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 野,陳玉飛,王妮娜
陶瓷藝術在我國經歷數千年的發展,每個時代都有它代表性的形制。形制在表象的基礎上蘊藏著更深邃、更高級的思想內涵,每個形制傳達的意味其實都符合那個時代人與自然,人與哲學、思想、精神一系列綜合的禮儀、宗教及認知的生活方式。作為具有代表性藝術符號特征的陶瓷,處處體現著中國傳統藝術的意象創作形式——以象為言,化象為意。“象”是客觀物象,“意”是主觀表達的思想。“意象”是以“象”傳神,在“象”中體會萬物的精神本體,從而獲得對“意”的感知及領悟[1]。因此,陶瓷創作的藝術形象不僅是一個器物,更是創作者的一種態度與認知。但是,陶瓷“意象”的形態造型既不是對客觀對象盲目的模仿,也不是對形態特征的簡單臨摹,而是創作者對客觀事物產生聯想,將個性化的主觀情感和審美傾向與客觀形象相融合,創造出的一種藝術形象。它的重點在于有目的、有創造性地“象”形取“意”,表達內在感受,形成審美“意象”,讓觀者能根據這個形態在內心進行二次創作,實現情感共鳴。
入駐九大博物館,并被央視《國家寶藏·與國同行》節目隆重推薦的“沐焰瓷”,是一個在當今時代被重新定義了的瓷器種類。沐焰瓷以原礦瑪瑙為釉,以陳腐多年的火山巖泥為胎,手工制作,經過1 380 ℃高溫多次燒制,去腐去陳,浴火而生。沐焰瓷系列作品深刻體現了創作者王忠偉老師提出的“以水養木,以木生火,以火生土,以土結象,以象達意,水火既濟而土合”的創作理念。 “象”生于“意”,意象由意念衍生出來,所以從沐焰瓷作品的意象中可以探尋出作者的意念,即崇尚自然,師法自然,并在創作中踐行“求新、求變”的創意表現手法。
從歷代陶瓷造型發展歷程可以發現,陶瓷器物的造型大多數是參照自然形態,并經過利用、改造及完善創作而來,創作者思想性的表達是通過創意的不斷發展、總結與提煉逐漸成形,然后象、意統一,形成特色。唐代張彥遠在其著作《歷代名畫記》中提到:“得其形似,則無其氣韻。具其彩色,則失其筆法。”即以“意”顯神,是陶瓷造型意象形態的精髓[2]。沐焰瓷在發展過程中,雖然形態的來源依然為自然界的日月星辰、江河湖海、花草樹木等意象客體,但形態設計逐步擺脫原來自然的模擬,按著自身的規律發展,進入到了高級的象形取義階段,變化萬千的自然物象經過藝術處理成為意化了的新形象。意象形態在陶瓷造型設計中主要通過物象造型、形式造型、心象造型等方式得以充分表現[3]。
1.物象造型
物象即是客觀事物,它不依賴于人的存在而存在,有形狀、顏色、聲音、味道等特征,可具體感知。物象造型方法就是創作從實質的物象出發,通過重構、轉換、替代等手法,將現存物象通過部分或者全部改變而創造出的新視覺形象的方法。物象造型對“意”的傳達具備聯想的相似、相反等因果關系。如圖1所示的“還原”系列作品。

圖1 “還原”系列
2.形式造型
形式造型是現代設計的創作方法,它與傳統自然臨摹和寫生的方式截然不同,是將創作的對象進行像素化的分解,然后再按照現代設計語言的節奏韻律、協調統一、對比調和等進行提煉、布局,創造出新的形象。這種形象點、線、面綜合融匯,律動和諧,表現特征明確,個性特征突出,創作的主觀意圖簡潔明了,視覺沖擊力強烈。
3.心象造型
“相由心生,胸有成竹”是心象造型的最好解釋。心象是創作者主觀的意識形態,將無形的思想用有形的作品表現出來就是心象造型。意象出來的形態傳達了作者的主觀想法,是精神、審美、喜好、文化等綜合修養的表現,是“意”的具體外化,心“象”成型。
不同時期的沐焰瓷作品,造型手法區別明顯。或是形線流暢,氣韻生動;或是節奏明快,韻律伏藏;亦或是清新虛空,寓意深遠。在帶給人們不同精神感受的同時也彰顯了創作者以象表意的內在情懷。
