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顏允恭《賜石右相琚生日之壽》創(chuàng)作時間考

⊙王銳［牡丹江師范學院，黑龍江 牡丹江 157011］

《賜石右相琚生日之壽》是完顏允恭為恭賀石琚生日所作。《全金詩》在《賜石右相琚生日之壽》題目旁注有“大定辛酉承華殿書”，但并未明確具體的創(chuàng)作時間。金世宗大定年間并無“辛酉”紀年，因此“辛酉”應指具體某天。經(jīng)考證，此詩應作于大定十九年（1179）八月壬辰至大定二十二年（1182）六月丁巳間的辛酉日。

一、完顏允恭與石琚的生平與作品流傳略考

完顏允恭，本名胡土瓦，金世宗第二子，世宗即位后又賜名允迪，大定八年（1168）正月又改賜名完顏允恭。大定元年（1161）封為楚王。二年（1162），立為皇太子。二十五年（1185）六月病卒于承華殿，賜謚宣孝太子。章宗即位，追謚光孝皇帝，廟號顯宗。《中山集》中記有兩首可能是完顏允恭所創(chuàng)作的作品，分別是《賜石右相琚生日之壽》和《風箏》。《中州集》注《風箏》“山陽民家有上御書，無篇題不知何人作”，所以這首詩是否為顯宗所作還有待考證。從完顏允恭與石琚的生平來看，《賜石右相琚生日之壽》應是完顏允恭的作品。除《中州集》記載的詩篇外，顯宗還有其他詩作，只是沒有被保留下來。完顏允恭曾在大定二年春（時為楚王）隨世宗自遼之燕駐蹕時，在平縣僧寺壁上題詩，無奈被寺僧掃去。王寂遂作《顯宗御題為寺僧掃去》以表惋惜之情，詩中有“尚憶云章留素壁，豈期俗物掃黃泥”。由此可見，顯宗是喜歡作詩的，且詩歌創(chuàng)作能力較強。

石琚（1111—1182），字子美，定州（今河北省定縣）人，金代世宗朝丞相，封莘國公，博通經(jīng)史，擅于辭章，曾任太子（完顏允恭）少師，參與編修《金世宗起居注》，出《君子能近人之情賦》，病逝于河北柏鄉(xiāng)，卒謚文獻，圖像懸于衍慶宮，配享世宗廟庭。其父石皋，補郡吏，為官廉潔，可稱為長者。以上是完顏允恭與石琚的生平與作品情況。

二、創(chuàng)作時間的幾種說法

關于此詩的創(chuàng)作時間一共有兩種說法，茲以史傳、方志、詩文集等文獻為基礎，以完顏允恭的生平和石琚的為官經(jīng)歷為中心，參考其親人及友人的言論和事跡，對這兩種說法進行考證。

（一）作于完顏允恭為太子，石琚任太子少師時期

承華殿是皇太子居住的宮殿，即東宮。完顏允恭為太子時在這里與儒臣學士探討知識。石琚博學多識、知人善任，深受世宗喜愛，自然成為太子少師的不二人選。因此，石琚與金顯宗之間在人臣之誼外，又多了層師徒之情。

完顏允恭在大定二年（1162）被冊立為皇太子，石琚在大定七年（1167）二月?lián)紊袝邑４蠖ň拍辏?169）十一月，石琚由右丞為左丞，也可能在同年擔任太子少師。《金史》載：“久之，進拜左丞，兼太子少師。”石琚后因他人譖，乞解少師。《金史》載：“琚嘗請命太子習政事，或譖之曰：‘琚希恩東宮。’世宗察其無他，以此言告之，琚對曰：‘臣本孤生，蒙陛下拔擢，備位執(zhí)政，兼師保之任。臣愚以為太子天下之本，當使知民事，遂言及之。’因乞解少師。”石琚乞解少師的時間沒有明確記載，按這一部分在《金史·石琚傳》的敘述順序推斷，他應是在大定九年（1169）上書請辭太子少師之職。史籍中沒有記載金世宗對于石琚乞解少師的態(tài)度和決斷，假如世宗準許了石琚的請求，那么這首詩應作于大定七年（1167）二月至大定九年（1169）十一月之間。由題目“石右相琚”可知，作此詩時，石琚應官至宰相。如果尚書右丞與右丞相在金代同為宰相的話，那么以上的推斷是可能成立的，但是尚書右丞在金代與參知政事同為執(zhí)政官，為宰相佐貳，并不是宰相。除此之外，從世宗對石琚的態(tài)度來看，世宗在乞解少師事件后依然十分看重石琚，所以世宗應該是沒有準許他辭去太子少師一職的。由此可知，這一創(chuàng)作時間的說法應不可信。

（二）作于石琚告老還鄉(xiāng)時期

《賜石右相琚生日之壽》作于大定二十二年（1182）一至六月間辛酉日——石琚辭官還鄉(xiāng)時期的說法，主要是由詩文的內(nèi)容與風格推理出來的。《賜石右相琚生日之壽》詩云：

