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疫情時代消費增速影響要因研究

黃寶震 邢 鵬 郭曉玲

（1.東北大學 遼寧沈陽 110006；2.遼寧大學商學院；3.遼寧大學經濟學院 遼寧沈陽 110036）

消費需求增速再下滑研究方法

（一）研究模型框架

本文應用的智庫DIIS三維理論模型，是由潘教峰教授基于DIIS基礎理論，立足于研究過程（收集信息-揭示信息-綜合研判-形成方案）、智庫導向（問題導向-證據導向-科學導向）和方法工具（定量分析-定性分析-綜合分析）三個維度，提出的解決研究一般問題的系統性研究評估方法。

本文在此模型框架下，探索2021年7月消費增速再下滑路徑（收集信息-問題導向-定性分析），發現Delta疫情并非導致消費大幅下滑的主要原因（揭示信息-證據導向-定量分析），而是由居民收入下滑、地產周期走弱、供給側制約產能、消費金融貸放緩多重因素綜合導致（綜合研判-科學導向-綜合分析），從國民政策、財政政策、產業政策、貨幣政策提出策略建議（形成方案-科學導向-綜合分析）。綜上，基于DIIS三維理論模型的研究框架如圖1所示。

圖1 基于DIIS三維理論模型消費增速下滑研究框架

（二）消費增速數據收集及測算

研究我國消費增速細分項，識別影響增速大幅下滑的關鍵點，需要對各細分消費項全面梳理，對比過去幾次疫情暴發后的變動情況。據此，本文收集了2019年1月-2021年7月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主要數據，按照消費類型、線上線下銷售類型劃分。一方面，數據能直觀清晰表達各消費細分項的變化情況；另一方面，由于Delta疫情自2021年7月傳入國內，通過對比當年7月和5-6月消費細分項環比增速，能夠靶定關鍵要素。

本文采用環比增速測算消費的真實走勢。由于2020年疫情帶來的巨大擾動，去年同期經濟數據的基數變動劇烈，同比數據噪音大、“邊際變化”信息含量低。同時，國家統計局發布的“兩年復合增長率”亦受前一年數據影響大于后一年，對經濟增速的短期變化反映不夠靈敏。因此，本文采用統計局發布的季調月/季環比折算為年率指標，將環比增長率外推至全年，便于對標年度增速，公式如下所示：

消費增速下滑關鍵路徑分析

Delta疫情自2021年7月暴發，一方面，比較2021年5-6月與7月增速趨勢，判斷疫情是否為唯一因素；另一方面，自2020年初暴發新冠肺炎疫情以來，比較歷次疫情反彈消費細分項增速變化情況，挖掘消費增速下滑關鍵路徑。

（一）按增速趨勢分析

根據國家統計局公布的數據，2021年7月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同比增速為8.5%，大幅低于Wind一致預期的11.6%，兩年復合增速則由6月的4.9%顯著下降至3.6%。扣除價格因素后，7月實際零售總額兩年復合增速從上月的3.3%下降至1.7%。7月季調后季/月環比走勢更令人擔憂，如采用本文的月/季環比折年率指標均為負增長，為2021年1月以來新低，如圖2所示。Delta疫情自2021年7月暴發，但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增速早已在5月快速下降，因此疫情并非是消費增速下滑的唯一要因。

圖2 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增速

（二）按銷售渠道分析

根據國家統計局公布的數據，2021年7月網上零售增速季調后月環比驟降52.3%，如圖3所示。考慮到線上零售額約占零售總額的29%（2021年1-7月數據），如此劇烈的減速勢必對總消費產生較大的負面沖擊。2020年初疫情暴發期間，網上零售增速不降反升；但本次Delta疫情期間各地加強交通管制、社交管控等疫情防控舉措，使居民線下活動意愿降低，邊際效應受益的網上零售反而斷崖式下降。

圖3 網上零售增速月環比年化增速（季調后）

（三）按消費類型分析

根據國家統計局公布的數據，按消費類型劃分，2021年7月限額以上餐飲與實物消費品類增速均呈下滑趨勢，如表1所示。2021年7月餐飲收入季調季環比增速下降至-11.3%，如圖4所示。Delta毒株使得本輪疫情防控難度加大，餐飲等線下消費受影響較大。7月又是暑期出游和消費旺季，疫情對服務業消費的影響最為顯著。

圖4 餐飲增速月環比年化增速（季調后）

表1 按消費類型劃分限額以上單位商品零售增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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剔除餐飲類，2021年7月商品類零售季調季環比增速亦大幅下降至-8.1%。過去幾次疫情反復期間，韌性強、邊際受益的實物消費品增速近期下滑反而更加劇烈。實物商品中，必選消費品的需求彈性較小，不容易受到疫情因素影響。2020年二季度之后，即便疫情時有反復，但食品、服裝和日用品等必選消費增速仍大體保持穩健增長。但是，2021年7月規模以上必選消費品的年化增速跌至1.1%的低位，其中食品煙酒和服裝類零售額環比增速紛紛轉負，如圖5所示。

