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岸家族信托特點與啟示

文/劉曉婷 編輯/白琳

參考離岸家族信托經驗，國內家族信托的發展需要制度的完善和市場主體創新能力的提升，以更好地滿足委托人資產隔離以及家族傳承的需要。

近年來，在國內家族信托有序發展的同時，離岸家族信托業備受關注，成為一些超高凈值人士的選擇。離岸家族信托的發展一方面得益于離岸地在法律、稅收等方面較為成熟的制度框架，另一方面源于市場長期演化的靈活多變的信托架構、多樣化的家族信托類型，以及受托機構較強的資產管理能力與服務能力。通過對離岸家族信托特征、架構及類型進行梳理可以看出，國內家族信托的發展需要制度的完善和市場主體創新能力的提升，以更好地滿足委托人資產隔離以及家族傳承的需要。

離岸家族信托的特征

離岸家族信托是相對于在岸家族信托的稱謂，指設立人（等同于國內信托法下的委托人）以其合法擁有的境內外財產在離岸地（基本為離岸金融中心）設立的，一般適用于離岸地法律法規的家族信托。相較于境內家族信托，離岸家族信托具有以下特征：一是離岸地完善的信托立法。離岸地的信托法基本來源于英國的普通法，除了成文的信托立法外，多數離岸地制定了《受托人法》《統一謹慎投資法》，為家族信托提供穩定的法律保障，也使得設立人的資產受保護程度更高。二是信托架構更加靈活。離岸信托制度具有靈活性，不同離岸地的法律給予設立人更多選擇權，設立人可以根據自身需要進行靈活的信托架構設計。三是稅收環境友好。很多離岸地對于信托稅收都有詳細的法律規定，并設立了相應的稅收優惠政策，高凈值人士可以進行合理的稅收籌劃。

離岸家族信托的架構

與境內家族信托類似，離岸家族信托的架構中一般包括設立人、受托人、受益人三個基本要素（見附圖）。設立人通過與受托人簽訂信托契約，成立相應的家族信托，并轉讓其部分或全部財產至信托架構中；受托人按照信托契約約定的方式持有、運營這些財產并按契約所指定的方式向受益人分配信托所產生的收益；受益人接受受托人分配的信托收益。

與境內家族信托相比，離岸家族信托在以下幾方面有所不同：

一是多層架構設計。國內家族信托大多直接持有信托財產，離岸家族信托則基本通過多層架構控制境內外資產。較為常見的模式是在海外實際控制架構的頂層嵌入家族信托進行持股，即先在某離岸地（如百慕大群島）設立離岸公司（SPV）直接或間接控制國內或海外資產，再通過家族信托間接控制離岸公司。實踐中，SPV如何構建及構建層級，考慮包括如何交叉持股將境內資產轉移，如何設置設立人的股權比例以利于公司長久控制，以及不同離岸地的稅收及法律政策等因素。

離岸家族信托架構圖資料來源：作者整理

二是保護人的角色安排。離岸家族信托中大多會設置保護人的角色，發揮監督的作用，在信托結構中監督及保障信托的受托人在信托長期存續過程中更好地按照設立人的意愿去履行管理和分配的職責。這也是英美法系下成熟信托的重要要素之一。目前，很多離岸地針對信托保護人在信托法律中均作了相關規定。近年來我國家族信托借鑒大陸法系的監察人制度，部分在信托架構中亦引入監察人角色，發揮類似的作用。但當前國內信托立法僅對公益信托設置監察人有明確規定，非公益信托尚無相應的法規。

三是受托人多樣化。國內家族信托的受托人基本都由持牌的信托公司擔任，離岸信托受托人除了持牌信托公司（包括隸屬于金融集團的信托公司和獨立的持牌信托公司）外，私人信托公司（Private Trust Company，PTC）也可以擔任。PTC一般由一個或數個家庭成員設立，通?？赏瑫r擔任一個或數個關聯家族的家族辦公室。鑒于PTC在保留家族控制權、家族財富傳承的穩定性以及良好的保密性和靈活性方面具備優勢，近年來在離岸家族信托中的運用越來越廣泛。