黃閣今姚宋，青官舊綺園。繡絺歸里社，冠蓋盡都門。善訓懷師席，深仁寄壽尊。所期河潤溥，余福被元元。

首聯(lián)中，金顯宗將石琚與幫助唐玄宗創(chuàng)造開元盛世的賢相——姚崇、宋璟比肩，體現(xiàn)了他對石琚的贊賞與敬佩，同時也贊美了當朝的統(tǒng)治集團。回顧石琚的為官之路，金世宗大定年間“幾致太平，所用多敦厚謹勑之士。如石琚輩，為相不煩擾、不更張、偃息干戈、修崇學校。議者以為有漢文景風，此所以基明昌承安之盛也”。頷聯(lián)點明了當時石琚和京城的狀態(tài)。“繡絺歸里社，冠蓋盡都門。”“歸里社”三字說明石琚當時已經(jīng)辭官歸鄉(xiāng)了。后兩聯(lián)是顯宗對石琚的深切懷念與祝愿。梳理石琚的生平可知，他有三次歸鄉(xiāng)的經(jīng)歷。

第一次，因父喪去官。貞元二年（1154），四十三歲的石琚因為父親去世而辭官回鄉(xiāng)。金貞元二年是公元1154年，完顏允恭出生于1146年，這時的顯宗才八歲，年歲太小。此外，石琚從為官之始到此，歷任弘政（今遼寧義縣）、邢臺、秀容（今山西忻州）縣令、禮部主事、左司都事、吏部郎中、左丞、吏部侍郎等職，并無右丞的任職。再者，此時是海陵王的統(tǒng)治時期，他不可能讓石琚去教導年幼的完顏允恭。因此，此詩應不作于這次歸鄉(xiāng)期間。

第二次，丁母憂歸鄉(xiāng)。大定六年（1166）十一月丁卯，參知政事石琚因母憂罷官。大定七年（1167）正月辛亥，復官為參知政事。完顏允恭在大定六年至大定七年間大約是二十、二十一歲，由年齡看作詩是可能的。從貞元二年到大定六年的十二年時間里，石琚擔任過吏部侍郎、左諫議大夫、吏部尚書和參知政事，同樣無右丞的任職經(jīng)歷。除此之外，完顏允恭在大定二年（1162），被賜名允迪，并冊立為皇太子。此時的完顏允恭已經(jīng)是太子了，但史書中并沒有石琚擔任太子少師的記載。由上可知，此詩應也不作于這一時間段。

第三次，辭官歸鄉(xiāng)。石琚多次上表請求辭官回鄉(xiāng)。大定十三年（1173）上表乞致仕，世宗不準。大定十六年（1176），再次上表請求辭官歸鄉(xiāng)，世宗也未允許。大定十八年（1178），已經(jīng)六十八歲的石琚再次以年老衰病請辭。世宗曰：“朕知卿年老，勉為朕留，俟一二年，朕將思之。”大定十九年（1179）八月壬辰，復表致仕，世宗終于允許了，并詔一孫為閤門祗候。

石琚在大定七年（1167）二月?lián)紊袝邑４蠖ň拍辏?169）十一月，石琚由右丞為左丞，也可能在同年擔任太子少師。《金史》載：“久之，進拜左丞，兼太子少師。”在這之后，因他人譖，乞解少師。《金史》載：“琚嘗請命太子習政事，或譖之曰：‘琚希恩東宮。’世宗察其無他，以此言告之，琚對曰：‘臣本孤生，蒙陛下拔擢，備位執(zhí)政，兼師保之任。臣愚以為太子天下之本，當使知民事，遂言及之。’因乞解少師。”大定十七年（1177）十一月，拜平章政事，封莘國公。大定十八年（1178）八月丙辰，拜右丞相。《金史》載：“十八年……八月……丙辰，以尚書右丞相完顏守道為左丞相，平章政事石琚為右丞相。”石琚在辭官歸鄉(xiāng)前，有右丞相的任職經(jīng)歷，《金史》中也有其擔任太子少師的記載，所以本詩可能作于這一時間段。

石琚在大定十九年八月壬辰（1179）辭官回鄉(xiāng)，大定二十二年（1182）六月丁巳病逝于家中，謚號文憲，享年七十二歲。因此，此詩應作于大定十九年（1179）之后，大定二十二年（1182）六月之前。《金史》載：“唐括鼎為定武軍節(jié)度使，上謂鼎曰：‘久不見石琚，精力比舊何如？汝到官往視之。’顯宗亦思之，因琚生日，寄詩以見意。”又《弘簡錄》載：“二十二年，唐括鼎鎮(zhèn)定武軍，上語：‘以久不見琚，汝到官往視精力比舊何如。’生日，皇太子寄詩見意。俄以疾薨，年七十二，謚文憲。”然僅有《弘簡錄》一本書記載了唐括鼎在大定二十二年去見石琚，且可信度不高，所以不能確定此詩就是作于大定二十二年。因而，此詩作于大定十九年（1179）八月壬辰至大定二十二年（1182）六月丁巳間的辛酉日更為可信。