圖5 飲料、煙酒及服裝增速月環比年化增速（季調后）

2021年7月可選消費環比增速大幅降至2020年3月以來新低，同比增速由6月的11.4%減速至6.1%，年化增速跌至負區間，為2020年3月以來新低。過去數個季度內保持良好銷售勢頭的電子產品、家具家電等大額消費亦顯著減速。7月汽車和通訊設備等消費品零售額的年化增速分別下跌至深度負區間，如圖6所示。而家具建筑和金銀珠寶等大宗消費品的零售季環比年化增速亦下跌為負，均為2020年三季度以來新低，如圖7所示。

圖6 汽車、通訊器材增速月環比年化增速（季調后）

圖7 家具及建筑類增速月環比年化增速（季調后）

消費增速大幅下滑要因分析

2021年7月消費需求增速下滑有加劇之勢，可選消費尤甚。誠然，由于近期全國疫情防控趨嚴，暑期旅游活動快速降溫，但消費需求細分項顯示，過去幾次疫情反復期間，韌性強、邊際受益的實物消費品增速下滑反而更明顯，顯然，除疫情影響之外，消費減速受多重基本面因素驅動，原因更為復雜。

（一）居民收入增速下滑使消費缺乏根本支撐

隨著經濟周期下行，人均可支配收入增速放緩，消費需求缺乏最根本的支撐。消費增長本身有很強的周期性，隨經濟周期減速下行。可選消費增長略微滯后于名義收入和GDP增速，名義GDP增速又滯后于社融增長。2020年10月社融同比增速達到13.7%的高點，隨后逐步回落至2021年7月的10.7%。居民收入趨勢亦反映出內需周期較為疲弱。盡管收入增速仍在回升，但2021年二季度城鎮居民可支配收入同比增長僅6.5%（兩年復合增速），相比疫情前，即2019年的7.9%仍放慢不少，如圖8所示。同時，以絕對值衡量，城鎮居民可支配收入并未回到無疫情情形下的趨勢水平，尤其是中低收入群體受損嚴重致使消費動力不足，需求彈性較小的必選消費亦受到影響。

圖8 人均可支配收入同比增速

（二）中小零售業復蘇緩慢拖累整體消費

2021年7月限額以上企業零售額的兩年復合增速為6.2%，高于整體增速4.9%。限額以下企業零售額的兩年復合增速僅有4.2%，與疫情前限額以下零售額增速明顯更快的情形形成鮮明對比。環比增速亦呈現明顯下跌之勢，限額以下零售額季環比年化下跌7.1%。疫情后期，中小企業PMI大部分時期均處于景氣水平以下，同樣弱于大型企業表現。中小企業協會所發布的中小企業景氣指數也顯示現階段的指數表現（2021年6月：87.2）同樣顯著弱于疫情以前水平（2019年12月：92.7）。考慮到限額以下企業的零售額占到整體的65%，嚴重拖累整體消費增速。

（三）地產周期走弱抑制產業鏈消費需求

地產周期走弱亦對住房相關的消費品需求產生負面影響。拉長時間看，過去四年房地產投資的韌性持續超出市場預期，而長效調控機制已建立三年有余，且需求端、供給側以及土地出讓制度的調整均可能帶來短期收縮性的影響。

2021年以來房地產投資、銷售雙雙走弱，7月房地產投資同比增速為1.2%（剔除基數影響后，2020-2021兩年復合增速為6.3%），較去年下半年的11.4%明顯放緩。疫情后連續14個月的商品房銷售增速也有所放緩，7月全國商品房銷售額和銷售面積的兩年復合增速大幅下降為4.1%和0.1%，而2021年一季度分別為20%和10%，如圖9所示。在房地產“三條紅線”融資新規下，房地產周期的降溫，地產后周期的家電、家具、裝潢等可選消費增速也隨之開始走弱。

