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舉門神“掃地傭”

丁秀紅

清朝乾隆年間，諸城西鄉枳鎮出了一個武舉人丁昌銘，被人稱為武舉“門神”。

丁昌銘從小聰明伶俐，手腳靈活。父母想把他送到學堂里好好讀書，將來考取個功名，光耀門楣。可是，他卻不務正業，喜歡舞槍弄棒，沒事兒就在家習練拳腳，小小年紀，一般大人都不是他的對手。他還一再對父母夸下海口：“將來我考個武狀元給你們看看！”

父母見他癡迷于武功，也只得改變心意，在朋友的指點下，千方百計將他送到少林寺拜師學藝。這一下遂了他的心愿，每日勤學苦練，寒來暑往，從無一絲懈怠，在少林寺一學就是十年。之后他下山直接趕往濟南參加科舉考試，一炮而紅，中了武舉人。

第二年就是京城大比，丁昌銘料想，憑自己的本事，即使中不了狀元、榜眼、探花，中個武進士總不成問題。

第一場比輕功攀緣，徒手格斗擒拿，他嶄露頭角；第二場是兵器才藝展示，他舞動大刀，虎虎生風，贏得臺下喝彩不斷。突然，不知是怎么回事，他的手臂一陣麻木，大刀竟然脫手飛了出去，差點兒傷及無辜。這一下，滿場喝倒彩聲響起，他灰溜溜逃下比武臺。

乘興而來，敗興而歸，他想也許冥冥之中自有安排，要不怎么會關鍵時刻出現這種意外？心灰意冷之下，他回鄉創辦武館，一邊靠此養活父母妻子，一邊繼續潛心修煉武藝。

丁昌銘開辦武館之初，就打出了一個旗號：強身健體，除暴安良。

有年夏天，張家村有一個媳婦去山里走娘家，臨走時說好住兩日就回，結果將近半個月了也沒回來。丈夫沉不住氣了，就去岳父家接人。可是，媳婦娘家人說壓根沒見她回來。這下家人更著急了，四下尋找，卻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尸。

這里丟失的媳婦還沒找到，又傳出鄰村一個妹子到廟山寺里燒香失蹤的事。

廟山寺坐落在枳鎮東南方的廟山上，是一座歷史悠久、香火旺盛的寺廟，寺內和尚二三十個，平日吃齋念佛，偶爾下山做做法事。跟其他寺廟有別的是，這里的和尚人人練習武功，至于功夫如何，卻不得而知。

這天上午，有個小貨郎搖著貨郎鼓從寺廟門口路過。堪堪走過之時，一個年輕和尚從寺里出來將他喊住，買了幾把木梳和幾包胭脂水粉又回了寺里。

小貨郎大為奇怪，和尚沒有頭發，也沒有老婆孩子，要這些女人用的東西干什么？帶著疑問，小貨郎在走街串巷賣貨的時候，就把這事兒當笑話講給來買東西的人聽。

消息傳開，于是有心思細密的人聯想到近來失蹤的兩個女子，一個回娘家途經廟旁，一個到廟里燒香，莫不是都遭了和尚的賊手？

常言說得好：捉賊捉贓，捉奸捉雙。沒有真憑實據，即使真是和尚干的，也拿他們沒辦法。

這一天將近中午時分，一乘四人小轎在寺廟門前停下，從里面下來一個千嬌百媚的美人，只見她打扮得艷麗多姿，香氣撲鼻，竟然是密州城“夜來香”妓院里的頭牌妓女紅杏。下得轎來，她微微一笑，回頭對著轎夫撒嬌說：“各位大哥，轎錢還是免了吧。改日到夜來香喝酒快活，我做主半價招待各位，如何？”

轎夫們樂了，趁機和她打情罵俏一番。他們說這么著是劃算，可是家中老少等米下鍋，可不敢為了一時之歡去賺這個便宜。門口吵吵嚷嚷，引得和尚們都出來看熱鬧。他們哪見過如此貌美如花的風情女子，一個個瞪大眼珠子，垂涎三尺，恨不得一口將這美人吞下肚去，只是礙于轎夫在此，不好發作。紅杏見實在拗不過轎夫，只好不情不愿地掏錢，然后在和尚們的注視下，娉娉裊裊進了寺里。還沒等她走到佛前，身后大門就砰地關上了，一群和尚撲上來，二話沒說將她連拖帶拽弄到佛像身后的一間屋子里。房間里有一盤炕，掀開炕席，露出一個洞口，下面是一個大大的地下室，里面有幾個面黃肌瘦、戰戰兢兢的年輕女子……

