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字技術與設計創作影響下的新文人畫攝影研究
——以孫郡攝影作品為例

屈子涵 劉瑜

（重慶大學，重慶 401331）

科技高速發展下的全民數字攝影時代來臨，手機和各種拍攝修圖軟件不斷完善升級，人人都可以是創造出精美作品的攝影師。但此種盛景卻給數字攝影藝術家們提出一個挑戰：如何站在中國本土的藝術文化立場上，運用數字技術和設計創作的方法打造具有東方審美意趣的詩意作品又避免假、大、空的現象，真正地做到數字攝影作品的卓爾不凡。攝影師孫郡則是以具有獨特影響性的畫意帶給藝術業內攝影新的啟發與引導。

1 新文人畫攝影概念

孫郡作品常常在報道中被稱為“新文人畫攝影”，而什么是“文人畫”呢？北宋蘇軾提出“士夫畫”，明代董其昌稱其“文人之畫”，唐代王維為其創始者。它泛指古代封建社會中文人、士大夫借以山水、花鳥、人物等抒發“性靈”及自身的情操修養，所作之畫十分講求筆墨的情趣，造型上強調富有神韻，色彩則偏好淡雅，且墨彩分五色，濃淡適宜，追求“匠心獨運，可回味無窮”[1]。倪瓚提過“畫者不過逸筆草草，不求形似，聊以自娛，寫胸中逸氣耳”[2]。近代陳衡恪則認為“文人畫有四個要素：人品、學問、才情和思想，具此四者，乃能完善”[3]，而對于孫郡“新文人畫攝影”作品而言，首先，在創作理念上追求數字攝影的本質“對真實的再現”；其次，在后期照片上將數字攝影畫面進行手工作畫般一層層地渲染上色，每幅作品接近20天才能完成。從整體上來看，孫郡作品的題材、構圖、色調等技法上，結合新的審美情趣和人物情感，對現代的元素和事物不同的新解讀，皆有深厚的中國傳統文人氣質和意蘊，由此，讓“新文人畫攝影”躍然紙上。

2 新文人畫意境思想營造的整體把握

2.1 “畫景即畫情”的意境思想營造

新文人畫的靈魂在于意境，畫景即畫情[4]。中國傳統藝術中的山水畫，強調景與情的結合，既包含自然環境的對照寫實，也有人對自然的思想感情“意境”[5]。當然寫實很重要，只不過在古代人文畫，人們更看重內在。比如，謝赫在《古畫品錄》中提到“氣韻生動”，它是一種內在“意境”的本質表現，其中的“氣”是“萬物”“萬象”“萬態”等東方宇宙生命，“氣韻”則是代表著東方宇宙生命中的生機活力，乃是生命的節奏與韻律，代表萬物深層中的聚散、潛顯、動靜之能，但在這其中，“氣韻”更重在人物的精神狀態，展現出一種由傳統藝術創造與意境創造的極致[6]。而后，道家的“道法自然”、儒家的“仁”學，以及佛學的“真如境界”不斷地融入新文人畫意境之中，這也表現出當時繪畫家們對藝術的追求、對道德本體、自然本體、心靈本體的理解與感受[7]。古代中國繪畫家的人格、審美個性也在物態美、物情美、物理美之間進行著自由的“暢神”，讓當時的人們看到了其不同效果的藝術作品。從宗炳的“含道映物”“澄懷味象”與“澄懷觀道”，到謝赫的“取之象外”“氣韻生動”，可以看出中國古代繪畫家“化景物為情思”的思想意境，他們十分重視畫中的“比興”，而不是西方的“模仿”[8]。這種新文人畫意境的傳統思想不同于西方的現實主義，它是一種東方獨特的藝術真實論，見景生情，與景結合，并發揮著輝煌奪目的理論光輝。

2.2 “虛靜虛實”的意境思想營造

中國古代藝術的創造源于主體自身的心靈體驗，用清代畫家鄭板橋的話來說：“忽焉而淡，忽焉而濃。究其胸次，萬象皆空?！币砸环N寧靜虛淡之心境去觀照世界，從而映照出生動萬象的生命情調[9]。而中國藝術美學中的“虛”基本包含了兩種含義。

