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諜戲？公司職場劇

薄荷

放著凡人也可成為英雄的雞血故事不講，偏愛講英雄也一樣要過著煩人的日子。

英雄和廢柴特別容易成為主人公。觀眾一向樂見所向披靡的碾壓感，也欣賞逆流而上的倔強心。在這二者之間，還夾著其貌不揚的實力派：他們身份低微，外表黯淡，被上級排擠，被敵手無視，隱忍到關鍵時刻才來個徹底大爆發，長于“扮豬吃虎”的那么一流人物。在影視劇里，這類人往往要么是偵探，要么，就是間諜。

《流人》（Slow Horses）這個譯名有些不明所以，還有說出自《莊子》的。如此解說的話，還不如直譯成“駑馬”，信達雅且依然掉書袋地出自先秦典籍之《荀子》。不論如何翻譯，劇集的名字都透露出要講的是邊緣小人物的故事。加里·奧德曼領銜出演，繼《鍋匠、裁縫、士兵、間諜》之后再度出飾英國情報人員，觀眾難免將這兩部作品拿來比較。個人感覺，雖然約翰·勒卡雷的間諜世界無比動人，但《流人》卻是更加成功的作品，在風格上居然還承襲了一些勒卡雷的疲憊幽深。

話雖如此，一心想看諜戰劇的觀眾，恐怕會對《流人》有些失望。《流人》主線是情報部門營救被劫持人質的故事。但是間諜故事中本應最重頭的喬裝、隱藏、獲取情報等等戲份過少，主人公們一言不合就動手，看下來倒更像是個動作片。人物塑造部分算是合格，雖然其中有一二流于俗套的人物，例如個性極差的IT天才男和人畜無害的花瓶感女主，但作為多人物故事行進中的氣氛調劑，也說得過去。

至于間諜部門的上級領導，甩鍋不算，居然還是整個故事坑的始作俑者——《流人》的情報部門挖坑的出發點極為荒唐，并非包藏禍心，基本上可以總結為庸人自擾而出了岔子。人質和綁匪不過是卷入旋渦的螻蟻，特工們當然是為了營救人質在絞盡腦汁，察言觀色，各種分析，各項努力，然而這一切原本都不用發生。原本距離權力核心如此遙遠的一顆顆棋子，卻首當其沖，紛紛成了官僚主義的犧牲品。當犧牲變得毫無意義，整個故事就籠罩上一層荒誕感。在這個故事里，荒誕和現實是同一枚硬幣的兩面，隨著不住旋轉的情節而交替出現，最終在哪一邊停下，不過是五五開的概率問題。

與其說是間諜戲，還不如說《流人》更像個公司職場劇，觀感類似古早的日劇《庶務二課》：一個可有可無的部門，一個不被待見的邋遢領導，專門收羅毫無存在感的員工，承擔上級派不出去的垃圾工作。部門存在的意義就是兜底，做好了，泥牛入海毫無動靜，做不好，分分鐘人走茶涼，標準的人事火葬場，公司垃圾桶。要是按照日劇的經典節奏，營造出這么一個荊棘滿路的工作環境之后，接下來就該輪到一波驚天逆轉，看薔薇花如何豪邁綻放。但是《流人》秉承英劇的緩慢節奏和灰頹調性，一路散發“他得到了他想要的也并不怎么快樂”的緩慢受錘中年感。這就使得《流人》呈現出的間諜生涯，既不像007式的光鮮炫目，也不像勒卡雷式的曲折詼詭。逆襲是有的，綻放是有的，自我突破和成功也是有的，但不會徹底咸魚翻身。“偉大也要有人懂”，有人懂了又怎樣？生活并不會因為偶爾閃現的光芒就發生什么戲劇性的變化，一切還是回到“那又如何”的老軌道上去。英國人就是喜歡這么著，放著凡人也可成為英雄的雞血故事不講，偏愛講英雄也一樣要過著煩人的日子。然而也因為如此，看似庸俗的上班下班、日用倫常，就給賦予了一份踏實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