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CEO如何為人口流失的鄉村賦能

周怡然

中國農村的絕對貧困問題已經得到歷史性解決，但青壯年人口流失、產業發展水平低等突出現實挑戰，依然嚴重制約著農業農村的長遠發展。據中國社會科學院農村發展研究所不久前發布的《中國鄉村振興綜合調查研究報告2021》，農村60歲及以上人口的比重達到20.04%，65歲及以上人口的比重則達到13.82%，完全達到了“老齡化社會”的標準，并且非常接近“老齡社會”標準。

農村青壯年勞動力流失、帶頭型的人才匱乏，已經成為影響鄉村可持續發展的重要問題之一。為探索找尋解決欠發達地區鄉村經營性人才匱乏問題的實踐模式和路徑，中國農業大學和騰訊公司發起了鄉村CEO培養計劃，以培養具有農業產業規劃、對接政府與市場能力、精通公司運作和產品營銷能力的鄉村職業經理人。

鄉村CEO培養計劃首期培訓于2022年1月在深圳開班。截至今年7月初，來自全國10個省市、20個地市州的50余名“鄉村CEO”學員，已完成線上線下的理論政策學習和外出交流考察的培養環節。在近期舉行的“中國鄉村大講堂”活動中，來自廣東、江蘇、云南等地的3名鄉村CEO學員與學者、企業家、浙江省的鄉村職業經理人共同對話，就鄉村運營和鄉村治理的困難以及經驗、辦法進行了探討。

農村空心化加劇，產業多元化才能留住人

廣東省河源市連平縣繡緞鎮沙徑村地處粵北山區，客家人聚居，村里目前有1800人左右，多以在珠三角務工為生。鄉村CEO學員、沙徑村支書廖仕鵬介紹，目前村里的發展定位主要有三個方面：完善基礎設施建設，打造宜居環境，修復古貌，留住村莊的古色原味;依托本村現有的生態資源稟賦發展生態養殖和山村文旅;發展數字鄉村，建立本村的信息網絡服務體系，增加線上電商服務項目，培養電商致富的帶頭人和網紅。但目前，沙徑村最根本的問題是人和人才的問題。

廖仕鵬介紹，21世紀初，由于撤點并校的政策，村里的學校撤銷，很多村民為了陪小孩子上學到鎮上買房，由此形成第一次大規模的遷居潮;而解決教育問題后，村里人開始謀求到城里就業，形成了第二波遷居潮，由此導致村里空心化問題突出。目前，村里基本上見不到小孩，青壯年也很少。不僅如此，村兩委目前也缺乏人才，包括產業謀劃、經營、產業建設等方面的人才也都相當缺乏。

實際上，中國大多數鄉村都面臨缺勞動力和缺人才的共性問題。《中國鄉村振興綜合調查研究報告2021》顯示，目前鄉村家庭的人力資本水平仍然不高，年齡整體偏大，教育水平整體偏低，尤其是務農勞動力隊伍素質不高、結構不優，地區差異明顯。全部勞動年齡人口中近三分之一的全職務農，這其中，高中及以上受教育水平的僅占10%左右（其中大專及以上占1.21%），平均年齡超過50歲。

江蘇省宿遷市宿城區蔡集鎮田洼村總人口有5000人，常住人口僅有2094人。鄉村CEO學員、村支書吳沅鍇經過走訪發現，常住人口中898位是老年人，還有部分留守兒童及婦女。留守老人在身體健康的情況下，可以到農業園里工作;但是有的留守老人行動不便，沒有勞動能力，就沒有收入。

農村勞動力的素質和結構對鄉村振興提出了挑戰。多位專家認為，解決鄉村發展的關鍵是打造多元化產業，實現產業現代化，以此壯大鄉村勞動力，吸引人才。中國農業大學資深文科講席教授、鄉村CEO計劃首席導師李小云指出，空心化某種意義上是一個自然過程。如今需要解決的是在不斷推進城鎮化和工業化的過程中，避免鄉村的衰落。讓所有的人都留在村莊里種地，村莊是發展不了的。在這種情況下，要把鄉村看作是可以經營的空間，通過經營的方式留住鄉村的多重價值。

