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漢簡《妄稽》用字研究

⊙陳文娟［聊城大學(xué)文學(xué)院，山東 聊城 252000］

《妄稽》是迄今為止發(fā)現(xiàn)的創(chuàng)作時間最早、篇幅最長的漢代俗賦作品，其作者的相關(guān)情況雖然已經(jīng)無從考證，但是我們依然可以從這篇文章中了解到西漢時期的民俗風(fēng)情、文學(xué)面貌以及文字發(fā)展?fàn)顩r，這也是《妄稽》一文所具有的重大價值。《妄稽》一文所包含的大量用字現(xiàn)象，可以幫助我們更好地了解漢代文字的使用情況以及發(fā)展演變的過程。

一、對《妄稽》中通假字的探究

（一）通假字的定義

假借是六書中的一個用字現(xiàn)象，許慎的《說文解字》一書對假借作出如下定義：“假借者，本無其字，依聲托事，‘令’‘長’是也。”假借分為兩種情況，分別是本無其字的假借和本有其字的假借，其中，有本字的假借又可以稱為通假。本文中對于通假的定義為：兩個字具有聲音相同或相近的特點，但是其本義不同，這樣的情況可以稱之為通假，也就是用音同或音近而意義不同的一個字去替代本字。同時，通假字是一種共時的用字現(xiàn)象，同一時代或地域的兩個字之間構(gòu)成通假關(guān)系，但是并不意味著在不同的時代或者地域這兩個字依然能夠構(gòu)成通假關(guān)系。

（二）《妄稽》中的通假字分類

通假字是指聲音相同或相近、意義不同的字，因此可以通過聲母和韻部的異同對通假字進(jìn)行分類。通過對于《妄稽》中通假字的整理與分析，筆者將其通假字按照聲韻情況分為聲韻皆同、聲近韻同、聲同韻近和聲韻皆近四個方面。通假字的聲韻關(guān)系是針對上古音而言的。

聲韻皆同是指借字與本字之間聲紐和韻部皆相同。《妄稽》共包含此類通假字56對：

繒—鄫

聲近韻同是指借字與本字之間聲紐相近，韻部相同。《妄稽》共包含此類通假字46對：

淺—濺 緒—赭 方—紡 踵—重 彘—曳 倚—綺 蕢—繢 兆—眺 過—禍 勝—媵 骸—賅

聲同韻近是指借字與本字之間聲紐相同，韻部相近。《妄稽》共包含此類通假字8對：

聲韻皆近是指借字與本字之間聲紐和韻部都相近。《妄稽》共包含此類通假字12對：

悔—惠 踐—跣 揣—團(tuán) 費—綼

《說文解字》：“蘭，香艸也。”《說文解字》：“闌，門遮也。”“蘭”“闌”皆為來母元部字，且本義不同，此二字可以通假。朱駿聲的《說文通訓(xùn)定聲》一書中說：“蘭，又借為闌。”這也是“蘭”與“闌”之間具有通假關(guān)系的一個證明。《妄稽》中“步蘭下”的“蘭”即“闌”，也就是“闌干”的意思。

《說文解字》：“逢，遇也。”《禮記·內(nèi)則》中將“蓬”解釋為“御亂之草”。“蓬”有蓬亂之義，“逢”“蓬”均為并母東部字，音同義不同，可以通假。《詩經(jīng)·衛(wèi)風(fēng)》：“自伯之東，首如飛蓬。”此處的“蓬”的意思即為“蓬亂”。《妄稽》中的“逢發(fā)”即“蓬發(fā)”，說明妄稽其人頭發(fā)蓬亂。

《說文解字》：“錫，銀鉛之間也。”《說文解字》：“緆，細(xì)布也。”鄭玄注：“今文錫為緆。”二字均為心母錫部字，上古讀音相同。司馬相如《子虛賦》：“被阿緆。”張揖曰：“細(xì)布也，緆與錫古字通。”《禮記·喪服小記》中“諸侯吊，必皮弁錫衰”一句的意思是諸侯在吊喪的時候，必須要在皮弁上加上一個麻繩圈，穿著細(xì)麻布做的衣服進(jìn)行吊唁。這里的“錫”也是細(xì)布的意思。

