絹本書畫文物的修復與保護

黃瑛

（上海博物館文物保護科技中心，上海 200030）

中國的裝裱藝術具有悠久的歷史和鮮明的民族特色，古代字畫能夠保存、流傳和收藏，離不開裝裱與修復。俗話說得好：“書畫賴有裝裱助，乃有掛壁增光輝?！彪S著時間的流逝，古舊字畫會出現自然老化、破損等現象，而許多文物珍品，由于破損和污漬嚴重，使其無法懸掛欣賞，需重新修復揭裱才能恢復作品的原貌，再現原作的藝術風采。本文只針對絹本書畫文物的修復與保護進行闡述，目的是明確絹本書畫文物區別于其他材質書畫文物的修復、保護等工序，以《清代李含栢祝壽山水圖》軸的修復工作為例進行具體探討。

李含栢，字南溟，清代浙江嘉興人。工畫山水，兼長花鳥，康熙年間應靳輔之聘，與周熙載同畫《黃河圖》進呈稱旨。李含栢曾祖父李日華（1565—1635）著作宏富，工書畫，精善鑒賞，其名當時僅亞于王維儉與董其昌；其叔李琪枝（1622—？），工墨梅、墨竹，康熙三十八年嘗作梅花圖。據不完全統計，李含栢存世作品有《鴛湖八景》冊頁設色紙本、《寒江獨釣》立軸設色綾本、《水村圖》手卷設色紙本、《山水》立軸絹本等。

《祝壽山水圖》是李含栢傳世代表作之一，畫面右上方有行楷直書“畫祝耒員翁老先生壽”，此作以“桃花源”景象寓意長生仙境，《桃花源記》中的“乃不知有漢，無論魏晉”等側面勾勒出生活其中的村民壽齡，暗示長生不老，清代以降此類“桃源圖”逐漸成為祝壽題材之一。是圖畫面以青綠渲染山石形成重巒疊嶂，盛開的粉色桃花樹布滿山間，與右下側粉色桃花樹相映呼應，山下一灣湖邊悄泊之漁舟尾插一篙。山右危巖峭壁的粉花綠葉叢中，簇擁著一棵虬枝老松蜿蜒而上。左上側山澗潺潺，臨斷崖而下為瀑布，流落山腳，水畔花叢中柳樹搖曳。中部以四周叢樹圍掩一組民居群屋，堂屋中有兩人跽坐對弈，悠閑自在。右上方山下湖畔再現一處群房民居，屋后矗立一株高松。屋前一架木橋橫絕山溪。畫面上方以線條勾勒，墨色渲染描繪出主峰依次而下，峰崖綴有叢叢紅花綠葉，間有白云繚繞。由此襯托出以淡墨勾勒的遠山奇峰，高聳入云，巋然兀立，以襯托世外桃源，人間仙境。

文物舊裱保存不當，畫心折痕起空嚴重，部分殘缺，顏色脫落，無法張掛展存且影響欣賞效果，急需進行修復重裱，還原作品原貌，以達到更好的保存、展示效果。

1 《清代李含渼祝壽山水圖》保存現狀

《清代李含栢祝壽山水圖》，清代，絹本作品。畫心縱130厘米，橫42厘米，畫作因保存不佳原裝裱天地頭缺失，裱褙脫落，畫心左上角有大塊殘缺，經歷不當的舒卷折疊導致折痕非常嚴重，畫心絹質老化發脆，有蟲蛀與霉斑。絹本表層經緯絲有磨損與劃痕，有蟲屎和污跡殘留，畫面礦物質顏料有磨損、剝落（圖1）?，F存病害嚴重影響此件文物的保存、展示與研究，急需進行修復與裝裱。

圖1 修復前局部

2 修復方案

①通過研究檢測選擇配補材料。

②通過洗、揭、補、托、全五大工序對絹本畫進行修復。

③用一色裱耿絹對畫心進行整挖。

④對畫心折痕斷裂處貼條加固。

⑤覆背、砑光、裝桿，完成裝裱。

3 修復過程

3.1 選擇與畫心相適宜的補絹

“雖有補天之神，必先煉五色之石?！苯z織品自古就是中國書畫創作的重要材料之一，且主要以畫絹為主，又由于各歷史時期及不同地域的生產技術、經濟狀況、社會需求的差異，用于書畫創作的畫絹在其織造的組織結構上必然會有所差別。一件古代絹本書畫，如因保存不當等而出現破損殘缺，對其進行修復，首先就要選配到合適的補絹，而最理想的修補材料是質地、厚度以及經緯絲紋理、光澤感與畫心用絹相近的絹料，但越是年代久遠的絹本作品，其絹料的選配就越困難。

