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文學回憶錄》編后記

向繼東

浩然是個純粹的作家，一生志在寫作，包括他的子女，都曾幫他抄稿校稿，這從他的日記和家書中都可以看到。有位名作家曾經感嘆說：“要是我有當年浩然的機遇，不攀附是很難做到的。”浩然卻做到了，他說自己“只是一個普通的作家”。《艷陽天》出版后，他把全部稿費交了黨費;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末有一企業家要他做個廣告，給百萬報酬，他也拒絕了。真佩服浩然面對金錢的淡定。

浩然晚年的座右銘是“甘于寂寞，安于貧困，深入農村，埋頭苦寫”，他也做到了。改革開放后，他潛心創作了《山水情》（又名《男婚女嫁》）、《彎彎的月亮河》、《浮云》、《姑娘大了要出嫁》、《晚霞在燃燒》、《蒼生》等一系列反映農村生活的作品。在那以后他又寫過百十篇短文，作過許多演講，多次說到他要“重新認識歷史，重新認識生活，重新認識文學，重新認識自己”。

文學是什么？浩然認為，文學的最終目的就是宣傳和教育人。這里暫且不討論他的文學觀，從他的創作實踐我們可以看到，他的寫作始終是懷著感恩心理的。1962年他寫了紀念“講話”發表二十周年的文章，標題叫《永遠歌頌》。文中說：“十年前的春天，我在河北省團校學習，第一次見到毛主席的《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我一口氣讀了兩遍。它像是當空的太陽，把光和熱都融進我的心里。”1982年，他寫了《永遠追隨這面光輝旗幟》，收入《泥土巢寫作散論》一書時加了一個題記：“這篇小文是為紀念毛澤東同志《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發表四十周年寫的，因一家編者認為其‘調子太老’而沒有發表。小文的確寫得不很精彩，但它表白了我的真實信仰。人們的信仰并非一朝一夕形成，也不可以由于偶然的外界什么人、什么力量一討厭一反對，就能夠改變得了。信仰絕不同于趕行市的蘿卜、青菜，新的就一定比老的鮮亮、值錢;尤其是為最終實現共產主義而奮斗的革命作家，應該把他的信仰比作常青樹，越老越綠得蒼勁壯美，越老越綠得堅強不衰。不具備以這樣的精神和品格為鍛煉、追求目標的人，就不配‘革命作家’這個圣潔的稱號……”兩年后，他又撰文紀念“講話”，告誡青年朋友要“當革命人、寫革命文”。可以說，直至去世，浩然都秉持著這種信念寫作。

浩然晚年談及自己的創作時說：“在所有的作品中，我最偏愛這部《金光大道》。不是從藝術技巧上，而是從個人感情上。因為從人物故事到所蘊含的思想都符合我的口味。”還說“這條道路是我蹚出來的，沒有人能比得上我”。我覺得，在今天看來，這正是他作品的局限性。當然，作家大都是屬于時代的，超越時代的作家鳳毛麟角。浩然是那個時代的好作家。曾有“一個作家、八個樣板戲”之說，“一個作家”就是浩然。想想那時，如果沒有《艷陽天》，人們就更少書可讀了。這部一百多萬字的長篇小說，我是一字不漏讀完的。當時我很佩服他，短短麥收前后的事情，竟寫了皇皇三大卷，讀來環環相扣，且被深深感動過。編選本書時，我找來再讀，但已無法找回當年的感覺了。

浩然是有反思的。他自己也一再說要“反思過去，思考未來”，可做起來真不容易。作為一個作家，1978年他才四十六歲，應該還是創作的黃金年齡。他后來也確實有所改變，寫出了《浮云》《山水情》《蒼生》等作品。談到這些作品時，他說是調動了五十年代當記者時的生活庫存的，而這些“庫存”又不可避免地打上了那個時代的底色。

浩然是一個很值得研究的作家。從他的文字可以看到過去的時代，可惜我們對他的研究還很不夠。本書“日記書簡”部分約十萬字，均系首次公開發表，當是研究浩然的第一手資料。浩然有寫日記的習慣，幾十年沒有間斷，家人已經整理了電子版，但因牽涉到不少人事是非，其四子梁秋川先生暫時不想拿出來。經我再三說服，最后他圍繞文學這一主題選了十余萬字給我，我再選錄，所以最后入書的這幾萬字也可以叫“浩然文學日記”。“書信”部分也同樣是梁秋川先生選了“適當”的部分給我，然后由我選編。有學人說“傳記不如年譜，年譜不如日記”，我還加一句：“日記不如書信。”日記可以選擇記錄。喜怒哀樂，唯書信可能更為真實。讀讀浩然1976年11月4日至1979年7月1日給次子梁藍天的十幾封信，就知道這期間浩然內心經歷了怎樣的波瀾。但愿此書能給研究者提供一些切實的東西。

最后還要交代的是：本書分“自述”“往事”“創作談”“日記書簡”“序跋”五個部分。“自述”近八萬字，大部分摘自鄭實女士采寫的《我的人生：浩然口述自傳》一書。這里要特別感謝鄭實女士允諾我摘編她采寫的著作。在本書編選過程中，得到了浩然子女梁秋川先生和梁春水女士的大力支持和配合，謹此致謝。

所收“日記書簡”部分，我們尊重原作，除非閱讀費解，一概不做改動。個別不宜出現的字詞，就用“□”替代。特此說明。

（《浩然文學回憶錄》，“文學回憶錄”叢書之一種，將由廣東人民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