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敏[佳木斯大學,黑龍江 佳木斯 154007]
在既有研究中,對劉過《龍洲詞》進行整體性研究,往往是從縱向與橫向兩方面入手,在廣度與深度上擴展,深挖《龍洲詞》的類型、藝術特色與文學價值等。如齊海棠(2006)即對《龍洲詞》進行了整體探究,針對《龍洲詞》的思想內容、藝術風格、人物形象、創作技巧等方面進行了細致的研討。
首先,齊海棠指出《龍洲詞》的內容包括愛國詞、干謁詞、失意苦悶之詞、戀情詞與詠物詞。愛國詞頌揚了前輩志士與抗金英雄,并對投降派痛斥,且表達了恢復中原的堅定信念。劉過的干謁詞分為兩類:一類純屬阿諛之作;另一類則抒發了自己的理想抱負,書寫自己懷才不遇、壯志未酬的苦悶之詞,這類詞中,有的以描寫山川景物為主要內容,抒發物是人非的慨嘆和壯志未酬的悲慨;有的以借酒消愁為主要內容,抒發懷才不遇的悲慨。此外,在代言體的贈妓詞作中,以妓女的生平際遇為主要內容,借以側面抒發自己壯志未酬、懷才不遇的悲慨。劉過的戀情詞,首先集中使用花間詞運用次數較多的《浣溪沙》《西江月》《長相思》等詞牌來填寫;其次是皆以代言體寫作,且這類詞中很少言及詞人自身的情感經歷、感情。但是劉過的戀情詞內容指向單一,情感普泛化,缺乏個性化與深摯情感。
其次,劉過《龍洲詞》的藝術特色是以豪放為主的多樣化風格,其多樣化的風格具體包括疏狂之狂的豪放、進取之狂的豪放、狂妄之狂的豪放。而《龍洲詞》具有如此多元化的風格,主要是因為劉過自身具有強烈的愛國精神。南宋前期,以辛棄疾為首的“稼軒詞派”主導了當時的審美潮流,詞之本體就是婉約風格,故而不論劉過為詞如何豪放,亦有擺脫不了的婉約風格。南宋中期,宋金維持了一段長時間的表面“和平”時期,自上而下整個社會也耽溺于歌舞宴酣升平的享樂之中,詩人的文學創作自然而然彌漫著婉約的詞風,劉過的詩詞自然也不能例外。
再者,《龍洲詞》中有一些形神俱備的人物形象,如抗金將軍形象。劉過詞作中的抗金將軍大多文韜武略,寄托了詞人的希望,他希望南宋的將軍都能文武雙全,具備各種優秀品格,帶領軍隊打退金人,實現其一統中原之志。再如思婦形象,劉過主要運用人物與景物相融、借景抒情、因情寫人等藝術手法來塑造思婦形象。如《西江月·細雨黃梅初熟》中以“細雨黃梅初熟,微風燕子交飛”來反襯人物的孤獨。
最后,《龍洲詞》承襲了辛棄疾的作詞風格,并將辛氏“以文為詞”的散文化創作道路更推進了一步。在創作中經常用典,并且運用民間口語、俚語,齊海棠認為對劉過《龍洲詞》的研究是恢復南宋文學生態全貌的重要部分。
既有研究中有許多整體性探究是考察劉過其人的,對其生平事跡、交游活動,特別是與辛棄疾的交友活動等進行了詳細的考察。劉宗彬(2003)詳細考察了劉過的生卒年以及劉過一生的重要事跡。劉宗彬指出,劉過生于宋紹興二十四年甲戌(1154),大約卒于嘉定五年(1212),祖籍江西泰和龍洲(今泰和縣澄江鎮龍洲村)。劉過出身貧寒,多次應試不第,屢次干謁無果。劉過廣游山水,其所游山水主要集中在江西、湖南、安徽、江蘇、浙江一帶。劉過廣結好友,其摯友包括陳亮、辛棄疾、楊萬里等人物。劉過三十歲之前的事跡不詳,劉宗彬詳細記述了劉過三十歲以后的漂泊、應試、出游、交游諸事跡。
學者們通常會集中關注劉過詞作的風格特質,并且進行詞作風格方面的深入性挖掘。學者劉銀光就曾三度探析劉過詞的藝術特色,著有文章《劉過詞的風格特質》《劉過詞藝術風格再探》《略論〈龍洲詞〉的風格特質》等。劉銀光(1998)主要從原因、表現與藝術技巧三個方面探究了劉過詞的風格特質。