圖9 商品房銷售額、面積同比增速

（四）“缺芯”制約汽車生產拖累消費

供給側來看，“缺芯”仍在上演，汽車等產品生產明顯放緩，供不應求拖累消費。2021年7月汽車消費加速下滑，季環比年化增速進入深度負區間，汽車消費疲弱主要是由于供給側因素的壓制，芯片等關鍵供應鏈產品的短缺。2020年12月起，陸續有汽車企業宣布因芯片短缺而減產，同時新冠肺炎疫情在東南亞等地的反復持續壓制供應鏈復產。據Auto Forecast Solutions數據，截至2021年8月9日，全球因芯片短缺已導致汽車減產585萬輛，歐洲、美國、中國損失排名前三，分別為187萬輛、175萬輛、112萬輛。統計局數據顯示，2021年1-7月汽車產量比20年下半年下降18%，剔除掉新能源汽車的跳升之后，2021年7月傳統車兩年復合增速同比下降6%。產能不足對汽車消費產生較大負面影響，如圖10所示。考慮到汽車銷售占零售總額的十分之一左右，汽車銷售大幅放緩對消費增長的拖累十分顯著。

圖10 汽車單月產量

（五）消費信貸增長放緩加劇短期消費下行壓力

2021年以來，銀行及互聯網渠道的消費信貸增長大幅放緩，加劇短期大件消費的下行壓力。截至2021年6月末，我國居民總計負債約67萬億元，其中個人非住房消費貸款（包括信用卡債、車貸等）約為15.8萬億元，居民消費貸款已成為支撐邊際消費增長的重要因素。

2021年新增居民消費貸款（不含房貸）1.3萬億元，相比2019年的1.9萬億元同比減少30%以上；2020年消費貸同比增速僅有8.7%，遠低于同期房貸同比增速14.6%，其中短期消費貸的下降更為劇烈。2020年短期消費貸由增轉降，存量減少1.1萬億元，2021年一季度亦繼續負增長，二季度才轉為小幅增長2479億元，相比歷史同期仍然相當疲弱。考慮到消費貸款往往對應著當期或近期可選消費支出以及較為大件的產品，包括汽車、手機、網購及裝修等，相關品類銷售難免受到壓制。

（六）財政政策擴張乏力致使政府消費偏弱

2021年上半年財政擴張乏力、基建增速疲弱，導致政府相關消費偏弱。上半年經濟增長壓力小，政策組合是“寬貨幣+緊財政”。央行7月15日降準0.5個百分點，延續寬貨幣政策，上半年預算內財政支出121676億元，完成進度為48.6%，顯著慢于歷史同期約60%多的進度。2021年1-7月匯總一般公共預算赤字及政府性基金赤字，累計廣義財政赤字為2611億元，比2020年同期減少3萬億元。財政支出進度并不快，截至7月財政數據顯示財政擴張仍相對滯后，7月一般公共預算支出同比增速下降至-4.9%。“15號文”等有關地方隱性負債監管收緊的相關政策在一定程度上可能拖累了廣義的財政支出增長。

基建投資增長乏力，對餐飲、出行等相關行業的消費品類需求產生較大沖擊。2021年7月基建投資增速大幅放緩至-10%，環比年化增速下跌更為劇烈。雖然基建投資“失速”也是總需求放緩的一部分，但它本身對建筑和商務活動相關的可選消費需求帶來了更直接的負面影響，如餐飲（包括酒類）和出行等。

促進我國消費穩健增長的建議

2021年二季度我國消費對經濟增長貢獻率上升到77.1%，“壓艙石”作用更加凸顯，亦是邁向“以國內大循環為主體、國內國際雙循環相互促進的新發展格局”的重要一環。本文研究2021年7月消費增速大幅下滑的關鍵要因，從財政政策、貨幣政策、產業政策、國民政策多個角度“對癥下藥”，以期促進我國消費穩定健康發展。

（一）縮小居民收入差距打造“橄欖型”的結構

自疫情以來，寬松的貨幣政策加劇了居民收入差距，政策需引導擴大中等收入群體、偏斜低收入群體，打造“橄欖型”結構。中長期看，加快真正意義上的新興城鎮化，縮小收入差距是支撐居民消費長期增長的必要基礎。加快“戶籍城鎮化”有利于提升總體居民財富增長、提高城市生活質量，釋放消費潛能。目前我國有大量非戶籍人口居住在城市中，收入偏低、財富積累薄弱且流動性相當高。這意味著這部分人群的消費能力和意愿均不足，尤其是考慮到各城市對非戶籍人口再就業、社會保障、教育和置業等各方面都較戶籍人口限制更嚴。流動人口若能在其生活城市便捷落戶，消費能力的擴張以及對總需求的拉動作用不容忽視。在縮小收入差距方面，除了增加對低收入家庭轉移支付/補貼，以及調整所得稅等財政政策外，積極有效推進農村土地改革也將顯著改善我國的財富分配，并最終在更大程度上釋放農村消費需求的客觀潛力。

