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康明
當春情蕩漾的時候,一轉身,不見了梅花的影子,只留下一路幽幽的芳香。
梅花自顧隱了去,也不管背后說她孤傲和冷艷,只管和著自己性情的平仄,壓著天地的韻腳。
我不甘心,扶著晨旭的纖繩,踩著古磚的縫隙,攀上明福寺塔的穹頂,極目眺望。
越過歐陽學士的肩頭,只看見那些迎春花兒、杏兒、桃兒,還有紫荊、玉蘭和紫葉李們,正熱鬧歡暢,扎著堆兒蜂擁而來,頂著各色頭巾,紅黃粉白璀璨成一片。
那些櫻花和丁香們,怔怔地瞅著,不知不覺中也都撐破了花苞。
絢爛的光影里,古運河岸上的柳樹,望著潺潺的水流,悠長地甩著柳絲兒,把時光搖曳得迷離恍惚。
旁邊的百年國槐,面容滄桑,身軀卻堅毅。國槐倚著古鎮,面朝運河,或正枕著古鎮大紅燈籠的霞光,酣然入眠。
夢里氤氳著古鎮的濃郁煙火,飄過的白帆蕩著隋唐的風。
一對喜鵲,穿過國槐的夢,在枝椏間筑巢。喜鵲產卵的時候,國槐在鳥巢的下面生出一粒嫩芽。
承傳了黃河基因的土地,撫育萬物,收獲的稼穡蔬果,把光陰喂養得蔥蘢茁壯。
滑州的族譜,生機盎然。
運河岸邊,那些遺存的古碼頭,被歲月之刃削刻得形容枯槁,肢體殘破,卻都還有依稀的模樣。它們都竭力守護著自己的風燭容貌,哪怕殘留一丁點早年的風韻,也會讓那些順水漂流的亡魂,仍能找到回家的路。(圖1、圖2)

圖1 滑縣古街

圖2 滑縣古街夜景
這些碼頭,何曾忘記,當年那些求生活的人,一個個踩著它們的肩膀,踏舟而去。石板上那一個個深深淺淺的石窩,都曾灌滿了一汪汪淚水,浸泡著一個個故事。
碼頭街碼頭,比別的都大,經過了修整。青藍的石子上,擺放著一條散了架的船,灰褐色,像是一堆被泥土腐蝕的骨骸,在春光下,比那些花兒都耀眼。
古船的靈光,籠罩在運河的高空,猶如在探尋那些曝于烈日或頂著寒風躬身拉纖的漢子。它喜歡那些黝黑的脊背,瘦削卻挺拔,那是支撐天地的脊梁。
風吹如笛,嗚嗚咽咽,飄蕩縈繞在河面,宛然從河底泛涌的傾訴,彌散著時光的窖香,極像祖母絮絮叨叨的講述。
古船的周遭,總有些人,都是莊嚴肅穆的表情,像是瞻仰先祖。

從遠古的時光里,來了一隊車馬,急匆匆地,漫卷著春秋的紅塵。赤誠的血蕩滌了鮮艷的胭脂紅粉,浸染滑州大地,播撒著至圣情懷。
荒蕪的人心,生命和家國叢生。
許穆夫人回娘家的時候,田野里到處“芃芃其麥”。后人們守護著她的庭院,從不敢怠慢了她的麥子。當看到門楣上“中國小麥第一縣”的牌匾,她一定欣然頷首。
許穆夫人重整了衛國的河山,不久即物阜民豐,孔子就來拜訪。盛情款待,圣慨嘆“庶矣哉”。《史記》載,春秋時季札出使衛國,則說“衛多君子”,確實如此。
漢武帝來的時候,場面很壯觀。但黃河決口的滔天濁浪濺濕了他的蟒袍,遍野的餓殍攔了圣駕。
漢武帝御駕堵決,皇帝和黃河在滑州的瓠子堤上較量。隨行的太史公不但抒寫歷史,還負竹奔跑在滑州的阡陌上。
滑州的瓠子堤不再像瓠子那樣豐碩綿長,宣防宮也被時光的煙塵掩蓋,但它如神話圖騰,永遠矗立在人們的心頭,是滑州大地上最巍峨的宮殿。
《瓠子歌》的氣韻被揉進泥土,莊稼都有了生命的信仰。
“波者,水之皮也。”王安石宣布他的發明,語氣鏗鏘,擲地震腳。蘇軾緊跟著喊:“滑者,水之骨也。”氣勢頗“驚濤拍岸”。蘇軾常害“紅眼病”的雙目卻黠光炯炯。又傳,蘇軾用的是歸謬法,意在駁斥王安石。
這都不是史載,虛構的可能性大。但我愿信,因為我是滑州人,并且感謝蘇軾賦予“滑”字的內涵。
滑者,揚善之水,守魂之骨。冥冥中,或已賦予了滑州這方水土天生的秉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