊凝聚著她勞動的艱辛。

5.過年仍是一年里最重要的事。到了家總得是晚上，全家人都非常高興。岳母忙著在屋外的鍋里蒸著咸鵝；美棠和小紅在屋里加一只煤球爐，炒著瓜子和花生，炒得滿室生香；孩子們一邊吃著花生瓜子，一邊高聲歌唱起來，我也拿出口琴給他們伴奏。

7.美棠所患疾病，需要每天進行腹膜透析。我去醫院向護士們討教了辦法，又購齊相關的設備，在家里每天給她做腹膜透析。這樣一做就是4年。醫生講，有的病人做腹膜透析可以存活20年，能夠存活20年我就做20年！

6.1979年，我終于回到上海與家人團聚。這一年，我57歲，她54歲，都飽經風霜，白發蒼蒼。夏天的早晨，我和美棠買菜回來，一起在房間里剝毛豆。窗外的風吹拂晾曬的衣服，我們的生活雖清貧卻祥和安靜。

8.美棠患病之后，有時講話前言不著后語，有時則顯得不通情理，性情乖僻。我覺得，美棠恐怕永遠也不可能恢復她的正常思維了。想到這里，我不由得絕望至極，禁不住坐在地上痛哭。

9.我到醫院去看美棠，忽然來了一群醫護人員對她施行搶救。起初她的眼睛閉著，后來偶然睜開，看了一會兒，也許看見了人群后的我。我見她右眼眶漸漸變得濕潤，緩緩淌下一滴眼淚掛在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