騰訊SSV為村發展實驗室為村智庫負責人陳晶晶認為，城鎮化、現代化趨勢無法改變，鄉村發展需要找到新的機會，這也是現在鄉村CEO要特別考慮的問題，尤其是如何在新的形式、趨勢下賦予鄉村新的價值，再造一個新鄉村。

“如果沒有產業多元化，農民回去種地嗎？面朝黃土背朝天，他不愿意做。”李小云指出，在以往的認知里，鄉村是一個過去的、傳統的、農業的、種地的社會，然而，只有這些，鄉村的人才將會不斷離開。實現鄉村的振興不能僅靠政府不斷地大規模投資，要由市場的機制來驅動鄉村的振興。鄉村新經濟要注重“新”和“現代化”，智慧農業、數字農業以及一些替代性技術的引入將在城鄉之間產生要素再分配、再流動的新模式、新機制，形成綜合性的現代化的社會。

探索業態發展，帶動村民參與經營

惠敏也是鄉村CEO學員之一，她于2020年12月被聘為昆明古村六坊文化旅游有限公司CEO，參與昆明市“都市驅動型鄉村振興實驗”福安村的相關項目策劃及實施。惠敏介紹，福安村原本環境衛生較差，通過鄉村振興實驗，福安村目前已經初步完成了基礎設施建設，通過盤活閑置宅基地。修繕古民居，人居環境和村容村貌得到了很大的改善。然而，制約村莊下一步發展的就是沒有利他性業態的進入。

惠敏介紹，目前，福安村面臨的主要問題是村莊的業態發展問題。村集體公司沒有主營業務，收入來源只有古民居的出租收入和農貿集市。得益于地理位置優勢，來福安村的游客其實不少，但是單靠農家樂，村里留不住人。“進去拍照看一下那些古民居，最多半個小時就游玩得差不多了;還有就是如何發動村民自己去經營，村民內生動力也存在不足。”

如何破解鄉村多元化業態發展的難題？在浙江省余杭區農村職業經理人、永安村稻香小鎮CEO劉松看來，在鄉村發展產業最重要的就是運營能力，運營的本質就是資源的有效整合。運營應是各方利益、資源、能力、訴求的平衡，這個“利益共同體”越大，承載能力越強，越容易實現整個項目的平衡，因此鄉村發展應利用好專家、政府、同行、團隊以及各種平臺的力量，為鄉村發展添磚加瓦。

實際上，永安村距離杭州主城區大概20多公里，3100口人，村域面積7.09平方公里，其中97%是基本農田，曾一度屬于杭州的經濟薄弱村。2019年11月開始推進稻香小鎮項目后，通過與科研院校、企業合作，引進優質品種和數字農業技術，打造特色品牌，推廣訂單農業、電商銷售、“數字認養田”等多種銷售形式，村里的水稻畝均效益從原來的2000元增加到了6000元，人均收入每年都有21%的增幅。目前，通過“稻香小鎮”等鄉村旅游業，永安村集體經營性收入從73萬元提高到了315萬元，村民人均收入從42322元提高到了56920元。

“我們希望不是我們一個團隊在運營，而是發動全體村民一起來參與整個稻香小鎮的建設。”劉松介紹，鄉村振興既要有為鄉村創造新價值的愿景和清晰的目標，也要有實際的行動和能力，包括明確的產業定位、平臺化的運營思路以及相應的措施和手段。稻香小鎮的頂層設計有互聯網公司的科技和智能賦能;中間層面，組建專業團隊，專業的人做專業的事;建立標準化體系，統一標準規范來做事;同時，運營團隊還發動村民參與，以政企融合的方式推動鄉村振興。

劉松認為，鄉村CEO既要準確把握時機，又要看準并突破村莊當下發展的困難，能看到未來鄉村的模樣，還要能跟農民打成一片，融入鄉村中，才能推進整個鄉村更好發展。陳晶晶在實踐中也發現，尤其是面對農民、村民朋友，越是清晰簡單的任務、明了的收益，可能對于大家的動員、發展、復制越有利。

