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洪建
烏克蘭危機勢將終結一些舊事物并開啟一些新篇章,前者比如德國外交放棄了長期以來奉行的“新東方政策”,后者則包括以再軍事化為標志的德國安全政策轉向。近日,德國總理朔爾茨就被認為吹響“強軍號角”——他在一場演講中公開表示,須擁有“歐洲裝備最好的武裝力量”。
從表面上看,朔爾茨在年初俄烏沖突剛爆發之際就提出增加軍費、提升軍備的政策轉向,更像是德國政府在內外壓力下的應激反應。而且從德國當前的政治經濟架構、國防軍建設水平以及外交政策慣性來看,在時隔半年多后德國內外輿論對于朔爾茨政府高調的“政策轉折”能否落地仍有諸多疑慮。但在軍事安全領域韜晦多年如今卻異軍突起之后,:德國需要為這種變化提供一個令外界尤其是歐洲和西方放心的解釋:安全政策轉向并非心血來潮的虎頭蛇尾,德國會拿出像模像樣的戰略規劃和落地框架來;再軍事化也不是拆房破屋的另起爐灶,德國的軍事崛起不會破壞、只會強化現有的歐美軍事體系。這是朔爾茨在對德國軍隊高層演講時想要達到的主要目的。
作為可能引發地區安全格局重大變化的因素,德國政府需要就安全政策轉向和再軍事化的“合理性”不厭其煩地廣而告之。在烏克蘭危機的刺激性因素之外,朔爾茨這次還找到了“人口最多、經濟實力最強、歐洲地理中心”等更多理由,來論證德國安全轉向的必要性和長期性。
德國將以何種方式實現軍事崛起,并對歐洲一體化及安全格局承擔何種責任,也是德國需要向它的歐洲伙伴說清楚的重點。朔爾茨給出的答案是意愿+能力的“堅定者聯盟”和德國當仁不讓的“領導責任”。盡管德國的經濟實力和軍事潛力在歐洲足以自傲,其政策轉向也已經在歐盟內部帶起了一波增加軍費、提升軍備的小高潮,但潛力不等于實力b德國目前在軍事實力上有不少短板,何況國力參差不齊、安全訴求各異仍是歐盟的基本盟情,德國的示范作用從長期來看極其有限,僅憑一己之力難以扭轉乾坤。因此,朔爾茨既強調德國政策轉向要立足于“歐盟框架”,又要在歐洲范圍內尋找志同道合者去構建“小集團”,并將其能力、潛力和需求轉化為對小集團的領導力,進而將它對歐盟的經濟和政治影響力擴散到安全領域。
在對歐盟有所交待并安撫了歐洲伙伴后,德國還需要回應來自華盛頓和巴黎的更為棘手的關切:在歐洲“戰略自主”和北約擴張的夾縫之間,德國政策轉向和再軍事化又意味著什么?
除了能源領域,烏克蘭危機給歐洲造成傷害最大的恐怕是涉及防務安全的“戰略自主”。歐盟有巨大意愿,但能力短板在軍事沖突面前暴露無遺。在立志擺脫對俄羅斯能源依賴的同時,歐盟卻陷入了對美國更加重的安全和能源的雙重依賴,讓“戰略自主”的美好藍圖無處著墨。與此同時,北約卻借危機東進北擴,確立起在歐洲安全中的主導地位。從政治正確和當前形勢出發,朔爾茨自然要給德國的政策轉向戴上北約的“籠頭”,但在法國的注視之下又不甘心于此,因此他的講話重點是要加強北約的“歐洲支柱”,不僅要在北約內部增加歐洲的軍事存在,還要以“承擔更多責任”的名義來建立一個能確保自身安全利益、不被美國和北約所支配的“歐洲司令部”。這是德國政府試圖平衡歐盟與北約安全利益的嘗試,也是對歐洲“戰略自主”一種無奈而曲折的堅持。
從被動反應到主動作為,從歐洲安全到“世界和平”,德國政府正在為其安全政策轉向和再軍事化搭建敘事結構并夯實民意基礎,也在歷史孕現實的雙重束縛下開始探求行動空間和實施路徑,這將給歐洲乃至世界安全格局帶來復雜的影響。,在逐漸明確歐洲安全將出現長期對抗局面、德國要在經濟、外交和軍事手段之間實現再平衡之際,德國首先需要想清楚的是在與俄羅斯政治互信蕩然無存、能源合作一刀兩斷的情況下,即便是“歐洲最強的經濟實力”能否支撐起與一個體積龐大國家的長期對抗。何況歷史恩怨糾葛極深的“歐洲中心地帶”也是易攻難守的多戰之地,眼前波蘭的二戰索賠訴求無疑就是在用喚起歷史記憶的方式敲打德國的安全雄心。同時,對核軍備仍諱莫如深只討論“常規防御”的德國,要想在歐洲安全中扮演領導角色,如果沒有法國的認可和加持,終究難以樹立起“安全提供者”的可信形象。.但要解決這些問題,德國又需要付出成倍的經濟代價和外交損耗,這筆賬需要算清楚。
由于德國已經以貿易、投資和傳播軟實力的方式深深地嵌入到當前的世界經濟和政治格局中,它出現的重大政策轉向以及可能對歐洲安全產生的影響,不可避免地會引發世界其他地區和主要行為體的關注。在提出政策轉向后的第一時間,德國就開始將歐亞安全做出既不諳歷史又不切實際的聯系,還與受到某種鼓舞也躍躍欲試的日本相互唱和,這就更讓人替它捏把汗了。亞太地區可以為德國和歐洲的持續繁榮提供機遇,但絕不是它們推銷集團對抗的試驗場和實現“安全雄心”的遠方?!ㄗ髡呤侵袊鴩H問題研究院歐洲所所長)
環球時報2022-09-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