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雕少女

蔣世平

一

袁江在桃花源古鎮旅游時，看到一家木雕社，便走了進去。

木雕社展柜上擺著觀音菩薩、彌勒佛、十二生肖等小型木雕。袁江正在常德美術專科學校讀書，對木雕非常喜愛，看到這些木雕惟妙惟肖、栩栩如生，不由得入了迷。

正在打磨手中木牛的店主，瞧了一眼袁江，繼續用砂紙“沙沙”地打磨著。袁江觀賞了一會兒展品，目光移到店主的工作臺上，當看到一件木雕時，猛地一驚：只見燈光下站立著一位手捧書本的少女，細眉大眼，小辮垂肩，神態端莊。那刀法古樸靈動，粗獷與秀麗渾然一體，袁江一下子就喜歡上了。

袁江問道：“老板，這件讀書少女雕得真好，多少錢？”老板抬頭，看看袁江，說：“這個，不賣。”

袁江奇怪了，擺這兒不賣？正要與老板商量，可瞧著老板那相貌，不禁驚訝不已：“是您？”

老板聽了，又望了袁江一眼，說：“你認得我？”

袁江笑道：“十多年前，在道水河岸，您送了我一只小馬。還記得嗎？”

那是十二年前，袁江讀小學一年級，在渡口與幾個小朋友游泳。一個手藝人挑著貨擔下了船，一步一步走上碼頭的臺階。上到最后一個臺階時，手藝人絆了一跤，膝蓋被磕出了血，貨擔也歪在地上。一些木刻的馬呀雞呀狗呀，還有豬八戒、孫悟空都滾了出來。袁江從水里爬上岸，光著屁股，扶起手藝人，然后，又幫著把地上的木雕工藝品撿回來。手藝人很感動，送給袁江一個小木馬。那個馬，四蹄奮起，鬃毛飛揚，就像真的一樣。袁江十分喜歡，每次放學回家，都要與這木馬玩耍一會兒。

漸漸地，袁江能畫出這木馬了；漸漸地，袁江能用木頭雕出一只像模像樣的馬了。雖說畫馬、雕馬耽誤了不少學習時間，但他能考上美術專科學校，這木馬是引路者，功不可沒呢。

老板瞧了袁江一會兒，笑道：“想不到是你啊，長這么大了。”

袁江對老板充滿好感，就攀談起來，這才知道，老板叫陶元，自幼隨父親學習木雕，挑著貨擔四處漂泊。前幾年，桃花源古鎮扶持手藝人創建工藝品一條街，他便來到這里開店。

袁江說：“您當年送給我一個木馬，讓我著了迷，就是您的木馬把我領進了常德美術專科學校的大門。”

陶元嘿嘿笑起來，打量著袁江，就像相女婿一般，態度更溫和了，問：“你自己悟出來的？真聰明啊。”說罷，拿來一塊木料，“你雕一只木馬讓我看看。”

袁江也不推讓，拿起木料，低頭看了看，想了想，然后，拿起陶元的雕刀，對著木料雕刻起來。

不一會兒，他就雕出了一個仰天長嘯的木馬。袁江笑道：“您當初送我一個木馬，我今天還您一個。”

陶元瞧著瞧著，臉上露出了贊許的微笑，仔細講了桃源木雕的特色，又指出了袁江運刀的幾點問題，然后，把臺燈下的木雕少女拿在手里，說：“這個是不賣的。不過，你覺得它不錯，我就送給你。”

袁江一聽，喜上眉梢，不過也有點奇怪。陶元剛才還說不賣，現在反而答應送給他，是何道理？陶元說：“我有個條件，你得好好愛惜它，一生一世都要對它好。你能做到嗎？”

袁江想，自己是真心喜歡這個木雕少女才要的，既然陶元送給自己，就要好好珍惜，一生一世都會視若珍寶。于是，他對陶元說：“您送給我的那個馬，至今我都珍藏著，您送我的這個木雕少女，我一定也會倍加愛惜。”陶元點點頭，把木雕少女慢慢送到袁江手里，好像怕不小心碰痛了它一樣。

