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稻田邊奔跑

● 王曉

我動過大手術，運動量不能太大，每天只在家附近晨跑。

家隔壁是小城最好的中學，學校里有塑膠跑道，是跑步的好地方，中意的人多。我就往西南方向躲躲。南面，有條護城河，河邊堤壩，雜樹蔽日，柳蔭匝地，形成一條深邃的綠色長廊。這條路還是附近城中村進出的通道，時有電動車、摩托車駛過，在這晨跑，總有心驚。再往遠處躲，就跑到了堤壩下的這片稻田里。

隨著城市擴張，稻田變得稀罕，像我這樣可以天天在稻田邊奔跑的人不多。這塊田位于商品房和農戶房屋包圍中。田中有水泥路，窄窄的，小型拖拉機能過。這隱在稻浪雜草叢中的水泥小路，就成了我每天晨跑打卡的地方。

我是在稻苗轉綠的時候，被濃綠色吸引到這里來的。機器插秧也好，手工插秧也好，剛栽下的秧苗，稀稀拉拉，沒看頭。只有得了肥力的秧苗，一株變多株，密密的，綠色才深沉起來。每有大事發生前都很安靜，像小孩子安安靜靜必然在搞大動作，稻子憋著勁，正在抽穗揚花呢。

我在奔跑中，看稻花飛揚，稻浪翻滾。離我不遠處，田中有稗子，突兀地豎立在稻穗中間，如果母親看到了，定然不會放過它。稗子是稻田的惡草，母親經常五更起床去稻田拔草，拔的正是這種。她穿著膠鞋在稻田中緩慢地走，眼里只有稗子。這家伙倔呢，根莖粗壯、堅韌，母親拔一棵要搖晃好久，要和它較勁。暑假里，母親幾乎天天在稻田里尋找它們，機械、乏味、又苦又累，母親卻有滋有味，在她眼里，少一株稗子，多一捧稻米。每一個清晨，稻穗子戳臉，稻葉子扎手，母親戴著草帽，用方手巾護臉，用護袖護臂，全副武裝立于稻田里，專注、從容。

在我一天天奔跑中，稻田里，那些母親夠不著的稗子竟然轉紅了，熟了。籽粒掉落，來年必然大量生發。我順著光看，看似不多。等我跑到路的盡頭，往回跑，忍不住去拔，拔不動就掐。拔一株少一株，母親在乎，我在乎，稻子們也在乎。

有一次，在稻田邊奔跑，突如其來，我聞到了稻花香。清冽的稻花香讓我聞了想深呼吸再捕捉。又一天，我聞到了稻米香，米香與花香有區別，濃一點，蒸騰的感覺，熱烘烘撲到臉上。那種感受，是日日奔跑給予我的福利。第一次感覺到這種變化，我迫不及待發了一條朋友圈：想念故鄉莽園新米香。新米下來，煮粥煮飯，這粥和飯是農家子弟獨有的記憶，也是土地給予農人最好的回報，多吃幾碗養人。

在這條小路上奔跑，我遇見過筷子長的小蛇、毛未黑的小老鼠，看見好多的白鷺，還有大塊頭的夜鷺。偶爾天牛在飛，青蛙在鳴，癩蛤蟆跳到面前攔住我，想來生態不錯。這稻田邊的路人還少，大多時候任我一人肆意奔跑。稻子在我一天天奔跑中悄然變化，成熟的氣息絲絲縷縷散發。我呢，在奔跑中，平了那些難平的心緒沒有？忘了那些難忘的執念沒有？淡了那些無用的無助和恐懼沒有？我給不出明確答案。但有一點是明確的，我的自信重新找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