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法》修訂背景下董事會審計委員會的“破局”路徑

王海豐

既往單層制抑或雙層制的董事會治理模式下，無論是基于加強對董事會和經理層的監督需求，還是釋放董事會決策效率的需要，均有必要對當前的董事會治理結構予以調適。獨立董事的“不獨立”“弱專業化”問題、監事（會）的監督缺位問題，也是倒逼董事會治理完善的重要動因。以審計委員會為代表的董事會專業委員會的設立，能夠助力治理結構完善，促進董事會權責落實、效能提升。完善和落實審計委員會制度，需要良好的人力資源基礎和實質上的權責內容，使其對內協調董事會權力運行，對外實現監督制約職能，真正發揮審計監督的獨立性、專業性。

2021年，為貫徹落實黨中央關于深化國有企業改革、優化營商環境等決策部署要求，公司法迎來了近30年來第六次修訂。其中，在公司組織機構設置方面，董事會下設的審計委員會同監事會部分職能互補的規定，是本次修訂的重要內容。在此背景下，如何厘清審計委員會與監事會職能互補的界限和范圍？審計委員會制度落實中的困境及解決路徑是什么？審計委員會如何有效發揮職能？這些問題需要深入探究與正確回答。

獨立董事、監事會獨立監督職能難落實，使得董事會專業委員會得到更多的青睞。將獨立董事制度融入董事會專業委員會建設中，有助于專業委員會獨立監督能力的提升。

獨立董事職能發揮不到位。從1997年證監會《上市公司章程指引》“可以建立獨立董事”，到2001年《關于在上市公司建立獨立董事制度的指導意見》（已廢止）“上市公司在2002年6月30日前聘任適當人員擔任獨立董事”，再到2022年《上市公司獨立董事規則》“上市公司董事會成員中應當至少包括三分之一獨立董事”等，我國獨立董事規則持續在強化。但是，有學者指出獨立董事并未發揮很大作用，不能像經濟專家、財務專家一樣分析公司經營狀況。也有學者指出獨立董事制度過于簡單，未能將其置于專業委員會中，也未協調其與監事會的分工，增加了監督職能交叉的風險。

監事制度監督職能不健全。如同獨立董事制度一樣，監事制度自其實施以來監督職能發揮亦有不到位之處。監事會受制于董事會而非監督董事會的情形屬于常態，公司法對監事會權限的規定也存在不足。一方面，由于“資本多數決”的一般制度設計，非職工監事代表著大股東利益，而董事的產生存在同樣問題，繼而導致大股東、董事、監事屬于同一利益圈，監事（會）獨立監督的職能難以真正發揮。因職工監事與公司間的勞動合同關系，受公司管理，難以避免董事以及其他高管行為的影響，故獨立監督職能的發揮也難寄希望。另一方面，現行公司法雖然賦予了監事（會）財務檢查職權，對董事、高管履職的監督職權以及提出提案權等，但是鑒于監事自身專業經驗、監督方式實際落實等方面的弱化，難以發揮監督實效。

審計委員會制度的發展。正是獨立董事制度、監事會制度運行中的不圓滿，人們將更多的目光投向了專業委員會制度的構建與完善上。2000年，上交所發布的《上市公司治理指引》中已經要求建立審計委員會等董事會專業委員會。2002年《上市公司治理準則》中再次強調。2018年證監會在修訂的《上市公司治理準則》中要求必須設置審計委員會。可見，審計委員會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之所以如此重視董事會專業委員會的設置，原因在于專業委員會可以將董事會治理效能發揮至更大。一方面，專業委員會中對董事專業資質的要求，使得專業委員會可以名副其實。例如，審計委員會中必須是會計專業人士等規定，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促進專業委員會在專業方向上發揮監督作用、助力董事會高質量執行實現。另一方面，通常專業委員會人員組成，要求多數為獨立董事的規定，可以融合獨立董事制度和專業委員會制度，補足二者獨立運作場景中的不足，使二者在各自所長范圍內真正助力公司治理權責落實、效能提升。如此，專業委員會能夠很好地協調董事會內部以及董事會與監事會的權責運行。

不可否認，審計委員會制度較之于獨立董事制度、監事會制度，有其優越性，但其落地運行也并未完全脫離獨立董事、監事制度的窠臼。近幾年，已經建立審計委員會制度的上市公司，觸發監管紅線或者發生重大治理事故的案例不在少數。例如，康美藥業在年報、半年報中虛假披露營業收入、利息收入、營業利潤，虛增貨幣資金，外部審計機構正中珠江會計師事務所出具虛假記載的審計報告，不得不讓我們反思公司的審計委員會是否履職？在美上市、已按美國上市規則設置審計委員會的瑞幸咖啡，同樣出現財務造假行為。此類事件讓我們不得不重新考量如何完善審計委員會的獨立性、專業性以及權責劃分等問題。