二

袁江帶著木雕少女，回到學校，幾乎天天都要一邊欣賞，一邊琢磨著構圖、刀法，木雕技藝因此突飛猛進。

一次，在學校舉行的作品大賽中，袁江的木雕作品獲了二等獎，一等獎被另一個班許燕的作品《春苗》奪得。

袁江特地去看了那件題為《春苗》的作品：一個少女雙膝跪地，手捧一棵春苗，深情地凝視著。《春苗》立意高深，表現含蓄，特別是運刀手法獨特，線條飄逸，如夢似幻，頗有韻味。袁江看了，打心底里佩服。佩服之余，袁江發現這個少女似曾相識，想了想，頓時興奮起來。這尊手捧春苗的少女，與陶元送給自己的讀書少女簡直是孿生姐妹，真是奇了，哪有這樣相似的木雕？莫非許燕是模仿自己那件少女雕刻的？可她怎么知道讀書少女的？

于是，袁江迫不及待地想見見許燕。

周末，袁江來到女生宿舍門口，迎面碰上一位去打開水的女生。袁江見這女生亭亭玉立，面容姣好，頓時渾身一震，覺得與這女生相識已久。是的，這位女生很像他天天觀賞的木雕少女。原來木雕少女的模特兒，就是這位女生！袁江脫口而出：“你是許燕？”

“我是啊。”許燕站住了，眼睛亮亮的。

袁江大笑：“認識你好久了，今天才真正見到了。”

許燕微微一笑，說：“那件木刻《春苗》，我是照著自己雕刻的，好多同學與你一樣，都說認識很久了。”

袁江幫許燕打好了開水，然后跟她來到寢室，欣賞了一會兒許燕的其他作品后，告訴許燕，他手里有一件木雕少女，與《春苗》中的少女幾乎一模一樣。

許燕聽了，不相信地笑起來。袁江便邀請許燕去他宿舍坐坐。

許燕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好奇，跟著袁江來到了他的宿舍。

袁江從手提箱里拿出木雕少女。許燕接過來仔細瞧了一會兒，輕輕問：“是你雕刻的？”袁江笑道：“不是，我哪有這個本事。這是我在桃花源旅游時，陶老板送給我的。”

許燕聽了，臉一下子紅如胭脂，有點害羞地看了袁江一眼，然后，把木雕少女還給了袁江。

袁江好奇，問許燕，陶老板雕刻的少女怎么與她一模一樣？許燕抿著嘴兒一笑，說這是一種巧合。

從這以后，袁江同許燕一起交流的時間增多了，時間一長，兩人相互間都有了好感。畢業那年的暑假，許燕對袁江說：“陶師父送你木雕，對你有引路和指點之恩，你是不是應該去感謝一下人家？”袁江說：“必須的，我正要去感謝陶師父。”

兩人到了桃花源古鎮，商量買點什么禮物。許燕說買點茶葉和酒就行了，袁江還要買一條煙，許燕不讓買，說陶元不抽煙。然后她笑著告訴袁江，她就是陶元的女兒。父親是招郎的，她隨母姓，父親的先祖是清宮木雕工匠，有一脈相傳的宮廷木雕技藝，獨具風韻。58814FF4-4BA4-48F1-AF88-7D06B555A6B6

袁江聽了，又驚又喜，問：“你怎么不早點告訴我？”許燕莞爾一笑：“現在告訴，最合適。因為還有一個秘密，我也要告訴你。”

袁江問：“什么秘密？”

許燕略帶羞澀，說：“我父親認為你人品不錯，木雕技藝也不錯，才將那個木雕少女送給你。”

原來，陶元很喜歡許燕，從小就帶她學習木雕手藝。當女兒長大后，陶元希望女兒交朋友要志同道合，情趣相投。得知袁江在常德美術專科學校學習，而且從雕刻的木馬可以看出袁江的才氣，遠在許燕之上，所以陶元暗暗看中了他，把木雕少女送給了他。陶元希望許燕能嫁給這位才藝出眾的男生，使陶家的宮廷木雕技藝傳承下去。

