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腐青菜浪漫曲

劉 穎

屯子就在國道邊，集市就在國道上的大橋下。每逢二五八，便是趕集的日子。

天剛蒙蒙亮，大姑娘小媳婦、老頭老太太、壯小伙連早飯都顧不上吃，就急匆匆地往集上趕。挎筐的、背包的、推車的、騎車的，不管是買東西的還是賣東西的，眼角眉梢都帶著興奮嘞。

其中就有他，人們老遠就能把他認出來，他有自己獨特的步伐。他走起路來左腿一落地頭就會朝左點一下，右邊肩膀就會朝左聳一下，頭上的帽子尖就往左顛一下。又因為他姓左，人們都叫他左瘸子。

左瘸子光棍一個，日子卻過得有滋有味，每逢集市他老早就從村北朝村南趕來，挎著自己種的大蔥小白菜等，蹲在集市的一角賣菜。

上個月，集上多了個外屯來的賣豆腐的女人，攤位就擺在了左瘸子旁。左瘸子聽說過她，她丈夫出車禍去世了，女人一個人堅持賣豆腐供女兒讀書。女人長得壯實，長長的大辮子甩在腦后，一雙大手干活兒麻利。別看她身上挺黑，手卻很白，像是整夜泡在了豆漿里漿出來的。又因為姓白，人們都叫她豆腐白。

豆腐白的豆腐微微泛黃，上面顫巍巍地像是掛了一層油，別說吃，一看就饞人。她做的豆腐軟嫩細滑，冷藏兩天撤了漿還是極嫩。倆集過后，來揀豆腐的人越來越多，人多時就排起了長隊。

不管人多人少，豆腐白都會扯著嗓子，發出銀鈴般的吆喝，“白豆腐——”“腐”字發出“夫”的聲音，傳出去老遠。左瘸子就愛聽這最后的尾音，一聽到他的心就忽扇忽扇顫悠起來，一臉陶醉。人多時他經常過來幫忙撐塑料袋。這樣一來，兩人就熟悉了，每次收攤前，豆腐白都會留一塊豆腐給左瘸子作為報酬。左瘸子拎起豆腐往家走，腦海里回響著白豆腐的尾音，走得越發起勁，向左偏得更厲害了。

可沒過多久，左瘸子就伸不上手了，豆腐白旁邊來了個賣菜的光棍蔡老五，他比左瘸子年輕好幾歲，腿腳麻利，動作也快。買豆腐人漸多，沒等左瘸子站起來，蔡老五已經撐好塑料袋等著了。左瘸子斜著眼睛瞪著蔡老五，他的黑眼仁都擠在眼眶左上角，再往上都要進眼皮里了。可蔡老五根本顧不上看他，甚至有人跟他打聽菜價兒他都聽不見。罷集收攤時，蔡老五跟左瘸子說，大哥，這個集的菜不咋好賣啊。左瘸子說，嗯，太亂！蔡老五笑了，亂好啊，不亂更賣不出去了。左瘸子把菜胡亂裝一通，目送吹著口哨、騎著三輪車走遠的蔡老五，眼珠都在上眼皮擠著，心也一樣擠得沒縫。

夜里左瘸子在炕上烙起了煎餅。他總是想起豆腐白的吆喝聲，一聽到這個聲音他就像喝了好酒。

初五趕集，左瘸子費了好大一番心思。以往趕集他都帶一兩樣青菜賣，這次不同，除了自己種的，他還跑批發市場進了菜。自家能帶的他都帶了，有小蔥、白菜、土豆、蘿卜、菠菜、韭菜，還有進來的鯽魚、魷魚、粉條、海帶。

集上人越來越多，豆腐白的聲音也越來越洪亮，只聽豆腐白的尾音還差倆音節沒拉完，左瘸子便緊跟著接上他的青菜名，憨聲憨氣的甚是有趣。眾人只聽見一女一男一唱一和，高低音配合得天衣無縫，老遠聽見的也都被逗笑了，想朝這邊走來。白豆腐～拌小蔥，白豆腐～燉白菜，白豆腐～燉土豆，白豆腐～燉蘿卜，白豆腐～燉菠菜，白豆腐～炒韭菜……不止眾人笑，豆腐白也被逗樂了，沒想到左瘸子看上去悶葫蘆一個，卻這么有心眼兒，這么俏皮。他倆這么一吆喝，豆腐和菜都賣得飛快。蔡老五的菜倒騰來兩個集了，也沒賣出去，干脆不來了。

左瘸子高興極了，這回他把自己的菜使勁往豆腐白身邊挪，近到一伸手就能夠到豆腐白的塑料袋。

豆腐白說，你還別說，咱倆這么吆喝，我這每個集都多賣五板兒豆腐，我還得感謝你啊左大哥。左瘸子頭往左一偏，感謝啥，咱倆這不是好搭檔嗎？我這人干啥都貪伴，是我應該謝謝你。你說這青菜都講究搭配著吃，咱這人也該講究搭配著過日子吧。

“白豆腐——”

豆腐白沒說話，吆喝的尾音長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