那四個轎夫都是丁昌銘的徒弟。為了懲惡揚善，盡快找到失蹤女子，丁昌銘暗地里派信得過的四位徒弟，到青樓重金雇用了紅杏，以燒香為由，到寺廟里一探虛實。

寺廟門前和尚們那副色膽攻心的樣子，讓轎夫們心里有了數。

眼見紅杏進入寺廟里，大伙兒轉身下山在寺廟不遠處的樹林里等了一炷香的工夫，按事先約定又回到寺廟前，只見大門緊閉，紅杏也沒出來。這就什么也不用說了，趕緊下山返回武館……

事情確定無疑，得想辦法盡快解救失蹤女子。和尚們都會武功，要制服他們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只能智取，一舉攻破。否則打草驚蛇，和尚再來個殺人滅口，藏尸滅跡，豈不是害了受害者？

經過深思熟慮，丁昌銘生出一計。他立刻雇人在村外通往寺廟的半路上挖了一條壕溝，溝里擺放帶長刺的臭枳樹枝，再將壕溝里灌入半溝水。溝上用木棍架起，上面蓋上葦席，席上覆一層薄土，并用灌木叢在溝兩邊做好偽裝。一切準備就緒，他白天暗地里派一人守護，以免傷及無辜。到了晚上，他把手下弟子將近百人，兵分兩路，一路手拿抓鉤、繩索，守在壕溝四周埋伏，一路摸到寺廟周圍草叢中隱蔽。

丁昌銘單槍匹馬來到寺廟大門前，亮開嗓門高聲喊道：“禿驢們聽好了！我是丁昌銘。你們不守寺規，犯下了滔天大罪，現在，本人替天行道來了……”

和尚們聽到叫罵，大吃一驚。他們也聽說丁昌銘疾惡如仇，依仗武功高強，一向愛多管閑事，到處打抱不平。不過常言說得好，猛虎治不了一群狼，你丁昌銘武藝再高，我們也不是吃素的。住持一聲令下，和尚們抄起家伙傾巢而出，嘴里罵著：“哪來的不知死活的野種？佛門凈地也敢前來撒野！”

丁昌銘揮舞手中大刀，月光下，猶如一道閃電劃來劃去，口中喊道：“禿驢，找死的是你們！有道是多行不義必自斃！來吧，看鹿死誰手！”

和尚們揮舞禪杖哨棒，向丁昌銘撲來。

丁昌銘本來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與眾和尚沒戰幾個回合，便假裝害怕，嘴里罵道：“在自家門前以多欺少算什么本事？有種的到那邊寬闊的地方單挑試試。”說著話，打馬就往回跑。

和尚們不知是計，還以為丁昌銘真的被他們嚇住了，窮追不舍……

此時，寺廟中空虛，另一路人順利地闖進寺廟里救人，卻一時半會兒找不到關押婦女們的地方。找個人問吧，寺廟里剩下的老弱病殘早都跑沒影了。他們搜查到佛像身后那間屋子時，在角落里發現了一個小胭脂盒子，于是細細搜尋，終于找到了地下室的入口，解救出被關押藏匿的幾個女子。她們有的是附近村里近幾年失蹤的，有的是外地路過此地，不小心著了和尚的賊手……而那個胭脂盒，正是紅杏趁忙亂悄悄丟下的……

這邊丁昌銘策馬趕到壕溝邊上。他猛勒馬韁，馬一躍而起，跳過壕溝。眾和尚繼續追趕，冷不防一個個栽到溝里，被里面的枳針扎得哭爹喊娘動彈不得，任他們有天大的本事也施展不開。埋伏在溝邊的漢子們一涌而出，用抓鉤將這些和尚從水溝里撈出，五花大綁送到了官府。

經過審訊，得知這些和尚原來是一伙被朝廷通緝的江洋大盜。幾年前，他們在京城殺人越貨，事情敗露，被官府通緝捉拿。他們逃竄到這里，走投無路，殺了寺里的和尚，再剃成光頭，披上袈裟，假冒和尚鳩占鵲巢。這些人賊性不改，見風聲已過，便又重操舊業，把寺廟當作根據地大本營，派出同伙白天以化緣為由到外面踩點，晚上入室搶劫；有了錢財他們還不滿足，又向年輕女子伸出黑手……