《說文解字》：“羊，祥也。”《說文解字》：“祥，福也。”“羊”為喻母陽部字，“祥”為邪母陽部字，二字聲母相近，韻母相同，音近可通假。《墨子》“有恐后世子孫，不能敬莙以取羊”一句中的“羊”即可看作“祥”來解釋，釋為“吉利”。《妄稽》中“不為羊父母”中的“羊”即“祥”，即“善也”。

《說文解字》：“頗，頭偏也。”《說文解字》：“皤，老人白也。”“頗”為滂母歌部字，“皤”為并母歌部字，二字聲母按照發(fā)音部位來分皆可劃分為唇音，且韻母相同，聲近韻同，可作為通假字。東漢班固的《東都賦》中說：“皤皤國老，乃父乃兄。”李善引《說文》中的解釋，認(rèn)為“皤”是指老人貌。《釋俗》：“蜀人謂老為皤。”北大簡《妄稽》中“逢發(fā)頗白”的“頗”即“皤”，即說明妄稽的頭發(fā)與老人的一樣，是花白的。

《說文解字》：“瞑，翕目也。”《說文解字》中未收錄“眠”字。“瞑”為明母耕部字，“眠”為明母真部字，此二字的音韻關(guān)系為聲母相同，韻母相近，可以作為通假字。《莊子·知北游》中“神農(nóng)隱幾闔戶晝瞑”一句與嵇康《養(yǎng)生論》中“內(nèi)懷殷憂，則達(dá)旦不瞑”一句中的“瞑”即可看作“眠”，即“睡覺”的意思。《妄稽》中“虞士吾瞑”中的“瞑”即是“眠”，即是“小睡”的意思。

（三）《妄稽》中通假字的特點

通過以上研究可以發(fā)現(xiàn)，《妄稽》一文中聲韻皆同以及聲近韻同的通假字?jǐn)?shù)量最多，聲同韻近和聲韻皆近的通假字?jǐn)?shù)量相對較少。這可以表明，聲音相同或相近是形成通假字的一個必備條件，兩個字之間的上古音發(fā)音越相似，就越滿足構(gòu)成通假字的條件。所以在研究通假關(guān)系時，除了要注意借字與本字之間是否滿足本義不相關(guān)的條件之外，還要關(guān)注本字與假借字之間的讀音是否具有音同或音近的關(guān)系。

二、對《妄稽》中異體字的研究

（一）異體字的定義

異體字是指字音和字義完全相同而書寫形式不同的兩個及以上的字。根據(jù)裘錫圭先生的觀點，異體字按照用法可以分為廣義異體字和狹義異體字兩種。廣義異體字是指字音和字義都相同而字形不同的字，這種異體字可以只有部分用法相同；狹義異體字是指字音、字義、用法完全相同的字。異體字產(chǎn)生的主要原因是由于漢字本身的表意性，漢字本身是一種表意文字，是由幾個不同的文字符號構(gòu)成的。在造字時，由于地域以及書寫的人不同等原因，人們在造字時也可能會選取不同的書寫符號，即使選用的書寫符號相同，這些符號在文字中所處的位置也可能會有差別，所以文字內(nèi)部構(gòu)字部件的不同以及部件位置的不同都會造成異體字的產(chǎn)生。

（二）《妄稽》中的異體字研究

改聲旁：

改形旁：

夫容—芙蓉

《說文解字》：“節(jié)，竹約也。”段注引申為節(jié)制，也即適度的意思。《妄稽》中的“莭”即“節(jié)”，是“適合、適度”的意思。在古代文字中，“艸”和“竹”兩個部首在書寫時具有一定的相似性，特別是當(dāng)書寫并不是很工整時，這兩個部首的寫法很容易混淆，所以書寫者在抄寫時常會因為字形相似而傳抄錯誤，因此就有了這兩種不同的寫法。

《淮南子·本經(jīng)訓(xùn)》中“夫容芰荷，五采爭勝”一句所提到的“夫容”即是指荷花。《楚辭·離騷經(jīng)》中的“制芰荷以為衣兮，集芙蓉以為裳”一句與其相似，“芙蓉”的意思也是指荷花。所以，“夫容”和“芙蓉”是同一個詞的兩種不同的書寫形式，即一詞的異寫。

