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青花瓷瓶

賀江堂

黃剛在赤峰電廠工作，因為身體不好，就提前辦了退休。忙慣了的人，突然閑下來，自然要找點事做。每天他吃完早飯，不是去逛花鳥市場，就是去古玩一條街，偶爾還練練書法。

這天，黃剛又溜達到一家古玩店，店里的商品琳瑯滿目。他在這個前面看一會兒，對著那個端詳一番，儼然行家似的。突然，他的目光落在了一只青花瓷瓶上，不由得停下了腳步。他記得自家也有這么一只，一直在玄關柜上放著。沒想到這樣的瓶子在古玩店里看上去還很高端大氣，似乎挺值錢的呢。

黃剛逛夠了回到家，卻沒見到自家那只青花瓷瓶，就問老婆。老婆說：“你這是什么記性啊？前幾年，你把它送給成熟啦。”

“哦。”黃剛拍了一下腦袋，這才想起來，是有這么回事。

黃家從前是大戶人家，收藏了一些老物件。在那個特殊年代，爺爺把大部分藏品都送了人，只保留了這一件青花瓷瓶。雖說這物件看著像有點兒來歷，但爺爺似乎并不稀罕，總是把它放在家里顯眼的地方。久而久之，大家就認為它只不過是一件普通的裝飾品。

成熟是黃剛的戰友。那一年，他們走進了軍營，在新兵訓練中結下了深厚的友誼。第二年，長江發生了洪澇災害，省防汛指揮部緊急調動各方力量救災。黃剛和成熟隨部隊參加了抗洪搶險，一對好兄弟在救災中扛運沙袋、打夯、筑壩……處處沖在最前頭。

不料，在筑壩中，壩樁被沖垮了，成熟猝不及防，被一股巨流沖走。千鈞一發之際，黃剛奮力撲過去抓住了成熟。黃剛在海邊長大，在海娃里也是出了名的好水性，因此雖然洪水兇如猛獸，他也能沉著應對。經過他多次努力，成熟終于得救，可是他倆已經被洪流沖出很遠了。就這樣，兩個人在洪水中漂流了整整一夜，才被推上了岸……

這一對年輕人從此成了生死之交。后來，他們雙雙轉業回到地方，黃剛進了國營單位，成熟下海經商，做起了古玩生意。

前幾年成熟出差經過赤峰，特意來看望黃剛。他知道老戰友寫得一手好字，便把自家收藏的一方硯臺相贈，笑說“好馬配好鞍，好船配好帆”。黃剛看出這硯臺價值不菲，心里過意不去，一抬眼看到了玄關柜上的那只青花瓷瓶，便笑著說：“這青花瓷瓶有點兒年頭了，不嫌棄就送你吧。”

今天，黃剛在古玩市場看到了那只青花瓷瓶，便被勾起了好奇心，想知道它具體的價值。他匆匆扒拉了兩口飯，下午又去了那家古玩店。老板看黃剛一天兩次光臨，便熱情接待了他。黃剛輕輕取下青花瓷瓶，捧在手里認真把玩起來。老板看著有戲，便湊近介紹道：“青花瓷最早出現在唐代。到了宋代，瓷器工藝進一步發展。經過沉淀和研發，青花瓷由元朝開始，成就了它不可撼動的地位……”

老板侃侃而談，見黃剛一直不說話，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便說：“個人見解，供您參考。不過，我這款乃清朝初期……”

黃剛把那個青花瓷瓶小心翼翼地放回原位，轉身問老板：“成交價多少？”老板說：“至少兩百萬。”黃剛微微一笑，信步走出了古玩店。

古玩買賣獅子大開口的多了，黃剛并不相信花瓶值那么多錢，何況送都送了，也不好再提起。不過從此以后，他就迷上了古玩研究，每天都拿出很多時間揣摩，逗留在古玩一條街的時候更多了，還經常和收藏愛好者們進行交流。

一晃兩年過去了，黃剛變成了一個“古玩通”，他也更加確信自己送給老戰友的青花瓷瓶并不是什么寶貝。

黃剛的身體一直不太好，最近一段時間更是每況愈下，經常感到劇烈的背痛，到醫院做了幾次檢查，確診結果是胰腺癌，已經發展到了中期。胰腺癌是常見的惡性腫瘤，號稱“癌中之王”，治療難度很大，且費用昂貴。醫生建議他盡快住院，接受手術治療。