（二）政策傾斜中小企業做好上游原材料保價穩供

政策高度傾斜中小企業，做好上游商品保價穩供，降低中小民營企業經營壓力。中小民營企業和個體戶健康穩定發展，亦是提升市場經濟活力提升企業投資消費，更是解決我國4億從業人員收入問題。一是政策方面給予大力扶持，提升中小企業效益。增加中小企業定向貸款額度，助力中小微企業紓困幫扶。進一步深化“放管服”改革，優化營商環境，降低制度性交易成本，保護產權和知識產權，保護公平競爭，增強發展信心統籌做好跨周期調節，發揮地方政府專項債作用帶動擴大有效投資。二是做好大宗商品保供穩價工作，促使工業品價格向基本面回歸是重中之重。上游產商品價格高位運行，進一步壓縮中下游企業盈利空間，尤其是對部分行業尤其是議價能力較弱的下游行業生產經營造成了明顯的困擾。下游企業如果承受利潤降低，居民收入將受到影響從而擾動消費；如果大幅漲價，則可選消費需求必然受到壓制，因此做好上游資源品保價穩供是重中之重。

（三）保障地產商合理融資需求避免系統風險

要保障地產行業健康穩定發展，滿足人群合理購房需求，避免家電、建材等地產后周期消費需求斷崖式下降。一是堅持房地產調控戰略前提下，要支持正常合理的項目開發。政策監管需適度加大合理的住房開發貸和按揭貸款投放，避免金融系統過度收縮傾向，保證房地產信用系統運轉，促進房地產投資需求合理發展。二是滿足剛需群體購房需求，不做“一刀切”。降低房地產金融屬性，但不是去房地產化，更不是抑制房地產真實合理的住房需求。金融機構在貸款首付比例、利率等方面對剛需群體適度支持，滿足剛需群體合理的住房需要，確保房地產市場健康平穩發展。三是從共同富裕的角度看，做好房價托底工作，避免“硬著陸”，既需要讓更多人群享受到居民住房財產性收入，又需要以保障性租賃住房托底困難群眾住房需求，更需要合理的房地產稅個別區域試點，避免兩極分化。

（四）創新“國產芯”硬科技降低關鍵技術對外依存度。

創新攻克高端芯片關鍵技術，降低“卡脖子”領域對外依存度，保障汽車等相關產業對高端芯片的需求。一是完成頂層創新體系以促進創新成果轉化，總結創新成功經驗，持續開展重大專項工程，將集成電路產業與其他產業如機械、化工相結合，以期產業成果充分轉化。二是強化企業的市場主體地位，促進公共資源和社會資本的有效配合。推動生產要素有序流動，提高資源配置效率。國家產業投資與社會資本互補，在投資門檻高、投入周期長的基礎科學領域重點投入，有針對性地支持企業做大做強。三是建立滿足產業發展趨勢的人才培養和引進機制。加強集成電路學科建設，加強教育學科的均衡，優化人才結構，加大全產業鏈的人才儲備。四是堅持對外開放合作，強化知識產權保護，構建可持續發展的創新機制。集成電路產業是全球化程度最高的產業之一，沒有任何一個國家能夠在集成電路產業鏈所有環節保持領先。堅持對外開放，強化知識產權保護，互惠共贏，才能發揮科技創新的正外部性。

（五）培育新型消費市場促進內需升級

培育新型消費，促進居民消費升級，讓居民“想消費、能消費、敢消費”。一是要提升傳統消費能級。鼓勵地方政府或企業引導家電家具循環利用、以舊換新，支持餐飲業創新經營模式，提升服務質量，使餐飲消費進一步擴大，確保餐飲、注冊、航空運輸等服務消費穩步增長。二是需加快培育新型消費。持續完善數字基礎設施，全面提速線上線下融合進程，引導居民養成新的消費習慣，未來新型消費將繼續為消費市場注入源源不斷的增長動力。三是促進農村消費潛力釋放。推進物流配送的下沉、商品和服務下沉、營銷網格下沉，從物流覆蓋、商品消費、營銷服務三方面刺激農村消費。

（六）貨幣寬松財政政策加碼刺激私人部門需求端

貨幣政策獨木難支，財政政策協同合力，提升政府消費，帶動行業需求，支持經濟平穩過渡。貨幣政策保持適度寬松，定向降準以助力中小企業和困難行業持續恢復。貨幣政策整體應該繼續保持穩重趨向寬松，繼續側重對中小企業和困難行業恢復的支持。在流動性層面，需要進行適度縮量對沖操作，保持流動性合理充裕的環境延續。單單依靠貨幣寬松很迅速難發揮需求側穩增長的效果。貨幣政策的效應非對稱，貨幣政策寬松的傳導類似于“推繩子”，可能會導致“流動性陷阱”和“資產荒”的風險。財政政策需協同發力，著力把握支持經濟復蘇和防范地方債務風險之間的平衡，預算內的財政支出和專項債的發行進度略有滯后，加快財政支出、提升政府需求顯得至關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