陶瓷創作的肌理是“象”的重要表現部分。“形”搭建了創“意”的基礎框架,而肌理則是在“形”的基礎上將“意”的表達進化到質感的層面。沐焰瓷將寫意的表達方式與陶瓷制作的形態、結構、肌理的意化進行綜合,融會貫通,在肌理的制作上追求返璞歸真、天人合一的思想,融會成一種對生命、氣質、境界的相通。沐焰瓷作品肌理的創作可以分為三個層面。
1.原料的肌理
泥料是陶瓷制作的基礎。沐焰瓷選取的火山泥,經多年陳腐后,在其中摻入其他多種礦物質材料,然后再按照一定比例加入多種有機物。在燒制過程中,因有機物的燒蝕,會形成一些小空洞,作品表面呈現粗糙的肌理,突顯一種拙質、樸素的原始質感。
2.手工制作的肌理
沐焰瓷在器物制作過程中強調創“意”的獨特性。所有作品皆采用手工捏塑、手工拉坯的制作工藝,保持手作的痕跡,具有創作的即時性。因此,全部作品沒有重復的形態,沒有重復的肌理,并清晰地記錄了當時的創作思想、創作表現,作品唯一性特征強烈。
3.燒制的肌理
窯燒過程中,釉藥在高溫燒制中產生劇烈的化學反應,經過多次燒制后形成陶瓷釉面的各種肌理,形成如釉的流淌、釉的堆砌、縮釉等效果。而且,沐焰瓷不同的釉料之間還具有穿透性,肌理在剖面形成疊加層次,有著上下浮動的變化。同時,特殊配方的泥料也會和釉料之間呈現燒析變化,泥料中的天然礦物質在燒成過程中,滲透到表面和釉料發生反應,形成特殊的顏色肌理,出現意料之外的效果。
沐焰瓷肌理表現層次豐富,關系明確,富有細節,成型的作品在質感的表現上具備“意”的還原與抒發,彰顯獨特的藝術美感,豐富了現代瓷器創作的技術方法。
沐焰瓷釉色也有其創新之處。首先,將釉在陶瓷胚體上進行上色,使用不同的釉色疊加,使得作品色彩表現豐富多樣;其次,利用釉彩在燒制過程中不規律流動的特性,技術性地控制這種隨性和不確定性,使得上釉后的陶瓷表現出很大的想象張力,實現寫意的效果;最后,在釉料選擇上,沐瓷焰在早期金屬釉的基礎上通過不斷試驗,配搭出加載天然瑪瑙材料的混合釉料,通過窯火的燒制,形成新的極具個性特征的“意象釉”。也正是“意象釉”的搭配成功使得沐焰瓷的風格獨樹一幟,作品在象意結合上達到新的視覺高度,以“象”達“意”的宗旨推進了創作精神的升華。
窯變,是指陶瓷在燒制過程中,由于窯溫的變化導致其土坯和釉色出現不可預料的變化。
《南窯筆記》說:“釉水色澤,全資窯火,或風雨陰霾,地氣蒸濕,則釉色黯黃驚裂,種種諸疵,皆窯病也。必使火候釉水恰好,則完美之器十有七八矣。又有窯變一種,蓋因窯火精華凝結,偶然獨鐘,天然奇色,光怪可愛,是為窯寶,邈不可得。” 沐焰瓷在燒制技藝上采用氣燒,在1 380 ℃高溫燒制過程中,通過溫控、壓力、風向、窯位等要素的調整產生出變異的釉色風格。
沐焰瓷窯變豐富、釉色質感具有感染力,營造出極富生命力的自然、人文意境。窯變釉色倡導的是意境之美,介于象與不象、似與不似之間的表現形式,形神具備才是意象美學的核心觀點。
1.傳統人文的意境感
中國傳統藝術審美講究意境、格調、氣韻和色調的清新雅致,瀟灑飄逸,色彩的濃淡虛實之間,層次分明,近景、遠景過度和諧,筆法沉穩,強調的是藝術的風骨[4]。在沐焰瓷的窯變色系里,從用色上來分析,有青綠、淺絳設色、水墨三類,都恰當地擬合了傳統美學的用色法則。以被故宮博物院收藏的作品《大世龍隱》(圖2)為例,它再現了王希孟《千里江山圖》的創作意境,在山水組合間充分展現了 “平遠”“深遠”的空間效果和“以大觀小”的山水法則。畫面濃淡分明、層次清晰,依據遠近變化改變色相,極大程度地展現了青綠山水畫的色彩特征。

圖2 《大世龍隱》
2.現代抽象的印象感
