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董宇輝的直播間里假裝學習

沈彬

“愛需要表達，而且愛要盡早表達，不要害羞，你字里行間那么的心思細密，卻在愛的人面前那樣的語言遲頓，小時候，我們是詞不達意，是說不出來，長大之后常常言不由衷，把最糟糕的情緒給愛我們的人……”這段肉麻的雞湯，出自曾經的新東方英語老師，如今的東方甄選的當紅主播——董宇輝，說這一段話的時候，他拎著來自厄瓜多爾的大蝦的蝦須，南美洲的水產就這么搖晃著，而彈幕里滿滿是“哪里下單”的催促。

這段雞湯文放到其他廣告里，或者由其他主播說出，都會顯得過于違和，但用在董老師身上再合適不過。他略帶書生味的矯情修辭，那是家道中落后的矜持，那是落魄公子倔強地保持著體面，時時刻刻提醒大家這家是新東方，和隔壁“懇求你用發財的小手點個贊”的主播迥然不同。

曾經教培行業的原罪是販賣焦慮，如今新東方的救贖卻是銷售治愈和和解。

董宇輝在帶貨，又像是上英語課，又像是講歷史、談古詩，更多時候像是在熬雞湯。他會隨時告訴你“原切牛排”的英文是“Original Cutting”;調料的英文是“ingredient”。他也會在帶貨一本書的時候告訴你，他的家鄉是潼關，潼關北面的黃河渡口叫風陵渡，那是郭襄“一見楊過誤終生”的地方。董老師還常常說起他曾經的幾十萬學生，講他依舊不舍得解散的群，經常說到淚眼婆娑，掩面哭泣。

“弦弦掩抑聲聲思，似訴平生不得志”，董老師的帶貨像雞湯，更像是催淚，那是曾經的外語培訓巨鱷的涅槃重生，那是白頭宮女斜依熏爐回想玄宗朝的故事。那碗董氏雞湯里飄著橫飛逆來的勁風，還有被摧折的命運，很容易讓人產生共情。

也許，你會說：雙語帶貨能講到的英語都只是一鱗半爪，根本起不到“刻意學習”的效果，他的雞湯也未必比營銷號更高明。但是，直播帶貨的功能在改變。曾經人們以為，在低價面前，這個主播和那個主播并沒有區別，只剩下低價真香。

如今，頭部帶貨者相繼隱于江湖，人們越來越不接受“買它買它”的魔咒。似乎直播帶貨的娛樂、“學習”功能正在突顯，電視許久沒開機，書也好久沒翻開，于是，擠到直播帶貨間看熱鬧，成了不少人的娛樂方式——解壓、省腦。而直播帶貨的娛樂功能被解鎖，它也不再是兇悍的殺價，不再是互聯網的神話，直播間成了街頭常見的那種佛系小店：無非給消費者一個觸達商品的渠道。一樣是看直播解悶，為什么不選一個有知識性的呢？在萬物可以娛樂的當下，直播帶貨本身也在娛樂化、雞湯化。

我們喜歡在董老師的直播間里假裝學習、假裝努力、假裝沒放棄的樣子，哪怕行囊空空，哪怕滿是傷痕。在那里漫不經心學習一個單詞，慵懶地做一下筆記，同時面對線下潦草的生活。邊做報表，邊改著PPT，邊聽“講課”，想到那個暑假拿出俞敏洪的“紅寶書”背到天昏地暗，一卷涼席，一盤蚊香，一碗方便面;想起那年壯起膽子向下崗的媽媽要的一筆巨款，交給俞敏洪，從此天地雄心，憧憬著改變世界、改變家庭命運;想起那個在新東方里學了GRE后考出高分，負笈遠行的姑娘，終究還是沒勇氣說出“喜歡”……

董老師是年輕的，但是新東方卻有30年的歷史，帶走整整一代人的難忘寒假和暑假，新東方似乎抓到了當下的情懷，拿捏到了公眾的小淚點。曾經教培行業的原罪是販賣焦慮，如今新東方的救贖卻是銷售治愈和和解。“我沒有帶你去看過長白山皚皚的白雪， 我沒有去帶你感受過十月田間吹過的微風……”那就下單一包帶著東北泥土芬芳的大米，給自己治愈，和過往和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