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疊的事物（組詩）

牛依河

賣 菜

在路邊，一個母親

抱著沉睡的孩子，賣菜

卷心大白菜堆在地攤上

像等人認領的孩子

一個人彎腰，選了選

發現不是自己的孩子

轉身走了

一個開三輪車的人，停下來

不分美丑，撿了一麻袋

全都裝車拉走

那個母親賣完菜，起身時

懷里的孩子從包被里露出小手

嫩嫩的，像剛發芽的植物伸出觸須

小心翼翼試探著

它初來乍到的塵世

重疊的事物

一塊石頭與我重疊

有來自大山的靜默

一條河與我重疊

是我身上的動脈

一株野草、一串稻穗、一個苞谷、一枚果實

是我畫在大地上的顏色

一座懸崖與我重疊，有陡峭的靈魂

一座湖與我重疊，是眼中的冷暖與深淺

我的心長成了刀形

不知是什么時候的事

鈍了磨，磨了又鈍，不斷割舍

情愿的和不情愿的

而我保留了

一只羊的模樣，父和母的輪廓，悲憫的叫聲

我的良善源自他們

一路前行，更多的事物將與我重疊

或告別

追擊游戲

兒子在玩玩具賽車

他同時扮演兩個賽車手

左右手各一輛，在空中比畫翻轉著

在時空里平行，交叉與重合

向我沖擊過來

這奇思妙想的上午才剛剛開始

我假裝逃離他的追擊

原地奔跑，假裝讓他要追得上

再往前邁一步，我將分裂成兩個人

一個人從過去的岸上

跳到現在的甲板上，做著劃船的動作離開

另一個人突破時空的障礙

從未來的世界降臨至此

兩個人相撞重疊，又成為我

他平凡世界里的

可愛的父親，突然轉過身

狠狠抱住他

父親的摩天輪

有一年，我帶女兒和父親去兒童公園

坐摩天輪

巨大的轉輪，慢慢

把女兒的驚奇與父親的內斂

轉到城市的高處

他細聲對我說

那么多人花錢坐這個東西

原來就是為了上個天

看看腳板底的世界

這不比老家的山高，而且

腳下太空

不踏實

多年過去了，父親現在穩穩地

坐在比摩天輪更高的天上

看我，浮云和人間，自轉的

渺小的星球

飛翔者

我緊握魚竿，生怕浮標突然黑下去，

而錯過提竿的最佳時機。

可能，我真的把生活

抓得太緊，

以致我松開雙手時，整個人很輕，

飛了出去，

像一個最輕的音符脫離一首歌，

在空中單調地彈奏自己。

當我緩過神來，一股強勁的滯空力，

讓我在回落到地面前，經歷了

一個人像一首詩那樣，被拆分、重組，

然后，完整地從變幻莫測的激流中

脫穎而出。

在江邊

一條河借一絲夜色中漸隱的微茫，

向昨日道別。

每天如此。不止息地流逝，

仿佛是它的必修課，

看似永恒的，

不可或缺的存在。

它讓我莫名感到安心。即便是，

從它柔軟的身上，

我撈不到任何可抵付靈魂的什物。

這瞬間從我指縫逃脫的水，僅存的

一點潮濕的證據，被夜風

隨手抹去。

因為遙遠，許多事物看起來空無

遠遠望去，以為只有流水的江面

其實，還有一個起伏的游泳者

邕江邊上密密麻麻的鬼針草，開著白色的

小花

只有靠近它們，才看得清

它們在微風中向我點頭

遠處的跨江大橋上，那個人一動不動

可能在看我，也可能不是

我是被細浪摩擦的石頭

也不一定

也可能是不被看見的

濺起又落下的一顆水珠，變換著形態

在流逝里擁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