邁出改變的第一步

☉陳海賢

有一個大象和騎象人的比喻，大象就像我們的情感，騎象人就像我們的理智。當我們想改變時，騎象人就會指揮大象，去自己想去的地方。但是，很多時候，大象也會勸說騎象人，讓他相信，改變既沒必要，也不可能。也就是說，情感會引誘、恐嚇理智，使我們停留在心理舒適區，無法做出改變。

那么，有沒有辦法克服這種阻力，讓大象順利邁開步子呢？

有一種特別的方法，能夠有效推動改變，它運用了“小步子原理”。

簡單來說，小步子原理就是在改變的路上邁出小小的一步，獲得一個小小的成功。通過不斷獲得小的成功來積累經驗，從而為下一步行動提供心理動力。

小成功能夠讓大象體會到改變的好處，也會塑造一種希望，讓大象相信改變是可能的，并促使大象不斷邁開步子。可問題是，成功總是在行動之后。我們要先有行動，才可能獲得好結果。如何讓大象邁開第一步呢？

心理咨詢領域有一種提問技術，叫作奇跡提問。什么是奇跡提問呢？我舉一個例子你就明白了。

我有一個來訪者，上大學四年級。他需要在最后一學期修完四門課才能畢業，否則會被退學。就在這個關鍵的時候，他卻每天窩在宿舍打游戲，幾乎不出門。

他是村里第一個考上名牌大學的學生，村里人教育自家孩子好好讀書的時候，都會以他為榜樣。他家里并不富裕，他很清楚自己順利畢業參加工作對家庭的意義。可就是因為這些壓力，他提不起精神好好看書備考。談到將近的考試時，他說自己已經想明白了，畢不畢業無所謂，大不了去干體力活，有口飯吃就行，也能幫家里分擔壓力。

當然，他并不是真的無所謂，只是心里的大象畏懼壓力，邁不開步子，逐漸對改變失去了信心。

有一天我問他：“假如奇跡出現了，你真的順利畢業了，會發生什么呢？”他搖搖頭，說不想去想這些沒意義的事。

不去想可能的改變，這也是大象保護自己的方式。有時候，為了避免自己失望，我們寧愿不產生希望。

可我堅持說：“沒關系，只是想想嘛！”他慢慢開始想了，說可能會去家鄉的省會城市找一份工作；如果找不到，就回高中母校當老師。

說到這里，他臉上開始有光了，也許是回想起在高中當學霸的時光。

我繼續問：“你再想一想，如果你已經順利畢業了，回顧這個過程，你邁出的第一步是什么？”他想了想說：“我至少要讓自己的作息正常起來，按時去食堂吃飯。”我說：“好，那你能做到嗎？”

奇跡提問是心理治療中經常用到的一種提問方式，它看起來簡單，其實有著精巧的設計。在改變的過程中，我們在往前看和往回看時，看到的東西經常不一樣。往前看，會看到困難；往回看，會看到方法和路徑。當假設好的結果已經發生了，再往回看的時候，我們其實已經繞開了大象的防御機制。好的結果，哪怕只是假設中的好結果，有時候也會讓大象歡欣鼓舞。因為它提供了一種動力，讓大象不再去思考這件事的可能性、它的困難在哪里，轉而去思考這個過程是怎么發生的。這樣，我們會更清楚地知道，改變的第一步該怎么走。

在這個咨詢片段里，我沒有跟來訪者討論怎樣學習、如何通過考試，因為這些任務都會嚇壞大象，讓它不敢邁出步子。我們討論的，僅僅是按時去食堂吃飯。這是來訪者能做的事，也是他有信心做的事。所以，奇跡提問帶來了改變的第一步。這樣的改變雖然微小，對來訪者卻是非常有幫助的。

此外，這樣的改變還有特別的意義。這種改變的一小步，最好是在心理免疫系統的基礎上提出的。我知道他之所以每天待在寢室，不去教室，也不去圖書館，是怕碰到熟人。被熟人問起，他會感到無地自容。每天按時去食堂吃飯，就是針對他心理免疫系統邁出的小小的一步。

之后，他真的這樣做了。剛開始時他小心翼翼，生怕被別人看到。沒想到，第二天打飯的時候，還真遇到了一個同學。那個同學很熱心，問起他的情況，他猶豫了一下就回答了。也許是出于好意，那個同學告訴他，自己正在備考，也很孤獨，需要一個人提醒自己早起。于是，他們約定相互提醒，一起吃早飯。后來，他們開始一起上自習，來訪者的狀態慢慢好了起來。

有時候改變就是這樣，好像一副多米諾骨牌。對我們來說，最重要的是找到能夠推動改變的那塊牌，找到第一個小小的改變，把它推倒，并帶著好奇，看看會發生什么。用奇跡提問找到第一個小小的改變，并讓它實現，這個策略就叫小步子原理。

改變的時候，千萬不要試圖和心中的大象正面對抗，而是要繞開它的防御機制。小步子原理就是繞開這種防御機制，幫助我們行動的方法。

也許你會想，這個故事的結局太完美了。萬一那位來訪者去食堂時，沒有碰到那個同學呢？萬一那個同學沒有出于好心約他一起上自習，而是嘲笑他呢？那他邁出的這一小步，不是沒用了嗎？

小步子原理不是一個讓我們獲得最終成功的策略，而是一個讓我們有所行動的策略。它的重點不是結果，而是此時此刻的行動。它的核心思想其實是古希臘斯多亞學派的主張：努力控制你所能控制的事情，并接納你不能控制的事情。

如果你需要有最終成功的承諾，才能去做一件事，那你已經陷入讓自己無法行動和無法改變的思維模式。因為你會發現，沒有什么人或者什么方法能夠給你這樣的承諾。

小步子原理的核心，是讓你專注于當下能做的事情。至于這個事情能不能帶來想要的結果，這不是你能控制的，因此，也不需要你去關注。

也許你還有疑問：萬一那位來訪者真的受到其他人的嘲笑，該怎么辦呢？

我認真地想過這個問題。如果它真的發生了，那我就會建議那位來訪者轉移關注點，去看看嘲笑是不是真的像自己想象的那樣可怕。如果他發現嘲笑并沒有那么可怕，那他便會獲得一種新的經驗，這也能幫助他進一步行動。

我很愛講一個故事。從前有一個老和尚和一個小和尚下山去化緣，回到山腳下時，天已經黑了。小和尚看著前方，擔心地問老和尚：“師父，天這么黑，路這么遠，山上還有懸崖峭壁，各種怪獸，我們只有這一個小小的燈籠，怎樣才能回到家啊？”老和尚看看他，平靜地說了三個字：“看腳下。”

改變的過程就是這樣，我們心里有目的地，可是在行動上，只能看清腳下。也許有一天回過頭，我們會發現，走著走著，自己已經走得很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