四是受托財產更豐富。受限于國內信托相關配套法規的缺失，目前國內家族信托財產較為單一，大多為資金形式，少量裝入上市公司股權，且整體規模較小。相較而言，離岸家族信托受托財產更為豐富，除了現金外，更多以上市及非上市公司股權、不動產等作為核心資產納入，規模大且設立時間較長，更能起到家族傳承的作用。

五是可進行全球資產配置。海外家族信托歷史悠久，受托人多為經驗豐富的信托公司或PTC，具有專業的投資能力，同時可根據設立人的意愿在全球進行資產配置。國內家族信托財產運用一方面資產端的境外資產較難裝入境內信托，另一方面投資端主要在境內進行資產配置。部分信托公司已具有開展合格境內機構投資者（QDII）業務資格，但整體而言跨境資產配置手段有限。

需要指出的是，當前國內信托公司在離岸家族信托業務中發揮的作用較為有限。不同于在境內家族信托業務中境內信托公司承擔受托人的角色，由于多數離岸地對開展家族信托業務有牌照限制，如我國香港地區、開曼群島、英屬維爾京群島等均要求獲得當地的執照，境內信托公司無法直接參與其中，在展業過程中更多是充當中介的角色，或利用在境外的其他資管牌照提供投顧服務。

離岸家族信托的類型

典型的離岸家族信托根據信托契約中處置條款可分為兩大類。一類是受托人掌握主動權的自由裁量信托（Discretionary Trust），即設立家族信托時在信托契約中給予受托人自由處分信托財產的權利，去酌情決定如何給各個受益人分配信托財產，包括決定誰可以成為受益人、每個受益人獲得多少分配、分配的時間安排等，也稱為全權委托信托。另一類是根據信托契約明確規定行事的固定權益信托（Fixed Interest Trust），即設立人對信托財產的分配和管理運作方式均作出非常清晰的規定，而受托人對信托資產分配也沒有酌情處置權。該信托的受益人對信托的收入和資本的特定部分擁有固定的既得利益。這兩種類型分別對應境內的自主決策型家族信托和受托管理型家族信托。

兩種類型對受托人的能力提出不同要求。自由裁量信托賦予受托人的權利范圍空間較大，不僅需要受托人在前期信托設立時審慎設計，平衡各參與角色權利與義務，而且鑒于其在信托投資決策上掌握主導權，對其資產管理能力提出較高要求。固定權益信托由于在設立時委托人便有了明確的要求，受托人只要按照契約事務性管理即可，因此對受托人的能力要求相對較低。在海外，自由裁量信托具有隔離保護功能強、稅務籌劃效果佳的特點，更能有效實現家族財富傳承的功能，因此運用較廣。

實踐中，設立人普遍采用自由裁量信托類型設立離岸家族信托，但通常也會進行權利保留，即將原本屬于受托人的權利和酌情權保留，使得家族信托可以在吸收自由裁量信托優點的同時，保留一些權利給設立人，比如投資或資產管理權；保留信托財產的管理權；信托的撤銷權以及受益權等。但需注意的是，不同離岸地在保留權利方面有不同的立法，如權利保留過多可能會導致信托無效。

在傳統的家族信托之外，在離岸信托發展過程中，為克服傳統信托的局限性，解決一些特殊場景或特殊問題，部分離岸地也創立了相應的特別信托制度，典型如英屬維爾京群島（BVI VISTA）信托、開曼STAR信托。