劉銀光首先指出,劉過詞具有狂逸的風格。關于劉過詞具有狂逸風格的原因,他認為一方面是緣于劉過其人具有外放之豪的疏狂性情;另一方面,則是緣于劉過出身寒門并未嘗朝堂讒譏,故而具有飽經民間疾苦的憤懣不平心氣。
劉過詞的狂逸風格具體表現在抗金救國詞中以想象來創造戰爭場面與人物形象,描繪出氣勢磅礴的抗金戰場與文韜武略的抗金英雄將領,抗金救國詞洋溢著狂逸之風。感喟身世詞中,詞人往往以仰天長嘯式的悲憤之語,抒發自己屢試不第、懷才不遇的悲慨之情。吊古傷今詞則以悲壯激烈、磅礴慷慨之語抒寫了詞人對奸人的憤恨、對國勢傾頹的悲愁、對英雄的敬重。友朋贈答詞,皆秉筆縱橫恣肆、豪放不羈、疏放跌宕,同樣具有狂逸風格。
最后,成就劉過詞狂逸風格的藝術技巧有以下四點:抒發情感的明白顯露、直抒胸臆;承襲并發展稼軒“以文為詞”的作詞之路;巧妙化用前人詩句并運用用典手法;兼用典雅語言和民間俗語俚語,并且做到了雅俗相融。
為了更好地了解劉過其人及其詞,有學者專注于劉過詞的創作心理模式。張春媚、王景梅、嚴寅春、鄭裕敏等學者均對劉過詞的創作心理狀態進行過詳細研究。鄭裕敏(1997)即分析了劉過詞創作心理的三種模式。
第一,不破樓蘭終不還,抗擊金兵、收復失地的雄心壯志。詩人通過在詞作中塑造一個個文韜武略、樂觀向上、生機勃勃的英雄形象,來展現其強大的民族使命感,以及收復失地、不破樓蘭終不還的民族責任意識。
第二,舊江山渾是新愁,抒發國事衰微、奸臣當道的憤懣與仕途失意、意志落空、懷才不遇的悲慨。劉過的詞作中體現了其對國家山河破碎、國事傾頹的悲傷;對奸臣當道、英雄無是處的憤恨,以及自己屢試不第、意志落空、懷才不遇的悲慨之情。
第三,坐則高談風月,醉則恣眠芳草。這種創作心理模式下的詞作分為三類:一是體現詞人因屢試不第、意志落空而產生遠離紅塵、做一個歸隱高人的念頭。二是體現詞人通過游山玩水、寄情于山水,以遣興、暫時忘卻懷才不遇、意志落空之悲慨。三即體現詞人投身于花叢中、耽溺于歌舞酒樂間,在綺羅香澤之氣中及時行樂,以求暫時忘卻失意之悲。此類詞作有的表面上是在描寫艷情、男歡女愛、戀情相思,實則抒發了詞人懷才不遇、意志落空的身世之慨;有的詞作則單純描寫艷情、美人體態、戀情相思,如《沁園春·美人足》《沁園春·美人指甲》。
劉過詞作中塑造了許多鮮活的人物形象,如思婦、抗金將領、美人等。李芹(2012)從不同類型的女性詞中的女性形象入手探究了劉過詞中的女性形象。
首先,李芹將劉過女性詞分為兩類,一類是純酒宴娛人之作,專門描繪美人的容貌、體態;另一類為通過描寫女性來寄托詞人自身的內在思想情感,主要體現于其贈妓詞和交游寄贈詞中。
其次,在純粹酒宴娛人,專門描繪美人的容貌、體態之作中,詞人著力選取女性身體的某一部位進行細致且直露的刻畫,展現了女性嬌媚、柔弱的特征,體現了以劉過為代表的南宋文人對女性的普遍審美要求,但內容淺薄、無深意。而在通過描寫女性來寄托詞人自身的內在思想情感之作中,詞人或者通過描寫歌妓的生活不幸以寄寓抒發自己的身世之慨,如《賀新郎·贈娼》;或者通過描寫歌妓的生活不幸,展現對歌妓的深切同情,如《轆轤金井·席上贈馬僉判舞姬》。
最后,對于劉過女性詞出現的原因,李芹指出,一方面是由于宋代文人與歌妓交游本來就是一種流行風尚;另一方面,劉過一生漂泊流離,與正常的戀愛、結婚無緣,一生仕途無門、生活不幸,其所遇歌妓也是漂泊流離、寄人籬下,故而劉過見到這些歌妓時便會產生“同是天涯淪落人”之慨。再者,仕途科舉的不順、懷才不遇,使得劉過只能暫時沉溺于宴酣歌舞享樂之中,及時行樂,排遣失意的悲慨。