三、《賜石右相琚生日之壽》的價值

《賜石右相琚生日之壽》是金代多民族融合時期的文學作品，它具有文學和歷史的雙重價值。

《賜石右相琚生日之壽》是文學融合發(fā)展的見證。世宗與章宗在位期間是女真詩歌發(fā)展的高峰期。世宗推行了一系列的漢化政策，促進了文學藝術的快速發(fā)展。皇帝、皇室成員、大臣是當時文學發(fā)展的主力軍。他們十分注重對儒家經(jīng)典的學習。完顏允恭對楊伯雄叔侄“言聽諫從，時論榮之。集古太子賢不肖為書，號《瑤山往鑒》，進之。及進《羽獵》《保成》等箴，皆見嘉納”。章宗在未即位前“為金源郡王，喜讀《春秋左氏傳》”，即位后的承安二年（1197）春又親祀孔子廟，且親為贊文。由皇上、皇子對儒家經(jīng)典的態(tài)度可見當時文學發(fā)展的融合發(fā)展景象。他們雖然是女真族人，但他們亦是中華文化共同體中的一員。“漢族文學實際是中華民族各民族文學、學術的結晶與寶庫，內(nèi)容包括匈奴、鮮卑、敕勒、突厥、契丹、女真、蒙古、滿洲甚至西北、西南各族的文學在內(nèi)。”趙秉文、元好問等將“國朝文派”納入了中華文化大一統(tǒng)的發(fā)展軌跡中。元好問編定的《中州集》更是研究金代詩歌的重要典籍，《賜石右相琚生日之壽》便列于其卷首。

《賜石右相琚生日之壽》高度贊揚了石琚的人品、學識及政績，表達了顯宗對其深切的祝愿與懷念，體現(xiàn)了北方少數(shù)民族樸素、豪放的情感特點，具有北方地域文化特征。這首詩的格律工穩(wěn)，講究對仗，崇尚氣格，顯示出完顏允恭很高的漢文化修養(yǎng)和詩歌創(chuàng)作能力，擁有漢族士大夫的典雅之風。劉祁稱其“好文學，作詩善畫，人物馬尤工”。金顯宗的詩篇，是當時文學融合發(fā)展的見證。

《賜石右相琚生日之壽》彰顯了民族融合發(fā)展的歷史規(guī)律。“大定之治”的創(chuàng)造，與世宗善用人才密不可分。世宗任用了契丹、女真、漢等多民族人才為宰相，擁有大民族觀的他任人唯賢，石琚便是大定年間漢人宰相的代表，也是河北籍狀元中為官最高的。石琚致仕后在邢臺柏鄉(xiāng)定居養(yǎng)老。在他歸鄉(xiāng)的日子里，世宗多次提及他，并常常懷念他為官時的日子。《金史》載：“即命駕歸鄉(xiāng)里。久之，世宗謂宰臣：‘知人最為難事，近來左選多不得人。惟石琚為相時，往往舉能其官，左丞移剌道、參政粘割斡特剌舉右選，頗得之。朕常以不能遍識人才為不足。此宰相事也，左右近侍雖常有言，朕未敢輕信。”又曰：“惟石琚最為知人。”世宗任用由石琚舉薦的楊伯雄為完顏允恭的東宮官屬少詹事，管理東宮內(nèi)外庶務。完顏允恭與其父世宗一樣十分重視對漢文化的學習，他批評遠漢臣近女真的思想，“欲變夷狄風俗，行中國禮樂如魏孝文”。金朝在民族融合發(fā)展的歷史規(guī)律下向前發(fā)展，在章宗統(tǒng)治時期，金朝達到了強盛的頂峰。元朝史臣贊曰：“章宗在位二十年，承世宗治平日久，宇內(nèi)小康，乃正禮樂，修刑法，定官制，典章文物，粲然成一代治規(guī)。”《賜石右相琚生日之壽》中顯宗與石琚間的深厚情誼，是支撐民族融合大發(fā)展的血脈聯(lián)系。

①〔清〕施國祁：《金史詳校》，清廣雅書局叢書本，第338 頁。

②〔元〕脫脫等：《金史》，中華書局1975 年版，第139 頁。（本文有關該書引文均出自此版本，不再另注）

③〔清〕郭元釪：《全金詩》，清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第2頁。

④〔元〕劉祁：《歸潛志》，清武英殿聚珍版叢書本，第75頁。

⑤楊劍宇：《中國歷代宰相錄》，上海文化出版社1999年版，第849頁。

⑥〔明〕邵經(jīng)邦：《弘簡錄》，清康熙刻本，第3511頁。

⑦金啟孮：《沈水集》，內(nèi)蒙古大學出版社1992 年版，142 頁。

⑧劉祁撰、崔文印點校：《歸潛志》，中華書局1997年版，第3頁。

⑨〔清〕張金吾：《金文最》，清光緒二十一年重刻本，第459 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