此件絹本文物畫心殘缺面積較大，為了對文物缺失部分進行修補，挑選出3種與文物外觀色澤相似的舊絹，采用日本Keyence公司的VHX-5000型視頻顯微鏡對文物和不同補絹放大50倍觀察文物的表觀形貌（圖2），可見該文物用絹組織結構比較緊密，通過比較發現2號補絹與文物組織結構、經緯絲紋路相似，更適用于該件文物修復。通過染色等加工處理后制成的絹料小樣與畫心用絹十分接近，能夠作為本件絹本文物的修補材料。

圖2 放大50倍觀察文物的表觀形貌

3.2 固色與清洗畫心

作品畫心色暗氣沉，絹料經緯絲間有陳年灰塵雜質堆積，亦有霉損，需用溫水淋洗去污。由于畫面中有使用到石青、石綠、白粉等粉質易脫落的礦物質顏料，在進行清洗前，先要調配適當濃度的牛骨膠溶液進行固色保護。用羊毫毛筆蘸取溶液，薄涂于畫中礦物質顏料著色處，以避免清洗時對于文物可能造成的損傷。在霉斑程度不嚴重的情況下，不采用化學清洗的方法，僅使用溫水進行物理清洗。

洗畫時將畫心正面朝上平鋪于洗畫池中，用排筆蘸取50攝氏度左右的溫水小心淋于畫面，淋洗二至三遍后，待黃褐色的污水盡數流出，水色變清后，再使用毛巾將水分吸干?？上葘⒚砭砥?，在畫上輕力推滾，使大部分積水撤去，畫幅背面與池面間的氣泡排出，再攤開毛巾，從右至左依次吸干畫心（圖3）。

圖3 清洗畫心

3.3 畫心加固與揭畫心

絹本畫心在揭裱前需要用水油紙進行加固，以保護畫心，使其在之后的揭、補工序中畫心正面不與臺面直接接觸，而起到防止畫心粘連在臺面上、絹絲移動、色料脫落等作用。水油紙大小一尺見方，依據畫心尺寸配好相應張數，均勻細致地刷上厚薄得當的邋遢漿，再將上漿一面覆于畫心正面，順次搭接刷實。待水油紙糊滿畫心正面后，在其上刷薄漿，再刷上兩層宣紙，為防止在畫心翻面后進行揭裱時因干燥導致的迸裂，起到更好的承載與保護作用，也避免水油紙直接接觸臺面導致粘連，且便于畫心起身。

在對畫心的加固工作完成后，用清水潤濕臺面，將宣紙面朝下，畫心背面朝上刷平在工作臺上，進行揭裱工作?！皶嬓悦?，全關于揭。”命紙關乎書畫之性命，故名命紙，可見揭覆背、揭命紙這一工序對于古舊書畫修復的至關重要，務必要做到耐心仔細，“一得奏功，便勝淝水之捷”。揭畫時使用手指揉、搓，配合鑷子揭去紙衣，循序漸進地順著一個方向揭起，先揭去覆背，再更為謹慎小心地揭除命紙。在揭命紙的過程中，用濕毛巾覆蓋還沒有揭的部分以保持濕潤，令舊漿軟化，易于分離。

3.4 補洞

補洞對于書畫的修復效果起著關鍵作用，此件絹本文物采用“貼補法”進行補洞。待畫干透后，對破洞和殘缺處進行處理，將邊緣黑口刮去，去除殘留于洞口的污跡，用快刀輕刮出坡度以便于接補（圖4）。補洞時，用毛筆在刮好的洞口上邋遢漿，根據洞口大小補上絹料，同時對齊經緯絲，待干后，將洞口邊緣重疊的多余部分刮平，使洞口處的厚度與周圍一致，既為后續全色打好基礎，也利于文物的保存與展示。在畫心絹絲斷裂處的細縫與較嚴重的折痕處，用細網網絹染色后裁成細條，對其進行加固。

圖4 補洞

3.5 托畫心

等待補好的畫心干透，將畫心連同加護紙一同起身，方裁畫心。將畫心裁切整齊后，先用排筆蘸取少量清水濕潤加護紙一面，使畫心得到適當舒展，然后將絹面朝上，將事先染好色的命紙（命紙的顏色要與畫心接近但不能深于畫心）潮潤后覆于其上。因此件為絹本畫，伸縮力較大，為了增強命紙的拉力，事先將染好色的命紙與日本美濃皮紙合托于一起，以更好地對畫心起保護作用。

先掀起畫心右邊一尺左右的命紙，在此段畫心背面上漿，隨后將掀起部分的命紙刷下排實。再從命紙的左端向右側卷起直至之前上漿處，在畫心剩余的部分均勻有序上漿后，將命紙邊展開邊刷平，然后在畫心四周隱上助條。托好畫心后整個翻身，小心揭去先前用于加固的兩層宣紙和水油紙。待干后在正面刷一遍清水，等其半干時用指腹順著絹絲方向輕輕將先前刷水油紙時用的漿糊除去，對殘缺補洞處要小心處理，這一步叫作“除漿”，若漿厚則需要多重復幾次該步驟，這樣畫心會更加柔軟。

