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盹兒

張錦陽

北方深冬的夜晚，寒風凜冽，街道蕭瑟，路燈散發(fā)著冰冷的白光，偶爾一個路人匆匆而過。

小東偎在三輪車的駕駛室里，在路邊等客。狹窄的車廂里，小燈泡昏黃的光，包裹著他有些臃腫的身形。大頭鞋、棉褲、棉襖、棉帽子，仍感到冷。33 塊，這是一天的收成，他合計著再拉一個活兒就回家。今天活兒不好，賺得少，有點不甘心。遠遠的一個走路蹣跚的身影，拎著個袋子，帶只小狗。這老太太，別人白天在垃圾箱里撿東西，她為了搶占先機，晚上撿。收音機嗞嗞啦啦的，播放著最近發(fā)生的馬路碰瓷的新聞，小東一直惦記著家里的熱炕頭，困意襲來，一陣陣迷糊。

小東回家了，白等了兩個多小時，心里有些失望。對面有車駛過，車燈所照處，看到一個人堆靠在路邊垃圾箱旁。小東把三輪車停下，下車一看，是那個撿破爛的老太太，不省人事的樣子。有心幫忙，但腦海里非常快地閃出收音機里剛剛播放的訛人新聞。怎么辦？周邊沒有第三個人。大冷的天，如果不管，后果不堪設想。不想太多了，把老太太抱進三輪車，那只狗也很乖，跳上了車。

到了醫(yī)院，老太太進了急救室，醫(yī)生以為是交通事故，小東急忙把經過敘述一番。過一會兒，警察來了，過來做筆錄。原來那醫(yī)生根本不信小東說的話，報了警。警察說小東有撞人的嫌疑，等老太太清醒了，事情才能明了，同時把小東的身份證、駕駛證都收繳了。媳婦帶著女兒來了，焦急地問怎么回事，小東一五一十地和媳婦說經過。媳婦聽完說：“老公你做得對，眼下只有等老人家醒過來，咱才能洗清嫌疑。”需要交5000 塊押金錢，手頭錢不夠，東家西家借，總算是湊上了。

焦急的等待中，老太太醒了，把情況說清楚了，是自己突然不舒服，暈倒了。解脫了嫌疑，小東頓時渾身感到輕松。醫(yī)生說老太太沒啥大事，長期營養(yǎng)不良，再加上年紀大了，身體各器官都有衰竭的跡象，今后要注意補充營養(yǎng)。

小東兩口子用三輪車把她送回了家。老太太雖然一個人，住的卻是三居室的樓房。房間沒裝修，到處亂糟糟，滿屋都是破爛兒，大床上堆滿了東西，勉強有個躺人的地方。安頓好老太太，兩口子一臉猶豫地互相看。出門，小東說：“是不是在想在醫(yī)院花的錢？”媳婦說：“是啊，這錢不是小數(shù)目，她也給不起啊，咱不能雪上加霜。”兩口子一合計，好人做到底，這錢不要了，生活再困難，總比老太太強。

小東家是平房，三口人住在火炕上，被窩里暖暖的，但房間里的溫度并不高，甚至有些凍臉。孩子已經進入夢鄉(xiāng)，兩口子翻來覆去睡不著，小東說：“想啥呢？”媳婦說：“老太太剛出院，身邊沒人，這幾天不知道怎么樣了。”小東說：“是啊媳婦，這幾天我也在想這個事兒，好幾天沒看到老太太出來撿破爛兒，在屋里出啥事也沒人知道。這事要是不遇到呢，咱就不操這個心，但現(xiàn)在知道了這個情況，不管不問，總覺得心里不安穩(wěn)。”

第二天一早，小東兩口子帶著女兒，去看老太太。敲了半天門才開，老太太狀況非常差，走路顫巍巍的，小狗也顯得萎靡。把她扶上床，全家總動員，干了整整一天，房間里煥然一新。小東去市場買點東西，媳婦做了幾個菜。老太太樂得合不上嘴，精神頭旺盛了許多。

這以后，小東兩口子隔三岔五就過去看望老太太，關系處得非常融洽。后來小東兩口子一商量，反正父母都已經過世，老太太平時也沒有什么花費，干脆把她當媽養(yǎng)算了，要不心里總惦記。這樣想，也就這樣做了，與老太太過得和一家人一樣。

日子平淡如水，老太太畢竟年歲已大，終于有一天撒手人寰。臨終前，她緊緊握著小東兩口子的手，眼中滿含著深深的感激之情。給老太太辦完后事，社區(qū)的工作人員來了，說老太太有東西留給了他們。老太太無親無故，本來想把遺產捐給社會，并且把房照和存折都放在了社區(qū)，她過世后就生效。遇到小東兩口子以后，她改了主意，決定把遺產都留給小東一家人，并且在社區(qū)立了遺囑。小東這才知道，別看老太太總是撿破爛兒，但根本不缺錢，她不僅有個大樓，居然還有100 多萬的存款。

“砰！砰！砰！”一陣急促的敲窗聲，把小東驚醒，一個路人站在三輪車外，一邊跺腳一邊敲窗。哦，原來是在車廂里打了一個盹兒。終于等到最后一個活兒，完事就回家。

收音機還在嗞嗞啦啦講著馬路碰瓷的事，對面有車駛過，車燈所照處，看到一個人堆靠在路邊垃圾箱旁……

踩了一腳剎車，車速緩了下來。電話嗡嗡響起，是媳婦打來的。 “你在哪兒呢？咋還不回來？”聲音沙啞粗獷。“剛才等到一個長途活兒，今天差不多70 塊錢！”“你今天七十、明天五十的……你看看人家大虎，和你光屁股長大的，都成大老板了，你啥時候也能出息一把呢？要交采暖費了！”小東聽著，茫然地看著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