且說當天有個外出踩點的假和尚，白天看上了一戶人家的姑娘，伺機半夜里去采花，沒回寺廟。天明回到賊巢，才知道老窩被丁昌銘給端了。這個漏網之魚不思悔過，反而一心想替同伙報仇。可是，憑他的本事遠遠不是丁昌銘的對手，于是拿搶劫來的財物，花重金從江湖道上雇了一個自稱北霸天的武林高手找丁昌銘尋仇。

北霸天不但見錢眼開，還想借此機會除了丁昌銘，稱霸武林，名利雙收。他馬不停蹄來到丁府，先將馬匹拴在丁家大門口不遠的一棵樹上，然后手握長槍對著大門叫罵挑釁：“姓丁的，有種的趕緊滾出來，吃爺爺一槍，讓你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大門敞開了，有個彎腰駝背的傭人提著一把大掃帚出門掃地。北霸天見叫囂了好長時間沒人理睬，便沒好氣地向掃地的傭人詢問丁昌銘是否在家。傭人停下手里的活兒，畢恭畢敬地說：“老爺一大早就出門了。您先到里面坐坐，喝杯熱茶，等他回來，有什么誤會說開不就得了，何必動刀動槍地傷了和氣。常言說，冤家宜解不宜結，您這樣大呼小叫的豈不失了體面……”

北霸天想，丁昌銘這是怕我，躲起來了，躲過初一躲不過十五，你不出來，我就天天守在門口叫罵，看你能躲到什么時候！剛才這一陣叫罵，也口干舌燥了，干脆就如這下人說的，喝口水潤潤嗓子，歇歇。但畢竟遠道而來，他也怕著了別人的道。丁昌銘有個武舉人的名頭，還打著行俠仗義的招牌，光天化日之下，在大街上諒他不敢明目張膽地算計我，要是進到里面就不好說了。于是他說：“也好。我就在門口等著，你把水拿出來我在這里喝。”

傭人說聲稍候，就去了里面。很快，他一手提壺，一手拿碗出來了，說：“這是剛沏的茶，您趁熱喝著，靜下心來消消氣，等我家老爺回來，再說道說道，弄明白鹽是怎么咸的，醋是從哪里酸的，說不準你們還能成為朋友。”

北霸天不耐煩地說：“你一個下人懂什么，別嘮嘮叨叨的白費口舌了。”說著話，接過茶壺茶碗，倒上水，拔下發髻上的銀簪一試，沒毒，便放心地喝起來。

傭人又說：“估計您的馬也餓了，我給您喂喂去。”

北霸天暗自歡喜，看樣子自己的氣勢不但將丁昌銘壓住了，就連他手底下的傭人也慫了。他這是替丁昌銘變著法地討好我，讓我放他主人一馬。哼，這點兒小意思就想打發我？門兒都沒有！除非丁昌銘出來，當眾給我磕三個響頭服軟認錯，要不我一定打得他滿地找牙。

他一邊喝茶一邊異想天開，做起了白日夢……

那傭人走進馬廄，將馬料倒入石頭馬槽里，攪拌均勻后，用一只手端著石槽，如端著一個簸箕一般，輕輕松松地走到門口樹下，彎腰將石槽無聲無息地放下。馬或許真餓了，聞到草料的香味，低下頭來就吃……

北霸天見此情景大吃一驚，眼見那石槽甚為寬大，石料厚重，怕是自己也拿不起來吧？難不成是假的，想嚇走我？他走過去，裝作要把石槽挪得距離馬近一些，伸手一抓，石槽紋絲不動。再一用力，還是照舊，這一下，嚇得他出了一身的汗，暗暗想：丁家一個傭人都有如此神功，丁昌銘還不知道有多厲害。此時不走更待何時？難道等丁昌銘回來要我的命、出我的丑？罷罷罷，趕緊走吧！

他當即解下馬匹翻身騎上，頭也不回地打馬跑了。身后，那個傭人的臉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這傭人正是丁昌銘。在北霸天拴馬的時候，他得到弟子來報，就喬裝打扮，到門口假借掃地，觀察來人動向……

丁昌銘為民除害，行俠仗義的事情做多了，自然名聲大振。那些雞鳴狗盜之徒，再也不敢踏入枳鎮半步，枳鎮從此太平。鄉親們送了丁昌銘一個外號———武舉門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