《龍洲詞》的內容題材十分多樣化,大體上可以分為愛國詞、干謁詞、失意苦悶之詞、戀情詞與詠物詞這五種。因此,許多學者從某一類型的劉過詞入手進行詳細探究。如學者徐房明詳細探究了劉過的愛國詞,劉敏敏則詳細研究了劉過的情詞,齊海棠則詳細探究了劉過的干謁詞,等等。
以劉過愛國詞的深入研究為例,徐房明(1995)從三個方面分析了劉過愛國詞的特點。
第一,關懷國事,力主恢復。主要表現在為友人祝壽時,劉過仍不忘提醒友人收復失地之志,不時為朝廷、為將帥提北伐意見,如《沁園春》中,劉過得知韓侂胄定議北伐,便喜借祝壽之名,填詞為韓侂胄提出中肯的北伐建議。
第二,歌頌抗金英雄,斥責投降妥協。《沁園春·張路分秋閱》中,塑造與贊頌了一位文韜武略的抗金將帥。《水調歌頭·題岳鄂王府》中,則歌頌了驍勇善戰的抗金將領岳飛,并痛斥了投降派秦檜。
第三,抒寫報國無門、壯志難展的悲憤。如《賀新郎》中詞人以馮諼自況,以抒發自己為北伐之志奔走游說,最終無果、意志落空的悲憤之情,抒發自己懷才不遇、仕途不順的悲憤,《題潤州多景樓》抒發了知己稀少、志士孤寂的悲憤;《念奴嬌·留別辛稼軒》開篇即以“知音者少,算乾坤許大,著身何處”如此悲慨狂豪之語,抒發一種國勢傾頹、國將不國的悲憤。
前人既有研究中亦不乏對劉過某一首具體詞作進行深入研討。縱觀已有研究,學者們往往樂于對《沁園春·寄辛承旨》進行深入評析。據本人統計,已有研究中對劉過《沁園春·寄辛承旨》一詞進行單獨性深入賞析的論文在五篇以上。呂玉華(1999)即從背景、內容、藝術特色三方面入手來進行研究。
《沁園春》的創作背景是詞人本來意欲與辛棄疾見面相會,但劉過突然有事而無法赴約。于是劉過便仿辛棄疾《沁園春·將止酒》的體式來寫作此詞,以表達不能赴約與辛氏相見的惋惜。
劉過《沁園春》的內容,即通過虛構記敘詞人應三子邀約同游西湖而無法與辛氏相見之事,道出了詞人因事而無法與稼軒相會之遺憾、惋惜。呂玉華認為,劉過《沁園春》主要是承襲了辛棄疾詞作的藝術特色。
第一,巧妙化用前人詞句以及用典,從而開拓了整首詞的意境,使詞具有了貫通古今的磅礴之氣勢,頗具狂逸之概。第二,語言流利灑脫,富有生趣,此首詞的語言自然曉暢、灑脫豪放,且富有生趣,以“皆掉頭不顧,只管傳杯”諸語,將蘇軾、白居易、林逋等人物形象刻畫得活靈活現、躍然紙上。第三,風格自由恣肆,新奇而不荒謬,詞的主體部分是以不同時空的蘇軾、白居易、林逋三子邀約詞人游賞西湖的對話構成,很顯然運用了夸張之筆,但事實上,蘇軾、白居易與林逋三子確乎都曾游賞過西湖并對西湖情有獨鐘,因此此詞雖然運用了夸張手法,但有合理的現實基礎。
已有研究中,也有對于劉過詞批評的研究。吳悅妍(2020)略論了歷代關于劉過詞的批評。
宋元明時期對劉過詞的批評,總體上是因以“雅”論詞的風尚,從而貶多于褒。南宋時期的評論家,認為劉過詞有不諧音律與涉俗非雅的弊病,從而對劉過詞持貶抑態度。元代陶宗儀在《南村輟耕錄》中評價劉過詞“贍逸有思致”,一改南宋對劉過詞以貶抑為主的批評態度。一方面,明代盛行“重正輕變”的詞評風氣,故而以王世貞為代表的詞論家對劉過詞的豪放風格視為次等,加以詬病;另一方面,明末清初的詞論家王士禛以辛棄疾詞作為標準參照,因劉過詞不如辛詞而對劉過詞進行全盤否定,將劉過視為豪放派的惡道。以楊慎為代表的詞論家則以“粗”來評劉過詞,認為其有“粗”的弊病。
清代的詞論家對劉過詞的評論以批判為主,而少有贊揚或中立的評論。清代詞論家中也有少量肯定劉過詞的,如賀裳《皺水軒詞荃》稱劉過的《天仙子·初赴省別妾于三十里頭》“語淡而情深,事淺而言深,真得詞家三昧”;清代詞論家中也有少許客觀中立評價劉過詞的,如劉熙載的《詞概》即認為劉過詞雖沉郁之氣不及辛詞,但亦足以自成一家,有可取之處。