黃剛自覺不久于人世，便對老婆說，他想要出門去玩幾天，來一趟說走就走的旅行，把這一百多斤交給山山水水，人生也就沒有遺憾了。說完，他也不顧老婆的反對，先給成熟打了電話，說希望在有生之年能見老戰友最后一面，還自我安慰說：“我們都是經歷過生死的人，一切都能看得開，你也別難過。”

成熟讓黃剛先別著急，他馬上訂機票，今天晚上就趕到。

晚上，兩人在醫院相見，不由得緊緊地擁抱在一起，淚水漣漣。然后兩人就在病房里聊開了，以茶代酒，暢敘友情。黃剛老婆向成熟吐槽，說黃剛犯倔，心疼錢，不打算配合治療。成熟忽然一拍腦袋：“哎呀，該死，我怎么……差點兒誤了大事！”

成熟接著說：“你還有幾百萬固定資產在我那兒存著呢！我這一天天忙的，差點兒把這檔子事兒忘了。”

不要說別人，連黃剛自己都蒙圈了，他老婆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成熟笑呵呵地說：“老戰友，你是真糊涂還是假糊涂呀？當初我在你這兒拿走一件寶物你都忘了！它可價值兩百多萬呀！”

黃剛睜大了眼睛，疑惑地看著老戰友。成熟堅定地點了點頭，說：“當初我拿走那個青花瓷瓶，因為看不好它的價值，就到拍賣行請專家鑒定。專家說，那個花瓶出自清初，是景德鎮御窯廠為宮廷燒制的御用瓷器，八國聯軍侵略中國時流落到了民間。當時專家就給出了兩百三十萬的定價。我卻沒舍得賣，想著這么貴重的寶貝，有一天得還給你，由你決定。這下，等我回去賣給他算了。”

黃剛難以置信地說：“那不過是一只普通花瓶，當初隨手送給你了，怎么可能真是個寶貝？”

“千真萬確，我還能騙你。”成熟說，“說實話，如果不是你的病急需用錢，我還真不建議你賣掉它，留著還能繼續升值呢。現在，就沒辦法啦……”

黃剛的心里忽然打開了一扇窗，他感動地看著老戰友，緊緊地握住了成熟的手……

有了成熟打過來的這筆巨款的支持，黃剛得到了最好的治療，病情有了明顯好轉。醫生說，只要堅持化療，他就能恢復健康。病情穩定了一段時間之后，黃剛夫妻倆趕到成熟所在的城市去看望他。

黃剛夫妻突然出現在成熟的公司辦公室，成熟驚喜交加，抓住黃剛的手好半天不舍得放開。夫妻倆落座以后，黃剛的雙眼定格在書架的一只青花瓷瓶上。他小心翼翼地把它拿起來把玩，驚訝地說：“老戰友，這不就是我當年送給你的那個瓷瓶嗎？你沒把它賣掉？”

“是嗎？讓我看看。”成熟去黃剛手里接花瓶，卻沒拿穩，花瓶跌在地上摔碎了。黃剛驚得瞪大眼睛，跌足說：“這可怎么是好！這可怎么是好！我，我……”

成熟笑著說：“算了，不就是一只花瓶嗎，它就是一只普通的花瓶，何必放在心上。”

“你不是說它是一個寶貝嗎？”黃剛追問道。

成熟哈哈笑著說：“我不演那一出，你能安心接受治療嗎？老戰友啊，你不能狠心把我一個人扔在世上！生命寶貴，好好珍惜吧！”

黃剛的心里五味雜陳，哽咽半天才說了一句：“我的好戰友，我、我可怎么報答你啊……”

“說這話的應該是我！長江抗洪救災的事你忘了，難道我能忘了嗎？在湍急的河流中，你緊緊抱著我，那可是整整一夜的漂流啊……”

兩個老戰友再一次緊緊地擁抱在一起。7D5F1B85-2479-4758-971B-400D86131735