沐焰瓷窯變釉,一類作品以墨為主,以色為輔,強調“虛靜空靈”的藝術效果[4]。而另外一類作品則是采用化繁為簡的創作方法,具有現代西方抽象表現主義的印象派特征。這類窯變出來的釉色圖像,更為真實地再現了生活中的色彩,深淺對比強烈,色塊幾何化特征明顯,具備更強的現代視覺印象。不同的質感、不同的色彩形成的撞擊關系使得作品表現更加細致,層次更加多樣。如陶瓷首飾作品《復刻》(圖3),它的釉色色彩艷麗,對比清晰,具有現代表現主義特征,能使觀者在賞鑒時留有清晰的印象。

圖3 《復刻》
3.自然傳神的表現感
沐焰瓷另一特點是對自然山水的再現寫實。在此類窯變釉色的作品中我們可以看到作者對自然地理、地貌的刻畫,山川、 四季、江河、湖海、日月、星辰皆可入畫,形的描繪,色的近似,象意皆現。觀者經常在把玩作品的過程中,對作者的設計意圖恍然大悟,獲得審美上的通感。如“描繪”系列作品(圖4),創作采用了自然山水地貌、色彩、質感的特征,使作品與環境形成了一種自然生成的關系。“獨與天地精神往來”(《莊子·天下》),把握天地間不可言說的大美是為作品的創作態度。

圖4 “描繪”系列
意象的設計方法即是藝術創作主觀與客觀的結合,“意”為主觀,而與之相對應的“象” 則為客觀,以意達象、以象傳意都是在創作中可以單獨使用或整合使用的方法[5]。沐焰瓷對“象”的研究依托于最基本的自然采風,同時更依賴于對創作者與自然進行的直覺性的觀照。直覺觀照是中國古人歷來習慣采用的認識事物的方式,這種方式方法不能用邏輯分析的方式來思考,而是要通過人的心靈感悟進行直觀反應。同時,直觀的方式也是一種審美方式,它符合審美欣賞中非理性、非邏輯的特點[1]。沐焰瓷創作直覺觀照過程中,“意”和“象”之間存在復雜多變的關系。
1.“意”和“象”之間的轉換
藝術作品是由創作者、觀眾的直覺和認知給予其形式和內容,直覺和認知給予其形式的過程就是“意”和“象” 之間的轉換過程[5]。“尋象以觀意”可闡述沐焰瓷創作“意”與“象”的關系。作者從自然中感受生命與環境的依存關系,從對萬物的感性認識,進一步深化到萬物與人類情感世界的理解,心境與自然物象的交融滲透,造就富有內涵的意象形態。作者的感知會影響到觀者的感知,人們對藝術作品關于意象的理解轉換關系不固定,有時創作是由象到意,有時也可能是由意到象。
2.“意”和“象”關系的多變性
沐焰瓷創作是主觀表達客觀的過程。其作品既不過于強調內容,也不過于強調形式,而著重表現內容和形式的關系[5],形、色、意及象征的多重性,即表象的內容和表象之下的含義、隱喻以及引申。因此,“意”“象”關系的多變性是作品被無限探索的趣味所在,也是創作境界高度的體現。
藝術創作最終要回歸于觀眾,在客觀賞鑒過程中達到忘“象”于“意”的共鳴,是沐焰瓷創作的最終目的。忘“象”并非絕對地放棄對“象”的喜愛,而是要化象為意,強調藝術審美不要停留在作品的表面,要重視創意的感悟。這也在思想根源上解釋了人們雖然對沐焰瓷的選擇開始是來自于強烈的“象”的視覺沖擊,但在對作品體味過程中愈加喜愛,產生了觀者自己的理解。所以,一個能引導受眾在思想層面達成共識的作品都是經過創作者獨特的情感活動而創造的藝術形象,并且通過升華達到更具深度的意象,它甚至超越作者既定設想,回歸作品本身的內涵。
沐焰瓷創意以泥土、窯火為媒介打破自身的界限,追求人、物共生、共存的融合狀態,形成一種多要素、多文化、多時空的關聯,不斷地在“象”和“意”、“形態”與“表現”之間探索實驗,升華作品的精神面貌。沐焰瓷作品的意象化,不僅僅是一種設計方法和框架,更是作者世界觀和價值觀的表達;作品形態的多樣化,表面的不規則肌理,色彩的五彩斑斕在給人無限的視覺沖擊的同時又傳達作者尋求自在、圓融的人生態度;作品“意”與“象”呈現角度不拘泥器物的形制,更重要的是精神視角的無限張力。因此,沐焰瓷造物的意象化,既是客觀存在又是一種獨特思想的表達,只有這樣才可能真正做到讓傳統在創新中繼承、在繼承中創新[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