（三）《妄稽》中異體字的特點

《妄稽》中的異體字主要是通過改變聲旁或形旁而互為異體的，也即《妄稽》中的異體字中大部分是形聲字。通過對于《妄稽》中異體字的整理，會發(fā)現(xiàn)聲旁相同、形旁不同的異體字與形旁相同、聲旁不同的異體字的數(shù)量相差不大，這說明漢字的表音功能在不斷發(fā)展。與此同時，《妄稽》中還有少部分異體字是通過省略或添加偏旁或是通過其他方式構(gòu)成異體字的。因此，這些異體字不僅體現(xiàn)了漢字表音性的發(fā)展，也說明了古代漢字在構(gòu)字方面存在的不穩(wěn)定性。

三、對《妄稽》中古今字的研究

（一）古今字的定義

與通假字不同，古今字是一種共時的用字現(xiàn)象。古今字就是指在通行時間上有先后順序的同一個詞的兩種不同的書寫形式。段玉裁在《說文解字注》一書中對古今字做出如下解釋：“凡讀經(jīng)傳者，不可不知古今字。古今無定時，周為古而漢為今，漢為古則晉宋為今，隨時異用者，謂之古今字。”由此可知，古字與今字在時間上是相對而言的，古字在通行時間上相對靠前，今字在通行時間上則相對靠后。但是古字與今字并不是固定的，當(dāng)一個詞發(fā)展出新的今字后，原先的今字就又成了這個詞的古字。

（二）《妄稽》中的古今字研究

《說文解字》：“卬，望，欲有所庶及也。”顏師古對于《前漢·食貨志》中“萬物卬貴”的注釋：“卬，物價起。音五剛反，亦讀曰仰。”《荀子·議兵篇》：“上足卬，則下可用。”“卬”被注釋為古“仰”字。

段玉裁《說文解字注》：“紋者，文之俗字，無分切。”由此句可得知，“文”和“紋”二字是一字的異體，二者音義皆同，只不過是正字和俗字之分。《韓非子·十過》“茵席雕文”中的“文”即“花紋”的意思，北大簡《妄稽》中的“倚文”即“綺紋”，指綺麗的花紋。

《說文解字》：“采，捋取也。”“采”的本義為捋取，引申為彩色，后來才寫作“彩”。《史記·項羽本紀(jì)》：“吾令人望其氣，皆為龍虎，成五采。”此句話中的“采”即是彩色的意思。《妄稽》中的“纂組五采”，就是“纂組五彩”，“五彩”是指青、黃、赤、白、黑五種顏色。

（三）《妄稽》中古今字的特點

與通假字和異體字相比，《妄稽》中古今字的使用是非常少的。古今字的發(fā)展變化是一個歷時的過程，古今字的使用也體現(xiàn)了漢字書寫形式的變化，所以古今字的研究對于研究漢字的歷時演進(jìn)是非常重要的。研究《妄稽》中的古今字，不僅可以更加明確地了解漢字在特定歷史時代的具體寫法，還能夠了解到漢代一些特有的漢字的寫法，從而更好地去研究漢代的文字。

四、結(jié)語

通過整理《妄稽》用字情況，發(fā)現(xiàn)通假字使用最多，異體字次之，古今字最少。通假字的大量使用說明漢字逐漸由重義向重音發(fā)展，這與形聲字的快速發(fā)展有關(guān)，能夠擺脫漢字在發(fā)展過程中長期局限于漢字形體與意義之間的關(guān)系，更加重視字音的作用，這對漢字的發(fā)展演變有重大意義。漢字在由小篆向隸書演變的過程中，使得文字的形體逐漸擺脫了象形化，向筆畫化發(fā)展，這就割斷了文字的形體與意義的聯(lián)系，加強(qiáng)了字形與字音的聯(lián)系；《妄稽》中所使用的古今字雖然數(shù)量很少，但是我們可以將這些字放到漢字總體的演進(jìn)過程中去，從而在宏觀的角度去觀察漢字從古到今的演變規(guī)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