幸福西餅創始人、騰訊青騰未來文創學堂校友袁火洪認為，產業要發展，第一步是樹立榜樣，“讓旁邊的某一個人通過你這個商業模式能夠賺到錢，我覺得這很重要，先打個樣出來，這樣才能吸引更多人參與進來”。同時，產業發展的商業模式要清晰，便于參與者清楚理解并執行，讓身邊的人、村里的人愿意跟著干，需要從商業模式的設計和利益點以及政策上多做思考。他建議鄉村CEO們先定一個小目標，在達成小目標之后，更容易吸引周圍的人及合作伙伴一起跟進。

土地政策紅線下，如何跳出局限

江蘇宿遷蔡集鎮田洼村已取得了一定的產業發展成果。吳沅鍇介紹，村子一直以來依靠農業和種植業，其中蔬菜種植是主要產業。在此基礎上，田洼村打造“智慧農業”模式，投入智能玻璃溫室大棚等新技術，通過建成國家級農業園，發展生態旅游來帶動村民就業增收。目前，田洼村的國家級農業園核心區已初步建成2000畝，村集體的收入從2017年的3萬元增加到了2021年的63.9萬元。

然而，雖然有了產業基礎，田洼村的發展路也并非一帆風順。吳沅鍇介紹，目前田洼村面臨的最大難題就是產業發展中遇到的耕地問題。他認為，鄉村發展要提前做好規劃，規劃的一個重要前提就是土地。“后期發展得再好，遇到的機遇再多，土地性質改變不了，有可能所有的機會都流失掉。”

對于土地利用，劉松也表示，游客過來游覽參觀，吃飯、住宿、研學等各類活動都需要有配套的設施，這些都是關乎用地的問題。而“稻香小鎮”永安村全村97%的土地為國家保護的基本農田，未來實現農業升級仍將面臨諸多限制。

鄉村打造多元化產業，實現產業現代化，能壯大鄉村勞動力，留下人才。圖/IC

一方面，盤活農村集體經營性建設用地、利用好農村閑置宅基地和房屋等，可有效提升農村土地的變現能力，讓村集體共享融合發展的增值收益。另一方面，國際糧食市場形勢多變，確保糧食安全刻不容緩。當前，中國農村土地用途管控政策收緊，今年“中央一號”文件提到，要強化耕地的用途管制，對于非農建設的行為要嚴格管控。如何守住耕地的紅線，成為鄉村拓展農業多功能的一道難題。

鄉村開發需要科學布局。多位鄉村CEO表示，鄉村運營應有頂層規劃，特別是面對土地問題的紅線。既要準確把握時機，又要能看到未來村莊的模樣，跳出問題解決問題。在嚴守18億畝耕地紅線等要求和政策規定下，要克服耕地問題，保證耕地的基本性質。李小云認為，打造“農旅結合體”是一條出路，即將耕地種糧與農旅相結合，通過文化的再造，與其他產業結合來改善土地的機會成本。

《國家鄉村振興戰略規劃（2018-2022年）》提出，打造農村產業融合發展的平臺載體，促進農業內部融合、延伸農業產業鏈、拓展農業多種功能、發展農業新型業態等多模式融合發展，形成田園鄉村與現代城鎮各具特色、交相輝映的城鄉發展形態。李小云認為，在靠近城市、城邊的郊區，很多土地都屬于耕地，建造很多設施肯定不行，所以農旅結合需要再造概念。農旅結合體除了餐飲外，可以將聚焦點放在研學、自然教育等文化層面。例如嘗試做一個玉米迷宮，既能解決土地的機會成本問題，又能保證耕地性質。以此類推，水稻也大有文章可做。

李小云強調，農旅綜合體并非僅是吃喝消費，隨著工業化、城市化驅動，鄉村的價值會越來越高。人們的心里始終留有鄉土與農耕文化，但是長期以來鄉村建設忽視了這一點。鄉村經營下一步應該思考將鄉村的社會價值和生態價值利用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