第一層為“虛靜”，是指藝術主體的心靈狀態，其指一種虛靜平淡摒棄功利的心靈境界，將自身的一切世俗欲望、情感摒棄，從而保持純凈心理今日虛無空明的狀態[10]。老莊學說中的“虛靜”是基于人生觀與宇宙觀上的一種認識。《老子》曰：“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道家認為“道”即是自然，主體若想達到“道”的境界只有形成自然無為的狀態，也只有“虛靜”才能體悟和回歸“道”的真理[11]。只有“虛靜無為”才可與“道”的自然本質相符合。莊子也在《庚桑楚》篇中詳細闡述“虛靜”與“道”之間的關系：“正則靜，靜則明，明則虛，虛則無為而無不為也。”只有將一切雜念欲望拋棄，不使外界因素停留在胸中，來保持絕對的虛靜心靈才能達到“無為而無不為”的至“道”境界[12]。在中國傳統藝術創作的過程中，意境的形成除了具備藝術技巧和心理的體驗外，最為重要的就是保持“虛靜”的心靈。宗炳在《畫山水序》中開篇即曰：“圣人含道暎物，賢者澄懷味象?！彼^“澄懷味象”即是指放空心靈來觀察、體會與領悟物象本質，只有人與天地萬物間的精神契合才可能得到藝術精神真正的自由和升華[13]。

第二層為“虛實”，是中國藝術意境營造過程中的一種辯證關系與創造手段，其思緒原點應追溯到《易經》中的陰陽對立關系，儒家哲學、老莊哲學以及魏晉玄學[14]。新文人畫十分講究創造美的意境，從畫面中表現情與景，創造一個令人想象無窮的畫面，而這個畫面正是虛與實互相結合的統一體[15]?！疤搶嵪嗌痹谛挛娜水嬎囆g意境的呈現中主要表現在筆法、構圖之妙用中，比如在筆法層面，新文人畫用筆技法中的疏、松、簡、細體現為“虛”，密、緊、繁、粗體現為“實”[16]。中國書畫家常說的“疏可跑馬，密不透風”就是將“虛實”對比表達到極致的一種境界[17]。而在構圖層面，北宋郭熙提出透視法“三遠”，即“高遠法”“深遠法”“平遠法”，而后韓拙又補充“闊遠，幽遠，迷遠”，合稱六遠法，畫面中虛景的空白處理不當，實景會受到影響，乃至整個畫面都不會統一[18]。謝赫六法中的經營位置說的就是構圖的重要性，只有把畫面中的虛與實處理好，畫面才能和諧統一。

2.3 “留白”空間的意境思想營造

“留白”是新文人畫在構圖上重要的特點，是一種常見的表現手法[19]?！鞍住辈皇强斩?，而是畫面的重要組成部分。通過留白可以使畫面更加協調精美，增添呼吸感的節奏與韻律，也能帶給觀者極大的想象空間。無即是有，少即是多，以無勝有，以少勝多，這是留白的真正意境之所在[20]。同時，數字攝影與油畫更類似，注重的是寫實，構圖透視法則講究三點透視、色彩透視，可在數寸的紙上表現出數丈的距離；而新文人畫則不然，較少地注重透視或描繪空間感很強的事物，更傾向于山、河、瀑布等遠望具有平面感的事物[21]。新文人畫重在寫意，講究意象和感覺，追求對象的抽象和心像，其創作好似詩人作詩，興致有感而發，浪漫而灑脫，不受外物過多的羈絆，可見新文人畫理論中強調不需要花費太多的筆墨來表現事物的空間感[22]。

3 孫郡數字攝影作品中新文人畫審美意境的體現

孫郡的數字攝影作品別具一格，強烈的東方韻味與現代時尚數字攝影相互碰撞融合。其包含強烈的新文人畫形式美感，借鑒傳統畫意文化審美理念，以新文人畫意境為出發點，將中國文人水墨畫理念與現代數字攝影技術相結合，運用現代設計表現形式打造出具有中國傳統特色的視覺影像特點。同時涵蓋了傳統文人畫精華與現代的新審美情趣，賦予數字攝影新文人畫傳統之氣韻與現代之新潮。