民國以后的劉過詞批評往往以更為公正、中立的態度來品評劉過詞。
在學術界,對劉過其人及其詞作一直存在著一些爭議性問題。對這些爭議性問題的整合歸納與意見表達亦是既有研究所青睞的。劉銀光(1988)即圍繞“劉過”探究分析了三個頗具爭議的學術問題:對劉過人品的評價問題、劉過生卒年的明晰問題、劉過是否出使過金國的確定問題。
關于劉過人品的評價問題。對劉過人品的評價歷來褒貶不一,而爭議的關鍵在于對其干謁之舉的態度。有學者對劉過干謁公卿行為進行了分析,得出以下幾點結論:干謁公卿是迫不得已而為之的無奈之舉,劉過干謁公卿的目的是純正的,劉過干謁的公卿皆為具有愛國和北伐思想的賢臣忠士,劉過即便干謁公卿也絕不喪失人格。綜上,劉過是一個流落江湖卻具有濃厚愛國之情與報國之志、心懷天下的愛國志士。僅因其干謁之舉便貶斥劉過人品有問題,實在是失之偏頗。
關于劉過生卒年的明晰問題。關于劉過生平的記載,其生卒年和存年的問題尚無定論。學者認為羅振常《定補懷賢錄》中的說法最為可信,羅振常認為,劉過生于紹興二十四年甲戎(1154),卒于開禧二年(1206),卒年五十三。
關于劉過是否出使過金國的確定問題。首先,劉過是否出使過金國的問題,影響到對劉過其人的評價,但迄今為止,對劉過是否出使過金國的問題,學界依舊眾說紛紜。有學者認為劉過曾經出使過金國,并對之出使金國之事加以詬病、抨擊,如清四庫館臣《四庫提要·龍洲集提要》云:“劉過使金國,而輕率露言,卒以窮死。”也有的學者則指出劉過沒有出使過金國,如葉紹翁在《四朝聞見錄》中的記載即表明劉過并沒有出使過金國。總之,對于劉過是否出使過金國,前人的記述大多頗有悖謬之處,故不足信,時至今日,“劉過是否出使過金國”這一問題,在學術界依舊存疑。
綜上可知,對“劉過及其《龍洲詞》”的前人既有研究,無論是整體性探究《龍洲詞》、整體性探究劉過其人,還是細分性探究《龍洲詞》的風格、創作心理模式、人物形象、某一類型的詞、某一首具體的詞作,抑或是關于《龍洲詞》的批評、關于劉過及其《龍洲詞》的爭議性問題,都已經十分完備了。但是,在已有研究中尚缺乏對《龍洲詞》的定量分析研究,例如對《龍洲詞》中具體意象使用的定性與定量深入研究,對《龍洲詞》中不同類型詞的意象使用對比研究,等等。因此為了完善劉過及其《龍洲詞》的學術研究,學者們可以拓寬視野,在既有研究的基礎上進行承繼與發展,將研究目光更多地聚焦于對《龍洲詞》的定量研究以及對《龍洲詞》中具體意象使用情況的分析與對比研究上。
① 齊海棠:《論劉過的〈龍洲詞〉》,內蒙古師范大學2006年碩士學位論文,第6—27頁。
② 劉宗彬:《劉過年表》,《井岡山師范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2003年第2期。
③ 劉銀光:《劉過詞的風格特質》,《江漢大學學報》1998年第1期。
④ 鄭裕敏:《略論劉過詞創作心理的三個層面》,《湖南教育學院學報》1997年第4期。
⑤ 李芹:《劉過詞中的女性形象》,《宿州教育學院學報》2012年第1期。
⑥ 徐房明:《論劉過的愛國詞》,《井岡山師范學院學報》1995年第S1期。
⑦ 呂玉華:《豪放者的游戲——劉過〈沁園春〉賞析》,《文史知識》1999年第12期。
⑧ 吳悅妍:《略論歷代劉過詞批評》,《寧夏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20年第3期。
⑨ 劉銀光:《劉過三題》,《菏澤師專學報》(社會科學版)1988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