審計委員會的獨立性困境及緩解路徑?！豆痉ㄐ抻啿莅浮返诹?、一百二十五條的核心內容是分別就有限責任公司、股份有限公司“審計委員會”和“監事（會）”的自行設置進行規定。同時，第一百二十五條中，對股份有限公司審計委員會的組成作出了“過半數為非執行董事”“不得擔任公司經理或者財務負責人”的形式上獨立性要求。然而，對有限責任公司無此要求，那么，當有限責任公司的董事直接兼任審計委員會委員，同時撤銷監事（會）時，審計委員會制度的價值又在哪里？

建立形式上符合法律規定的審計委員會，是踐行該制度的第一步。實現審計委員會實質上的獨立，還需在草案基礎上，進一步設置獨立性規則。例如，阻斷一切不必要的利益關聯、配備督促審計委員會委員履職的外部激勵措施、完善權力獨立行使、責任獨立承擔的制度設計等。對有限責任公司審計委員會設置的要求也應從形式獨立、實質獨立兩方面出發，避免“急功近利”“東施效顰”。在建立審計委員會的人力資源基礎無法保障的情形下，利用好既往獨立董事、監事（會）制度，也不失為一種良好選擇。在董事會制度、監事會制度本土化適應并未極致成熟的情形下，進行審計委員會制度建設的過程中，需要謹防制度落實中的矛盾積壓。這種矛盾一方面源于對既往制度的“未消化”，另一方面源于執行新制度的“狼吞虎咽”。

審計委員會的專業性困境及緩解路徑。上市公司財務造假事件的發生，若排除公司治理層默許或推動等小概率緣由，審計委員會成員的專業性不足也會是導致該后果的重要因素。若無較高水平的財務會計專業技能，如何在審查紛繁復雜的財務報表中，實現監督職能？《上市公司治理準則》第38條只是間接要求審計委員會中應該有會計專業人士，但未對其專業水平作出明確要求。當公司內部治理機制與社會大眾利益息息相關時，法律有必要對該機制作出強制規定，以避免康美藥業虛假財報導致的投資者24.59億元的損失。

因此，“會計專業人士”的要求已不符合新時代公司發展的洪流，明確審計委員會中應有“注冊會計師”“高級會計師”或同等水平的專家，是加強審計委員會履職能力的必備要素。同時，伴隨著審計內涵和外延的擴展，財務審計只是審計委員會監督的內容之一，諸如安全審計、環境審計等也應納入審計委員會工作范疇。波音737MAX墜機事件后，股東起訴波音公司董事會未履行安全監督職責，董事會中安全和工程專家比重極低?？傊?，審計委員會除應關注傳統審計內容外，還應關注公司主業發展。

審計委員會的權責確立困境及緩解路徑。《公司法修訂草案》第六十四、一百二十五條采用了“負責對公司財務、會計進行監督，并行使公司章程規定的其他職權”的方式，以確定審計委員會的職權范圍。若從審計委員會將替代監事會的視角看，關于職權內容的規定，稍顯單薄。這是審計委員會制度踐行嘗試階段立法方式的一種選擇，釋放更多自主權給公司章程，有助于從實踐中積累經驗，最終再以法律形式予以確認。但是，在沒有相對明確的指引下，大多數公司還是會以模板化的思維制定（修訂）章程，在無章程指引下，審計委員會的職權發揮并不會是件容易的事。

一條可選擇的路徑是，融合《上市公司治理準則》第39條規定的審計委員會職責和現行公司法相關規定（如第五十三、五十四、一百六十九條），明確審計委員會的一般性職權。同時，應當賦予審計委員會在法定監督事項上所作決議的終局性（股東會可予以撤銷），但需向董事會報告。同時，按照權責對等的要求，未來公司法修訂過程中，有必要進一步明確審計委員會委員責任，倒逼各委員充分行使監督職權、履行監督義務。如此，審計委員會的獨立性將進一步加強。

董事會審計委員會的設置，有助于協調董事會內部權力運行，促進公司治理成效提升。但是，審計委員會制度具體落實過程中，如何明確、豐富制度內涵，如何厘清與獨立董事、監事會關系等問題，還需進一步從實踐中汲取經驗。作為董事會內設專業委員會，其自身監督屬性與董事會本身屬性如何切割，也是未來治理實踐中需要特別關注的問題。同時，在提倡審計委員會制度的同時，也需同步加強監事會職能的完善。沒有哪一種制度是天然自洽的，多種制度協調運作，才能發揮各自應有價值。

作者供職于江蘇省沿海開發集團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