3.1 東方韻味的題材選擇和現代表現

孫郡的數字攝影題材常是人物、花鳥和自然景物等，而眾多題材中又以人物數字攝影為主。商業人物數字攝影是孫郡工作的主要內容，為一線明星、品牌創作拍攝。看過孫郡作品的人，往往都會被那濃郁的古典新文人畫氣息所驚艷，作品層次豐富分明，細節生動飽滿，意境深沉幽遠。盡管如此，他的商業數字攝影中也盡量融入了自己獨特的藝術感受與想象，一眾男星女星都對他的作品表達了贊賞，風格各異的明星們在他的鏡頭下都美得像一幅古畫。而更多時候，孫郡也更愿意為藝術數字攝影而創作，他十分注重細節，對選材也十分苛刻。在表現上不是完全的古畫呈現，他多運用現代設計的點、線、面，單體元素和群體元素相結合的方法。他將傳統中國花鳥畫中的花卉、白鶴、鳥獸、園林、山石等作為畫面中的主要點線面的主體關聯對象搭建在一起。而這些自然景觀又為人物主體服務，人與景物完美地構成一幅幅寧靜幽遠的畫卷，深具東方韻味，達到整體極佳的藝術審美體驗效果。正是孫郡自身環境浸潤的古典文化內涵以及對于中國傳統文化的深刻認識，也體現了現代攝影技術廣度和熟練運用現代設計方法的能力，才能將中國風玩得極好，將傳統元素運用得恰到好處。

3.2 虛實結合留白的構圖空間構成

在孫郡的新文人攝影構圖中也以“虛靜”“虛實”與“留白”相結合為特點，這種虛實相生的空間構成，也極大地增強了他數字攝影作品呈現的中國畫般的文化底蘊與意境，形成了其作品獨具創意的風格[23]。在新文人畫“虛靜虛實”的意境思想中，孫郡藝術創作的高峰期伴隨他進行創造的就是“虛靜”的精神態度[24]。他秉持不談數字攝影，只談風月的藝術創作態度，探索國畫數字攝影結合這條很窄的路，歷時三年的跋山涉水打造了其中國美學復興系列作品：《明月清風》《生命清供》《大音希聲》等，以“虛靜”的心靈態度帶領人們走入他的無聲又有聲之畫境。而在孫郡的作品《山水》里，山石為“實”，水影為“虛”；畫面構圖里的景物為“實”，水天一色的留白為“虛”；人物紅衣點綴為“實”，低純度的景致為“虛”。而孫郡創作實其實是取材一處小假山與人物大小比例在軟件中調整合成，作品本身也具有“虛實”屬性，“虛實”反復相襯相合才給人身臨其境又遐想萬千之感[25]（圖1）。

圖1 東方美學復興系列

在數字攝影藝術創作的“留白”中，孫郡的攝影中也多次用到留白的構圖手法，與現代設計中的虛空間營造手法異曲同工[26]。其中數字攝影作品《生命清供》系列作品尤為突出，其畫面的左半邊運用了留白手法，畫面里假山勁松，石板曲橋宛若畫境，女主人公身臨其境，所視池中鯉，背臨大片空白中是否是女主人所思之景，又所思何故？背后又有什么故事？不禁讓人浮想聯翩（圖2）。因而，孫郡通過對留白的虛空間手法的熟練運用，將照片的意境升華，留給觀者無限的想象空間。生命清供，明月清風，在浮躁的社會中品味這類作品中的寧靜美好，這就應該是新文人數字攝影藝術作品的意境魅力之一[27]。

圖2 《生命清供》

此外，“留白”意境以更多的空白表現空間感，使事物趨向于平面感，弱化人物、花鳥等事物的體積感[28]。中國深厚的文化底蘊也十分強調表達藝術家的主觀感受，不過多關注自然對物體光影的影響，孫郡理解和抓住了這點，形成了他新文人攝影風格的最大特點——弱化空間感[29]。例如他的代表作品《茶經》創作時先用相機拍攝，然后在拍攝完成的黑白照片上，一層一層地用筆刷手工上色，層層渲染而成（圖3）。這套作品孫郡通過各種方法來減弱空間感：通過減去雜亂多余的物體來弱化背景的空間感；通過調整弱化人物面部與身體上的光影變化，來實現人物立體感的弱化；最后將人物和家具的影子去除來進一步削弱整體畫面的空間感。觀者仿佛欣賞卷軸國畫一樣，品到的是韻味十足的傳統文化氣息和濃濃的書卷氣。孫郡通過弱化空間感的手法，將數字攝影在形式上向中國文人畫寫意靠攏，但又保留一定的數字攝影寫實特征，同時也剔除了空間對觀賞者視線的干擾，使畫面所有內容趨于平面化，讓觀者將注意力集中到畫面主體本身上，從而流露出更唯美、古典而真切的新文人審美體驗。