離岸家族信托的風險

全球化時代，盡管離岸家族信托為部分超高凈值人士提供了更多選擇，也要注意到，受多方面因素影響，離岸家族信托具有潛在的風險。首先，離岸信托的設立必須以合法合規為前提，因惡意逃債等非法目的設立的離岸信托在不少離岸地可能被判為無效或可撤銷的。其次，跨境稅收籌劃是離岸家族信托受關注的重要因素，然而2018年9月我國正式實施“共同申報準則”（Common Reporting Standard，簡稱“CRS”）后，離岸信托列入信息交換范圍，會穿透識別部分信托的實際受益人，海外信托的稅收優化功能也會受到影響。再次，當離岸家族信托產生糾紛時，由于涉及信托設立地、財產所在地等不同的法律關系，導致訴訟更為復雜，面臨時間長、成本高的問題。

對國內家族信托發展的借鑒

近幾年，國內家族信托發展如火如荼。根據中國信托登記公司數據，截至2021年末，家族信托存續規模已達3494.81億元；2022年1月，家族信托規模新增128.99億元，較上月增長33.54%，創下近一年來的新高。國內開展家族信托業務的信托公司也從2013年的6家大幅提升至2021年的近60家。然而，相對于國內龐大的財富存量，國內家族信托發展仍有較大空間。離岸家族信托有以下值得借鑒之處。

第一，成熟的法律、稅收等制度環境是家族信托發展的根基。離岸地健全的法律制度、對所有權清晰的界定、友好的稅收環境，是吸引全球高凈值家族的重要原因。我國早在2001年就制定了《中華人民共和國信托法》（以下簡稱《信托法》），并逐漸形成“一法三規”的制度框架，但20多年來經濟、社會環境發生了巨大變化，相關法律制度難以適應家族信托業務的發展，亟需在法律機制、稅收機制、登記制度等方面進行完善和優化。例如，當前《信托法》對于財產關系的處理用的是“委托給”，使得信托財產的所有權界定不明晰。再如，當前對于信托財產的轉移征稅采取“視同交易”的原則，使得信托財產在轉移過程中存在重復征稅、稅收負擔重的問題，不動產、股權類資產難以裝入家族信托。此外，國內目前只有信托產品的登記，對于各類信托財產（如不動產、上市股權等）缺乏相應的登記機構，信托財產登記制度有待健全。

第二，持續的市場創新與演化是家族信托保持生命力的源泉。離岸地家族信托相關制度以及豐富的產品供給不是一步到位的，而是通過市場的長期演化和持續的創新才能保持旺盛的生命力。主要在以下三方面：一是制衡機制的完善，如保護人角色的設立，特別是在自由裁量信托中由于受托人擁有較大的權利，家族信托產品設計時通過保護人形成對受托人的制衡；二是圍繞設立人需求進行靈活的產品設計，如SPV構建可根據設立人需求及各離岸法律稅收環境量身定制，再如部分離岸地創新性地設立了VISTA、STAR信托制度來解決特殊場景的問題；三是市場參與主體的多元化，如受托人除持牌信托公司外，還有私人信托公司。鑒此，建議國內市場主體加大創新力度，提升產品設計能力，豐富家族信托供給品種，來滿足各類家族企業及超高凈值人群的需求。

第三，管理能力與服務能力的提升是家族信托的核心競爭力。除了制度優勢外，離岸地吸引高凈值人群的因素還在于，一方面海外受托機構較強的資產配置能力能夠滿足高凈值人群財富管理的增值保值需求；另一方面經過長期發展，受托機構在家族傳承、公益慈善等多方面的服務能力，能夠給設立人提供較為多樣化、全面的服務。相較于海外家族信托，國內家族信托受托機構在管理能力和服務能力方面均有很大的提升空間，建議豐富產品線，提升資產管理能力，同時在金融服務外，圍繞高凈值人士需求，提供多元化的增值服務。

相信隨著相關制度的完善以及市場主體能力的提升，國內家族信托能更好地滿足委托人資產隔離以及家族傳承的需要，進而吸引越來越多的高凈值人士在國內進行家族信托架構的設計和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