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愛問路的司機

☉beebee

北京的出租車司機，也許是世界上最愛問路的司機。

每次你上車，才說出目的地，還沒來得及關門，他就開始問你，走北四環還是大紅門橋，你說隨便，他就說，這可不能隨便。你說按照導航走，他又說導航不行，導航是哪兒堵就給你往哪兒引導。

這一切讓你無所適從，好像你才是開車的那個人。

就算是一公里的路程，北京出租車司機也能給你拿出五種方案，在把你的腦子攪成一團后，他又說，其實不用多想，直走就到了。他們像電影中那些方丈或大師，專門給主角出一些沒有答案的謎題。

在北京打過車的人，應該多多少少都被出租車司機盤問過。這常會讓人產生一種路在何方的焦慮。

我之前去北京玩，打車去故宮。上車后，司機給我提供了三條路線，然后問我怎么選。我是一個外地人，還能怎么選，茫然無措之際，只好點一根煙，才摸出打火機，司機就說，要抽煙就下去。我便只能望著窗外遙遠的白云，幻想自己像鳥兒一樣自由。

我有一次問司機，為什么你們總要問路。他說是為了免責，免得客人說他們繞路，在北京打車不便宜，客人會盯著計價器，如果不慎多走了十塊錢，有些客人就要報警。所以要提供兩三條路線，讓客人自行選擇，自己負責。

我說：“有些道理，但為什么這三條路，你都說堵車，不能走?！彼f：“今天拉了這么多客人，就你的話最多。”

一個在北京從事金融行業的朋友告訴我，在北京打車，其實是一場對抗。司機一定會問你怎么走，無論你選哪一條路，他都會反駁你。

“司機問你路線，是因為司機太無聊了，默不作聲開一天車，像一種酷刑。”朋友解釋道。

他們要問路，最好是問出一點爭執，問出噴濺的口水與執拗地辯駁，這是他們存在的證明。

“司機給了你兩個選擇，那么正確答案一定是第三個。”朋友說，“你選第一個，他就說那里汽車扎堆或者在修路，然后將話題延伸到對市政工程的個人意見上去；你選第二個，他就說那里外國人多，喜歡橫穿馬路，又開始給你分析地緣政治?！?/p>

我說：“如果我直接說出正確答案呢？”朋友說：“那你就是北京出租車行業的劣質客戶?！?/p>

所以，在北京打車之前，如果不想聊天，你就要想好，當司機問你過天通苑，還是過立湯路時，你應該如何精準而松弛地回答對方，并在分析路況與紅綠燈數量后，適時地拋出第三個答案。

你就說，不走這幾條路，不如走立水橋東山路，那里不堵車。司機聽見，就會知道你想一個人靜一靜。

我問：“這個行為，不應該被禁止嗎？”朋友說：“在北京開出租車很不容易，你理解一下。在北京開車，客人不是領導，就是某某科技公司的老板，前腳剛送走一個投資人，后腳就上來一個制片人。晚上拉人去工人體育館，外面燈火璀璨，客人準備觥籌交錯，但這些都與你無關，你只能開車，所以你只能問路。

“整天遇到一些達官顯貴，你想要一些平等，你還不是只能問路，直至問到客人啞口無言，你才可以說，不如我帶你走。你認識路，他不認識，在他面前，你好像就顯得不那么卑微?！?/p>

我說：“如果是這樣的話，換成我，我也問路?！?/p>

我總共在北京打了六次車，每次都會被司機問路。

最后一次，我打車去北京西站。那次我實在是太煩了，上車就說：“你開，你隨便開，開到哪里是哪里。”司機愣了一下，扭過頭說：“哥們兒，在北京打拼是很難，心里有事，就跟我說。你可以下車抽根煙，或者喝口水壓一下。”然后就遞給我一瓶礦泉水。

現在那瓶水還在我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