完成上述步驟后，將畫幅翻身放置于襯有宣紙的臺面上，待干透后以生豆漿水代替膠礬水做熟畫心，為之后的全色做準備。黃豆事先浸泡一夜，打成生豆漿水，過濾掉豆渣沉淀物后與水調和，刷于托好的畫心背面。較之過去使用的膠礬水，豆漿水已得到科學研究證實不會加速紙絹的老化變脆。做熟后的補絹與命紙能夠起到更好的承載作用，在全色時不會出現顏色滲漏、下沉的情況。

3.6 全色

全色對書畫文物修復后的完整性與觀賞性至關重要，需要修復者具備相當的書畫功底，對修復作品本身的了解以及全色材料的運用須非常熟悉，同時做到耐心細致，對畫心殘缺部分及畫意缺失處進行全色接筆。全色最好是在光線明亮的自然光環境下，使用礦物質顏料、松煙老墨、赭石、藤黃進行調色，落筆前在廢紙上試色，下筆先在小洞口、縫隙處全色，待顏色調準后，面積從小至大對殘缺處全色，顏色須由淺入深，水分干濕適中，多遍全色直至底色與畫面達到和諧統一，達到“四面光”的完美修復效果。全色時要特別注意補洞邊緣，不能使顏色水在洞口處形成堆積，從而產生“黑圈”痕跡。

畫面中如有畫意殘缺，在有據可依的情況下可進行接筆補全，接筆前要反復揣摩作者用筆用墨及造型特點，做到心中有數。接筆時選擇陳年的松煙墨，先用極淡墨色確定造型，再依次接補。顏料脫落處可視情況用石青石綠等礦物質顏料略加補色，并需做舊以達到與原畫意顏色一致（圖5）。

圖5 全色前后對比

3.7 挖鑲畫心

根據畫心內容、色彩，裝裱形式選用一色立軸，采用定制真絲耿絹整挖成鑲料，兩條邊各寬11cm，染絹所用顏色依據畫心來調配，色調和諧雅致，畫幅端莊大氣，使裝裱形式更好地突出畫心內容，提高文物觀賞性，使其更具神韻。

3.8 貼條加固

此件絹本作品的折痕斷裂問題較嚴重，需要在畫心命紙背后的折痕處貼條子進行加固。將宣紙裁成細長條，簾紋方向垂直于折痕方向，寬度2.2mm為宜，根據折痕、斷裂處走勢貼紙條，起到支撐、連接作用。確保折痕處于折條中心，并對所有折痕、斷裂處進行加固。

3.9 覆背、砑光與裝桿

采用干覆背法，將畫幅背面朝上潮水舒展，提前托好、晾干的二層紅星單宣用排筆蘸清水潤濕，均勻上漿后襯宣紙吸去多余水分，覆于裱件后刷實墩實，最后將畫幅上墻三個月。啟下畫后打蠟砑光，剔除廢邊，選用定制的舊杉木天地桿裝桿，軸頭使用香紅木制成，穿繩縛帶，單色立軸裝裱完成（圖6）。

圖6 修復前后對比

4 結論

此件《清代李含栢祝壽山水圖》絹本畫由于未經過良好的保存，其裝裱缺失、裱褙脫落，無法對畫心起到保護、加固的作用，導致畫心殘缺、折痕嚴重、畫意受損。因此，合理的保存環境與正確的裝裱形式對延長書畫文物壽命皆具有十分重要的影響。修復后的文物若未得到妥善的保護則依舊無法長久保存，環境的溫濕度與光照強度、時長不當，蟲害與污染物的防控不到位，人為破壞和外力影響等不良因素以及由此導致對文物進行的反復修裱，都會對其造成難以逆轉的損傷，修復與保護應當相輔相成，缺一不可。

絹本書畫的修復在檢測分析、選材、操作方法等方面都較紙本書畫文物更為復雜，修復難度更高，要明確絹本類書畫文物的修復流程，唯有從實踐中累積經驗。在對《清代李含栢祝壽山水圖》修復的過程中，通過觀察分析與現代科學儀器檢測，選配質地、經緯、厚薄、光澤度最為接近的絹料，以“貼補法”的修復手段對文物進行補缺，并在揭裱前對畫心正面加固保護，使用與日本美濃皮紙整托加固后的命紙托畫心以提高紙張強度，對殘缺處進行全色、接筆，及貼條子加固折痕斷痕，最后取得了良好的修復效果。對于每一件需要修復的書畫文物，就如尋醫講求望聞問切、對癥下藥一般，要根據其本身的特點與存在的問題，采取相應的修復方法，制定專門的修復方案，選擇合適的裝裱形式，以期進一步延長文物壽命，達到更加完美的修復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