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 笛

從一定程度上講,成都茶鋪和茶鋪生活也可以籠而統之地稱為“中國文化”之一部分,這即是說成都茶鋪反映了中國文化和公共生活的一個普遍現象。
事實上,在北京、上海、南京、杭州、揚州、南通、成都等地的茶鋪,都有不少共同點:人們以茶館作為市場、客廳、辦公室、娛樂場所、解決糾紛之地。從這個意義上,我們可以說它們都是“中國茶館”。
然而,在不同地區、不同城市的茶館的不同之處也非常明顯。
在北方,如北京,戲院在17~18 世紀便產生了,北京的茶館多是從演戲的戲院發展而來,剛好與戲園從茶館產生的成都相反。在北京的公園里,樹蔭下的圓桌和方桌,鋪有白桌布,上面擺著瓜子、花生和其他點心,也賣汽水和啤酒,賣茶并非是其主要的生意。
在華北的茶館是用高木桌、長凳子、茶壺,坐起來不是很舒服,茶壺泡茶也不利于品茶,而且顧客加開水還得另付錢。因此,人們稱這些茶館為“無茶無座”。
北方人一般喝白開水、冷井水,僅那些老頭或地方士紳去茶館飲茶。人們很少在河北、河南、安徽、陜西、東北等地看到茶館。在許多地方,比如天津,居民在“老虎灶”買開水回家泡茶,并非待在茶館里喝茶聊天。
在南方,茶館發達得多。在《夢粱錄》《儒林外史》等有關中國古代茶坊的描述,也幾乎都集中在南方,如杭州、南京等城市。那些近代作品中如舒新城、黃炎培、張恨水、何滿子、黃裳等人關于茶館的回憶也幾乎都是南方城市。
有人觀察,在廣州,老人們稱茶館為“茶室”,這些茶館主要是賣點心,但其座位舒服得多,所以人們稱是“有座無茶”。廣東一般稱茶樓,表面看起來像四川的茶館,但顯然是為中產階級服務的,與四川的“平民化”茶鋪不同。這些茶樓可以高達四五層,樓越高則價越貴,因為那里使用的桌椅、茶具等都比較高檔,光亮照人,茶客是有身份的人,不是士紳,就是富商。他們不但喝茶,還買點心小吃,把茶鋪作為會客或洽談生意的場所。
揚州雖然在長江北,還是習慣上被視為南方的一部分。在那里,茶館和公共澡堂經常合二為一,一般早晨賣茶,下午成為澡堂。南京的茶館比成都少得多,顧客一般只在早晨光顧,茶客多為中下階層。南通則有三類茶館,即點心、清茶館和堂水爐子。所謂堂水爐子,即老虎灶,只賣熱水和開水,都為下層人民服務。
在上海,性別間的限制較少,婦女被允許進入茶館也較成都早得多。在19 世紀70 年代,越來越多的上海婦女進入茶館、戲院、鴉片煙館以及其他公共場所,年輕婦女也喜歡在茶館約會,當然也會有一些妓女混跡其中。19 世紀80 年代,中下層婦女也經常與男人同處一個公共空間,雖然上層婦女拒絕到這樣的地方。
事實上,茶館在上海人的日常生活中甚至不像咖啡館那么重要,例如原哈佛大學教授李歐梵在他的《上海摩登》(Shanghai Modern)中所指出的,咖啡館“在歐洲特別是法國作為一個公共空間充滿政治和文化意義”,在20 世紀30 年代的上海,作為學者和知識分子的聚會地,成為“當代城市生活的象征”。如果說上海人去咖啡館追求“現代生活”,那么成都居民則在茶鋪里捍衛“傳統”生活方式。
雖然茶是中國的“國飲”,在全國大江南北的城鎮甚至鄉場都有茶館,但沒有任何城市像成都人那樣,其日常生活與茶館有如此緊密的聯系。人類學家也同意,在華北飲茶不像南方那么普遍,茶館和茶館生活對南方人比北方人更重要。
巴波在其回憶中,講到他坐茶館的經歷,他發現茶館的數量,“北方不如南方多,南方要數四川多,四川境內要數成都多”。在不同地區產生了不同的飲茶習俗。例如,北方人說“喝茶”,南方人說“飲茶”,四川人說“吃茶”。
成都茶鋪是中國茶館的一部分,也是中國茶館文化的精華。也可以這么認為,成都的茶鋪是中國茶館的代表,因為它具有中國茶館和茶館文化最豐富的歷史和最有影響的文化現象。它是根植于地域、生態、生活方式而發展起來的,是地方文化的最突出的表現。如果我們想了解中國日常生活文化和公共空間關系的話,那么成都茶鋪無疑是最典型的觀察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