袁江聽了欣喜若狂，抱著許燕轉起圈來。從此，袁江與許燕確定了戀愛關系。

三

畢業之后，袁江隨許燕來到桃花源古鎮。陶元非常喜歡袁江，傾囊傳授木雕技藝。袁江在陶元的指點下，雕刻技藝比陶元更勝一籌。

不久，陶元高興地退居“二線”，袁江成了店里的主刀，許燕則做起了銷售。

這天吃晚飯時，陶元告訴袁江，他想讓袁江和許燕早點結婚，他手上有二十多萬塊錢，可以拿去做兩人買房子的首付，以后不用還了。袁江得到了師父的女兒，又成為宮廷木雕第七代傳承人，怎么好意思再用陶元的養老錢買房？他堅決不同意。許燕說：“我們先借，以后再還。”

袁江還是不同意，說不能用爸爸的養老錢，只要自己精益求精雕刻出好作品，很快就能賺到房子的首付錢。

于是，袁江每天拿著雕刀，伏在案頭潛心創作。他的工作臺上，也像陶元當年那樣，擺著那尊木雕少女。不到一年，袁江的雕刻作品《金陵十二釵》在省工藝美術“百花獎”中獲得金獎。袁江聲名鵲起，前來購買木雕的人越來越多。

這一天，有個劉老板來到店里，看見了木雕少女愛不釋手，問袁江：“這木雕少女多少錢？”

木雕少女是師父送的，是自己心上人，哪能賣？袁江連連搖頭，說：“不賣。”

“不賣？”劉老板大聲說：“我出十萬。”他說他有個獨生女兒，最喜歡木雕了，過生日的時候送這個木雕少女最好。

袁江瞧著劉老板，小聲說：“這個是不賣的。”劉老板一咬牙，說：“我再加十萬！”

袁江聽后捧著木雕少女，滿面通紅，手也抖了起來，心想，二十萬，房子首付不用愁了，但是，木雕少女凝聚著自己同許燕的美好愛情，賣了，對不住許燕。想到這里，袁江堅定地說：“不賣。”

正在一旁擺放木雕作品的許燕輕輕按住了袁江的肩膀，說：“既然劉老板誠心要買，就賣給他吧。”

許燕開口了，袁江心里雖然別扭，也不好反對。等許燕收了錢，送劉老板出了店門轉回來，發現袁江一臉的不高興。許燕便輕言輕語地勸他：“我曉得你不想賣，但是，二十萬可不低了，能解決我們買房的問題。”

袁江說：“當初，爸爸送我這尊木雕少女時說過，‘你得好好愛惜她，一生一世都要對她好。現在卻賣了，爸爸也會不高興的。”

許燕瞪了袁江一眼，說：“我們結婚買房子差錢，不賣它住哪兒？我希望你和我長相廝守、白頭到老，而不是守著那個木頭疙瘩過一輩子。”

在店鋪后面處理木料的陶元走了過來，說：“我當時說的那個她，是暗指女兒呢。”

許燕笑了：“他是個傻木頭，現在還不明白。”袁江聽許燕和陶元這樣說，才明白當時陶元說的是雙關語，不自然地笑笑，坐下了。

木雕少女賣出后，袁江看看工作臺上沒有了木雕少女，小聲對許燕說：“一下子沒了那個木雕，我還真不習慣呢。”許燕瞧瞧袁江，出去了，不一會兒，又匆匆進來，把一尊木雕放在工作臺上。袁江一瞧，心中欣喜不已：一個少女雙膝跪地，手捧一棵春苗，深情地凝視著，正是許燕在學校的獲獎作品《春苗》。

他們的初戀，正是緣起于《春苗》。袁江抬起頭，與許燕相視而笑。

買了房子不久，袁江就和許燕結婚了。婚后，袁江多次要求岳父陶元把出租房退掉，同他們住在一起。最終，陶元同意了。袁江和許燕幫陶元搬行李時，發現一張舊報紙包著一件雕像，袁江一瞧，竟是木雕少女，當年陶元送他的那個！

袁江大感疑惑，問許燕：“去年不是賣給劉老板了嗎？怎么會在這里？”許燕說：“爸爸見你不接受他的二十萬，就請朋友冒充大老板，來買木雕少女。”

袁江問：“爸爸同你商量好的？”許燕笑瞇了眼：“爸爸急著要培養第八代宮廷木刻傳人，我能反對嗎？”

袁江捧著木雕少女，再看看許燕，高興地笑了。58814FF4-4BA4-48F1-AF88-7D06B555A6B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