圖3 《茶經》

3.3 后期軟件打造工筆的技法層面

從技法上來看，熟練使用影像后期修改圖像軟件是新文人攝影作品制作的利器。從孫郡的學習經歷不難看出現代設計教育對他作品創作的影響。他的數字攝影作品大多是以借鑒新文人畫工筆畫形式為主，作品中運用了大量的新文人畫留白、寫意等表現手法，強大的后期處理呈現出工筆畫細膩溫潤、古典率真等特點，如入微刻畫人物、自然等畫面的肌理細節，以及細細打磨作品中的人物性格和畫面意境[30]。由于對藝術和傳統文化的熱愛，18歲的孫郡考入了當時的中國美術學院學習，而當時沒有數字攝影專業，所以他就讀于視覺傳達設計專業。孫郡不僅在圖像、文字、色彩符號等視覺方面多有涉及其表現藝術的研究，也對藝術與設計融合的創新思維有所思考。最重要的是，視覺傳達需要學生熟練使用Photoshop等軟件，Photoshop軟件的使用對于后來孫郡打造質感獨特的數字攝影作品具有一定的影響，而純藝術類專業的學生可能更注重材料本身技法上的訓練，忽略了其他可行的創作媒介。同時，在大學中，孫郡獲得較多的時間自由去發展自己的數字攝影愛好，一邊學習專業的設計知識，一邊運用視覺傳達來捕捉日常色彩、光影、人物等。孫郡對自己的數字攝影創作要求非常嚴格，其每一張作品都是通過近20天的精雕細刻呈現出來的，這與他小時候工筆畫熏陶的性格有關，更和設計教育中的精確度表達有關?？傊鸵曈X傳達設計專業而言，孫郡在設計審美素養與思維能力方面不斷地沉淀與提升，成為他創造出新文人畫數字攝影的重要基石。

4 結語

當代藝術家培養自身藝術語言的方式與其生長環境和審美體驗息息相關，而掌握多種藝術學科門類的理論，以及不斷探索設計手法融合的新表現則更有可能誕生獨特的視覺語言，并且在極其內卷的環境里脫穎而出、成就卓越[31]。孫郡的成功說明，跨界創新既要具備藝術創作中不可或缺的創新前瞻意識，又要跨界積累各領域的新興知識。在如今的圖像世界里，數字攝影與繪畫、設計之間相互交流、相互影響，不僅拓寬著視覺藝術的表現力，而且將繼續開創藝術發展的新形式和新美學價值。在快速變遷的時代下，藝術工作者們若能具備豐厚的綜合能力，將思想理論與技術功底緊密結合，再加之個人精神世界的感悟解讀，在應對人生的各種工作崗位時都能游刃有余，那么不論選擇何種職業都可以展現自身厚度、實現生命價值。

以孫郡為特點的先驅數字攝影師們堅定地以中國美學的審美法則對數字攝影的藝術之路進行著實踐，以新文人畫意境作為指導理論，創造出精美的視覺數字攝影作品。作為一位中國藝術家需要抱有使命感，去仔細挖掘中國文化里面的東西，那是骨子里的東西，是取之不盡的文化寶庫。同時，在創作中不意味著不創新了，而是要深度地考慮，去堅持，來影響一部分人。

總而言之，以東方意境為指導的具有中國傳統文人氣息的視覺作品，彰顯著中華民族對傳統文人繪畫的審美情趣和信仰理想，蘊含著中國哲學思想以及文化精神。身為年輕一代的青年藝術創作者，更應當積蓄自身藝術與人文廣博的知識儲備，大膽發揮自身的天性與才氣，創造出屬于自己內心世界的視覺語言，來勇敢迎接奔涌不息的時代浪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