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念平

讀五年級時,我有幸遇到了一位可親可敬的老師,她的名字叫劉愛芹。
20世紀80年代,小學實行5年制學習,五年級是小學階段的最后一年,我們面臨著小升初考試,所以學習上就顯得有些緊張。在那緊張的一年里,愛芹老師給了我們無私的愛與孜孜教誨,令我感念至今。
愛芹老師有著一雙丹鳳眼,臉上的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每天梳著兩條短辮子,給人的印象總是那么端莊、文靜。而且,她講課的聲音特別悅耳。
那年入冬前,我們班空蕩蕩的窗戶上都提前裝上了一層透明的塑料薄膜。但是,在寒流尚未到來之時,這層薄膜就被我們這群搗蛋鬼用手指、小刀捅得千瘡百孔了。之后,怒吼的西北風從薄膜上的大小洞里竄進教室,像刀子一樣扎在我們的臉上、手上。我們凍得緊縮著脖子,使出渾身力氣裹緊棉襖。
一天早上,第一節課上了不到10分鐘,大家已經凍得受不住了,有人不停地搓手捂臉,有人用嘴巴往凍僵的手背上使勁吹暖氣,還有人輕輕地在課桌下跺起了腳,教室里很快亂成了一鍋粥。此時,站在講臺上的愛芹老師停止了講課,她用力地搓了搓手,嘴里自言自語地說:“嗯,的確太冷了,是該想想辦法了。”她沉默了一會兒,望著我們說:“同學們,今天的課先上到這里,大家現在來討論討論防寒這件事,看看誰想出來的辦法更好更實用。”冰窖一樣的教室里頓時沸騰起來,不少同學建議用木炭火防寒,愛芹老師分析之后表示贊成。接著,愛芹老師說:“為了發揚節約的美德,我建議教室里隔一段距離放一盆木炭火,幾個人共用,當然,這需要同學之間互相合作,大家同意嗎?”“同意!”我們已經等不及了,嘴巴里喊著,心里已經在想象著烤木炭火上課的美妙情景了。
第二天正式上課的時候,教室里已經變得暖洋洋了。我們的小臉被木炭火烤得紅撲撲的,聽課時的注意力比以往專注很多。
上第三節課時,我不經意間發現了一個小秘密:坐在我后排那位同學正在偷偷地爆玉米花!頓時,我的心就被那可愛的玉米花吸引去了,再也無心聽講了。借著前桌同學的掩護,我彎下身,歪著頭緊緊地盯住同學爆玉米花的每一個動作,眼巴巴地看著他把一粒粒香噴噴的玉米花塞進嘴巴里大嚼起來,我的口水忍不住流了出來。得了經驗的我,放學回家后立即準備了大半袋玉米,想著第二天早上派上用場。
次日早上的第一節課是愛芹老師的數學課,我聽了一會兒,便悄悄地把手伸到課桌里的小紙袋內,窸窸窣窣地摸出十幾粒玉米握在手心里,瞅準愛芹老師轉身在黑板上寫字的時機,用鉛筆頭在火盆中的木炭灰里挖了一個小坑,然后迅速把玉米丟進去,再用木炭灰蓋住它們。約莫過了兩分鐘,就在“嘭”的一聲輕微而沉悶的聲響過后,一粒白花花、帶著香氣的玉米花迫不及待地跳出了木炭灰。緊接著,又是“嘭嘭嘭”幾聲響,玉米花們像舞蹈高手似的,接二連三地在我眼前蹦跳著,有一粒竟然落在了同桌的作業本上。我興奮極了,撿起兩粒玉米花,吹了吹灰,看了一眼同桌,得意地把玉米花塞進嘴巴里大嚼起來。就在我得意忘形的時候,一抬頭,發現周圍很多同學都在朝我這里張望,我一下子慌了手腳。這時,同桌用胳膊輕輕地碰了碰我的手臂,小聲說:“還吃呀,劉老師馬上要過來了。”我頓時嚇得張大了嘴巴,手里的3粒玉米花也掉在了桌上。愛芹老師快步走到我面前,看著我課桌上躺著的玉米花,一句話也沒有說,但她的眼睛里分明有一種恨鐵不成鋼的情緒。我不敢看愛芹老師,慢慢地低下頭去,就聽到她問我:“爆玉米花真的就那么好吃嗎?”我很羞愧,不該在課堂上做這種荒唐的事,我想向老師認錯,但我的嘴巴里有爆玉米花堵著。急迫中,我顧不得那么多了,竟然把嘴巴里那顆已經被我嚼爛了,卻還沒來得及咽下去的玉米花吐在了課桌上。“咦!——真是個惡心鬼!”我聽見周圍幾位女同學的驚呼聲。霎時,全班同學都被我的不文明舉止逗樂了。
“你們不要笑!今天在課堂上做這種小動作的不只是他一個人,現在,凡是從家里帶了玉米來校的同學,請自覺把玉米放在講臺上。”愛芹老師說完,輕盈地走上講臺,嚴厲地注視著教室里的每一張臉。
我第一個走上講臺,把那個裝著玉米的小紙袋放在講臺上。很快,班上的大多數男生也都交出了玉米。
愛芹老師看著一堆金燦燦的玉米,緊緊地咬住嘴唇,呆立著,久久不說一句話。看著愛芹老師生氣的樣子,我們慚愧極了,紛紛低下了腦袋,教室里靜得像山村落雪的夜晚。過了好一會兒,愛芹老師快步走出教室,再走進來時,只見她手里多了一個塑料袋。愛芹老師這是要干什么?我們紛紛猜測著。只見她把桌上的那些玉米收進了塑料袋,最后用細繩扎緊袋口,掛在黑板右上角的一顆釘子上。做完這些,愛芹老師嚴肅地說:“同學們,從今天起,我想看看,在這個冬天結束的時候,我還能沒收多少袋玉米!”
愛芹老師之所以把那袋玉米掛在黑板前,用意很明顯,是在警示我們——不能再犯同樣的錯誤。
那袋玉米實在太扎眼了,我們一進教室就能看見它,也自然就聯想到愛芹老師那雙恨鐵不成鋼的眼睛。所以,自那天以后,班上再也沒有人在課堂上爆玉米花了。
漫長而嚴寒的冬天終于熬過去了,我們迎來了溫暖明媚的春天。在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里,愛芹老師講完課后,笑著從黑板邊上取下那袋玉米。然后,她用好聽的聲音說:“同學們,你們在整個冬天里的表現非常棒!你們很了不起!”愛芹老師的話給了我們莫大的鼓舞,使我們帶著自信投入到緊張的學習中。
上了中學后,我再也沒有見過愛芹老師。一晃幾十年過去了,很多的人和事在我的記憶里都已煙消云散了,但愛芹老師那雙嚴肅而不失溫和的眼睛,時常會浮現在我的腦海,讓我無法忘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